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正给她揭粥盖，乍然听见这么句混账话，手一抖洒了一层热粥在手上，怕掉了教育人的气势，烫得直皱眉还生生忍住了没吭声。

    “这么大人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还用再教你么？”他板着一张脸，手背在身后隐晦地甩了甩，“你这就是轻度胃溃疡，没事儿别瞎想。”

    “哦，”付惜禾有理有据，“我就是见你眼睛红，好像哭过。”

    顾屿：……

    他属实没想到，气势败在了红眼圈上。

    “你刚醒过来，可能眼花了，”顾屿一本正经扯淡，“先吃点东西补补。”

    他骗人时神色相当坦荡，付惜禾接过白粥，没再深究。

    她打开手机，里头一串未读消息，都是项目组的人。

    贾灿灿狂吹一页彩虹屁，感谢她一个人带飞全组，还说自己入职近一年，头回得到上司表扬；老李则关心她为何半途离场，见她出会议室时脸色不好，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吕辉顶着一个“撸起袖子加油干”的表情包头像，很会来事儿地表达了一下后续继续合作的愉快心情……

    付惜禾一一回复过，视线在吕辉的最后一句话定住。

    【快乐天选打工人】：惜禾姐，今后无所不能的屿哥以及卑微学徒鄙人将常驻L县，为景区的建设保驾护航！

    “吕辉说，你要常驻L县？”付惜禾咽下最后一口粥，问道。

    顾屿点头：“他觉得自己资历尚浅，不够独当一面，希望我带他完成这个项目。”

    “天高皇帝远的好日子不过，主动在身边安个人形监控？”

    “年轻人，上进。”

    顾屿虽是老板，但一贯没老板架子，付惜禾不知他跟吕辉到底怎么商量的，也懒得再听他满嘴跑火车。

    她又看了一眼聊天界面上那句“无所不能的屿哥”，灵魂发问：“请问贵司文化是对老板的个人崇拜么？”

    “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是珍爱生命，诚实坦荡。”顾屿不理她话中调侃，反借此敲打她，“简言之，就是你的反义词。”

    “不过没关系，刚刚医生特地叮嘱我要监督你，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假以时日，定能帮你改了不爱惜身体的毛病。”

    ***

    十天后，项目顺利批下来，一行人即将再次前往L县，这回不再是简单考察，而是常驻，为节省开销，公司给他们租了房子。

    项目组的人分成两拨，一拨负责清水湾的建设，另一拨则以付惜禾为首，主理东刘村的开发事宜。

    等待项目审批的时间，大家并没闲着，开了几场小会细化规划、明确分工，还很物尽其用地与互联网做了结合，生怕抠门上司浪费了请互联网外援的那份钱。

    也正因此，付惜禾跟顾屿的接触又多起来。

    顾屿大抵听进了离开东刘村那天她的话，除去遵从医嘱监督她的一日三餐，二人私下来往并不密切。

    出差前一日，付惜禾去了母亲家，在楼道徘徊良久。

    她自诩是付恬椿上一段婚姻的遗物，不光承载着不好的回忆，还会破坏母亲新家的和谐——毕竟连亲生父亲祝寥都不喜欢她，她怎么敢奢望没任何血缘的叔叔对她真心欢迎？

    在门外站了十几分钟，梦刚醒时那点非来一趟不可的心情逐渐淡去，退堂鼓奏响，她终究没敲开那扇门，转身摁了电梯。

    很不凑巧，这趟电梯慢得出奇，经过每个楼层都要停上好久，好不容易上到七楼，大概上面还有人摁，直接略过她继续上行。

    付惜禾倒不急，她沉默地看着楼层数字缓慢变动，神色木然，说不出心情好坏。

    终于，“叮”地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打开，付惜禾茫然收回思绪，朝母亲家紧闭的屋门最后望了一眼。

    而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一个高个儿中年男人从中走出，他手里提着垃圾袋，身上还围了围裙，看样子是做饭中途出来丢垃圾。

    猝不及防，两人四目相对，付惜禾下意识往后闪了半步，男人先开口叫住了她。

    “小禾？”他声音温和，还带点不知真假的惊喜。

    “叔叔好，我……我就是路过看看。”付惜禾有些吞吐，“等下还有事，就先走了，劳您给我妈妈和弟弟带个好。”

    说着，她提步要进电梯，可这智障玩意儿来得慢，走得却快，一两句话的耽搁，电梯门在她眼前重新闭合，飞流直下。

    “都回家了，怎么也得吃个饭啊，”男人用了“回”字，试图增添付惜禾的归属感，“今天有鱼，现杀的，很新鲜，叔叔最近又研究了新菜式，快进来尝尝。”

    付惜禾这位叔叔名叫石锡，曾是五星级酒店的主厨，在跟付恬椿结婚后莫名遭到辞退，现在附近的小餐馆就职，待遇大不如前。

    此事没祝寥的“功劳”付惜禾说什么都不信，石锡大概也知道，但他从没怨过，与付恬椿的感情一直很好，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盛情难却，付惜禾推脱不过进门，发现家里现在只有石锡一人。

    石锡不让她帮忙，自个儿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右手颠勺，左肩还夹着电话：“小禾来了，你快带儿子回家……真的，没骗你……别急，人我给留下了，路上注意安全……哈哈，怎么还跟个毛毛躁躁小姑娘似的……”

    付惜禾听见石锡给母亲打电话，不由笑了笑，绷紧的神经稍有放松，打量起四周。

    屋子不大，但三个人住足够，布置不似祝家别墅那种华贵的欧式精装，普通中蕴藏人情。

    墙壁上挂了许多照片：三个人的全家福、夫妻的甜蜜合照、弟弟从小到大的记录……还有她。

    与其他照片不同，她的照片通常只有她一人。付惜禾这些年很少拍照，仅存的几张都被悬在了这面墙，被其他照片簇拥着，显得没那么孤单，仿佛她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付惜禾突然记起，每年例行来这儿吃过年夜饭，母亲和石叔叔都会叮嘱她有空常过来。刚开始少女敏感至极，觉得这一定是出于礼貌，再往后便跟这个幸福的家庭隔开了一道深长鸿沟，已融不进了。

    “小禾，一会儿咱们拍张四人全家福？”石锡端着盘菜出来，见她在看照片，乘势问道。

    与她小心翼翼怕给别人添麻烦相仿，石锡乃至付恬椿也一直谨慎地跟她相处，生怕某一举动把她推得更远。

    可越是小心，就越疏离，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付惜禾点头笑笑，没有拂对方好意。

    石锡做起饭来得心应手，饶是因付惜禾的到来多加了两个硬菜，也没拖累出餐的速度。

    “小禾你别急，再等一会儿，你妈妈那边堵车了，她一直盼着见你。”怕她耐不住走了似的，石锡连连解释。

    付惜禾忙给他打定心针：“叔叔我不急，不会走的。”

    继父女单独相处起来总有那么点尴尬，一来一往后，两人就没话了。

    付惜禾搓搓手，问起石锡近况：“叔叔，最近饭店生意还好做么？”

    石锡笑笑：“我们挺好的，你不用总寄钱过来，之前那些你妈妈都给你存起来了，等你哪天结婚了再给你。”

    “不用，弟弟以后上学、成家，花销多的是，”付惜禾摇头，“再说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石锡闻言顿了顿，突然说：“小禾，你妈妈说当年你有个很喜欢的男孩子，后来在她的建议下你提了分手，她为此时常后悔。”

    付惜禾一怔，此事她都没后悔过，不知母亲后悔什么。

    石锡接着说：“听说他是个温柔有礼又有担当的人，相貌也很英俊。我没见过他，不好揣测他的想法，但叔叔可以告诉你，我很庆幸能遇到你妈妈。”

    “人这一辈子，能有真心爱慕的伴侣是非常幸福的事，如果发达，就过富足的生活，若没富贵的运气，就过平凡温馨的日子，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一起。一开始你妈妈一直拒绝我的追求，我刚被酒店辞退那段时间她也总是哭，我想她当时的心境或许和你现在是一样的，但你看我们不是很幸福么？”说到这儿，石锡促狭一笑，“偷偷告诉你，前两天她还说后悔没早跟我在一起呢，白白耽搁了好几个月时光，啧，多可惜。”

    付惜禾抿唇跟着笑，笑着笑着又眼眶发热，“平凡温馨的日子”，不知是不是孤独了太久，简简单单几个字就能触到她心底。

    这时房门“砰砰”被敲响，石锡乐呵呵地跑去迎接对他最重要的家人们，自然接过付恬椿的提包和儿子带出去的小玩具。

    付惜禾的弟弟叫石风，徒担了个自由自在的名字，实则粘人得不行，典型从有爱家庭出来的小孩。

    石风今年四岁，性格开朗，也不认生，他懂了些事，终于不再叫她阿姨，边啃手边甩着哈喇子叫姐姐，往她身上蹭，像个粘人小奶包。

    付恬椿在几步外看着他们笑，微抿着唇有点拘谨。

    “妈妈。”付惜禾也朝她笑了笑。

    母女俩太久没亲近过，一时无言。

    “开饭咯，开饭咯！”石锡小付恬椿八岁，在外看着可靠，妻子面前是个活络场子的显眼包，见气氛凝住懂事地嚷嚷起来，“今天都是硬菜，石大厨近半年手艺巅峰，大家能不能先别聊了，给饭给菜也给我个面子？”

    石风一马当先，腿虽短却跑在最前，成功争到第一名，付惜禾和母亲随后落座。

    还有个汤煨在锅里，石锡进厨房去端，付惜禾逗着弟弟玩，随手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她右手被石风攥着，空出左手解锁屏幕，还没看清消息内容，手机就被好奇宝宝劈手夺过。

    怕伤着孩子，付惜禾没敢跟他抢，还是付恬椿哄着石风让手机逃脱了魔爪。

    付惜禾瞥了眼手机界面，目光凝住，石化得很安详。

    【谷雨】：检查作业.jpg

    【贴心伴旅-小付】：[爱心][玫瑰][微笑][狗屎][狗屎][狗屎][吐]#％&*～￥？

    【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