他这句“你能把我从这个世界上变没吗?”直接让陈筠缇破了大防。她再次把他抱在了怀里,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她现在无比自责,怪自己从来没有用心了解过他的过去,了解过他所遭受过的一切。如果但凡她有一丝了解,她都不会像之前那样漫不经心地对待他。
尽管她很笨,笨到不知道该对一个人如何好,可是她也一定会尽力给他所有暖意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至她将心底所有的痛都用一种毫无保留的方式宣泄出来,她才顶着红肿的眼睛用手指帮眼前的少年的整理了一下头发和歪歪斜斜的衬衫。
“我是blue fairy,可我只有把你变成人人都喜欢的男孩的魔法,并没有让你消失的权利。阿愈,从这一刻,我们两个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了,你懂吗?如果你消失,我也会受到惩罚,所以你要好好的知道吗?”她温柔嘱咐。
她真的很怕待会儿她消失后,他会绝望地选择一个人离开。
“你会怎么样?”他问。
“我会痛不欲生,会陪着你一起死。”她的话像是某种誓言,在他们彼此的心里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你和其他人签过契约吗?你也会因为其他人的消失而死去吗?”他又问。
“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只有你一个。”她认真回答。
小小少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神里都是深深的怀疑。
她自然知道,凭着沈崇的聪明,就算他只有十几岁,她又怎么可能骗过他?可是今天连老天都很帮她,让她穿越进了一条封锁了几十年的通道内,而这一点,恰恰成了她是蓝仙女的有力佐证。
“阿愈,我们离开这吧。你的裤子呢?”
“在那个浴缸里。”沈崇的目光避而不敢看,只能轻轻一瞥为他指明方向。
“这帮畜生!”陈筠缇咬牙切齿。
她皱着眉头走近浴缸,这会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已经不害怕那里面的八爪怪物了,在她眼里,现在的它们不过就是食材罢了,自然,从今往后,她也不会再碰它们。
在沈崇的注视中,陈筠缇将手伸入浴缸,一把就捞起了他的卡其色裤子,顺手还将覆在上面的一条八爪鱼用力甩到了墙角去。
少年被她粗鲁的动作吓得呼吸一滞,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浴缸能接水,那就说明这边的管道还是通的,她试着拧开了洗手盆上的水龙头,里面果然流出了黑水来。
她立刻嫌恶地别开了视线。
等了好一会儿,水龙头里的水终于变清澈了,她这才将他已经湿透了的裤子就着湍急的水流细细洗了一遍。
“没办法,一会儿你还得穿这条裤子,毕竟你也不能光着屁股出去。”
少年的脸立刻变得通红,她真的是蓝仙女?
“那帮畜生平时都是在这打你的?”她用力抖了抖裤子上面的水。
他抿着唇,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你们仙女可以骂人吗?”
陈筠缇万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愣在了原地。
“啊……那个仙女是不能骂人的,不过因为他们都算不上人,所以骂骂也没关系的。”她顺口胡诌。
“那你能用魔法把我的裤子变干吗?”
“……”陈筠缇无语凝噎,他怎么问题这么多!
“沈光愈,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岁。”
这孩子怎么这么单纯?十五岁还相信这世上有魔法?
“下回那帮人再欺负你,你就给我打回去!”
少年羞赧地低下了头:“他们会变本加厉。”
“就因为你不肯做那个Maggie的男朋友?”
“嗯。”
“那个Maggie是叫张慕贞吗?”
他眼睛立刻瞪得老大:“你怎么知道?”
“这个bitch!”
陈筠缇咬牙切齿,原来他们之间过去是这样的关系!作为霸凌者,她是怎么有脸让被霸凌者忘记一切伤害转头娶她的!
她又是怎么敢轻描淡写就把这一页翻过去的!
陈筠缇的脸色一变再变,只恨自己昨天没有当众抽她一顿。
然后,她就发现少年沈崇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他。
“那个词很脏。”他小声答。
“哪个词?”
“就那个B开头的词。”
“啊你是说那个bitch啊……对不起……”她立刻意识到她不应该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前这么恶毒的骂一个人。
“阿愈说的对,作为仙女我的确不该这样。我们从这里离开吧?你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不要。”他又红了眼圈。
“叶芝桦就这么任你被人欺负?”陈筠缇又要哭了。
“他们认为我有幻想症。”
“你的脸上的伤已经这么明显了!”陈筠缇被气得呼吸不稳,沈崇可是她叶芝桦唯一的儿子啊,她怎么舍得把他丢到国外来并对他所遭受的一切视而不见的?
“他们是故意把我和张慕贞放在同一间学校的,叶家做海运,张家做船舶,在很多事情上,他们需要张家。”小小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
“卖子求荣?!”
是了,想当初,叶芝桦不是也试过让沈崇和林露玄联姻吗?这个卑劣无耻的、为了利益全然不把自己儿子当人看的蠢女人!
少年垂下眸子,不吭声了。
“好了,别等裤子干了,你穿我的吧,我衬衫长,可以当下身消失装来穿。”
陈筠缇穿的是很宽松的休闲裤,再加上两人的身高差不多,他穿她的刚刚好。
“啊……这合适吗?”男孩的脸更红了。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个小屁孩,瞎想什么呢?”陈筠缇捏了捏他的脸,然后把他转向面对墙的地方。
放学铃声响起,整栋楼都响起了巨大的脚步声和欢呼声。
陈筠缇背对着他把裤子脱了下来,然后又递给他:“你穿上吧,然后我们离开这。”之后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把内裤也脱掉吧,不然外面的裤子一会儿也都浸湿了。”
男孩没有说话,回答她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服的声音。
半晌后,他终于叫了她一声:“好了。”
陈筠缇回过身去,眼前的少年情绪已经缓和了很多,那层笼罩着他的悲观厌世的气氛不见了,转而换成了清澈的羞涩。
少年的眼神不敢往下去看她修长白皙的一双腿,仿佛不小心瞥到都是对仙女的亵渎。他只是看着她的脸,眼神里都是不舍:“那你呢?”
陈筠缇被他这个眼神击中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还可以陪你一会儿。”
他的眼神顿时明亮了起来:“真的?”
“自然是真的。”她仔细想了下,她好像回到过去能停留的时间也是随机的,目前为止最长的就是她在他二十岁的那一年停留了差不多三个月,当然最短的也就一两个小时,她还摸不清这个时间长短和什么有关系,不过,在她离开之前,她当然希望能陪他多一秒也好。
“那我们走吧。”
少年沈崇走在前面。
陈筠缇跟着他离开了阴暗逼仄肮脏的盥洗室,再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最后,他们又上了几十阶的旋转楼梯,才来到地面。
地下室冷得吓人,可实际上此时正值夏天。一栋栋黄墙黑顶的古老建筑由法式门廊连接成一片,天空蔚蓝,阳光澄澈,树群蓊郁,风让树叶唱着细碎的歌,偶尔一声鸟鸣让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操场更加寂静。
这里美得像大师笔下的色彩明丽的一幅油画,可在就在这样的如诗如画的美丽之下,却每天都在发生着令人发指的霸凌行为,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他究竟过了过久。
头顶的阳光炙热,陈筠缇却指尖颤抖浑身冰冷,她的心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承受着被撕裂一般的剧痛,可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表达,只是这样假装轻松地跟着他的步伐,慢慢往外走。
他们穿过无人的校园,来到街上。
午后阳光映射下的河畔林荫下,人们正在享受休闲的下午茶时光,河面上隐约可以看见有人在划船和垂钓,这个画面如此宁静和谐,更加衬得她和他是那么狼狈不堪和格格不入。
每一个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先是打量了下陈筠缇衬衫边缘下明晃晃的一双腿,然后又瞧了瞧走在她身边眉目如画的少年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最后他们和他们擦肩而过,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过来询问他们是不是需要帮助。
这里是人情淡漠的异国,也是自由开放的异国,没有人关心两个亚裔面孔的人遭遇了什么不幸的同时,倒也没有人以有伤风化的理由将他们投送到警察局去,所以,也还好。
阳光把他们俩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她想,如果此刻能有个第三视角,将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河畔树林下的身影收录到照片里,想必也是一副文艺气息浓厚的作品,可以摆在咖啡厅,饰品店,甚至可以挂在美术馆的墙上供人驻足欣赏。
作品的名字或许就可以叫做《涩与甜的青春》。
陈筠缇从背后看着少年沈崇单薄的背影,心底的痛怎么也停不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就消失了,回到她本来的时空,然后他蓦然回首,发现她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阿愈。”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嗯?”他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太阳的炙烤让他的脸微微泛红,额角都是汗意。
这样的他很少年,很清澈,可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和混血感十足的五官还给了他一丝别的少年没有的东西,那就是一种很贵气的脆弱。
像是因为隐疾被关在古堡里终日不得与外人相见的王子,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想怜惜的无与伦比的美丽。
难怪张慕贞会如此痴迷他。大概,他就是勾起了她藏在心底的破坏欲,太美丽的东西,如果得不到,还不如毁掉。
“你家还有多远?”
“你累了吗?”他不答反问。
陈筠缇发现这孩子真的过于敏感,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己的错误。他一个豪门出身的贵公子,就算被养的纨绔骄矜、目中无人都不奇怪,又怎么会被养成这么小心翼翼的性格?
他的父母究竟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你忘了吗?我是仙女,仙女怎么会累呢?”她故意逗他开心。
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她感觉这一路上他大概都在思考她的话有几分可信性。她的出现实在有些荒诞,估计已经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陈筠缇在心里表示理解,毕竟他也才十五岁,前一段时间她知道自己是穿越者的时候,还被吓得一直抱着苏曼不停地喊妈妈呢。
她有妈妈可以依赖,可是他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再慢慢消化一切。
“我只是觉得,我有点臭。”她扁了扁嘴,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了一丝孩子气。
“还有一公里。”少年的神色再次变得古怪起来。
她估计他又在质疑她是不是仙女。
不过她已经懒得和他计较。
“那我们快点走吧。”陈筠缇快走了两步,站到他旁边,“阿愈,我们并排走吧。这样你就能一直感觉到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了。”
少年沈崇没说话,只是带着她往前走着。
只是这一次,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以便她能跟得上他。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小镇上的路越来越窄,人烟越来越稀少,她意识到,他们开始爬坡了。
法式风情的田园风光越来动人,层次分明的绿意和漫山遍野的小花,以及一栋栋石头砌成的房子点缀着旷野,令人心旷神怡。
可就在这时,陈筠缇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声音:“陈小姐,陈小姐你睡了吗?”
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再次叫他的名字:“阿愈!”
“你怎么了?”少年回眸,仓皇至极。
可她已经回答不了他。
她身体慢慢消散,不足十秒钟,她就从他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