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芸芸抬眸那霎时，抬眸那瞬间，她看清画册上的内容，不是她想像中的英姿勃发的十四公主像，也不是江山图景，却像是某个残缺的地图，张口无言，霜雪面庞，有着几近破碎的美，就这样呈现在聂于周悟眼中。

    “任姑娘，你是任家女郎，自小学识渊博，这是残缺的地图可否根据古籍进行修?？”

    只一句话，便教她心惊不止，她略略一眼望向这张残缺的地图，张口无言，错愕地望向上坐之人。

    “我不会。”

    聂于眼神看向周悟，案前人未言，却仿佛有道冷光直直朝她看来。

    沐芸芸不动不摇的神态中似有了丝变化，周悟甚至能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变了，过了一会儿，沐芸芸白着脸摇摇头。

    周悟稍顿，将画册放于桌面上，说道，“你在怕，怕的只是这上面的内容，你确实看过它，却不在此处。”

    “你一定看过它，知道怎么修?。”

    笃定的语气犹如惊雷在沐芸芸耳中炸开，她不敢隐瞒，对他的敏锐感到心惊不止。

    她跽坐着，想到了任安，是一位极有才华的女子，熟读四书五经，对各洲风土秩事熟知甚多，常年都修故典籍，她尽量扮演着这样一位女子，说道:“我确实知道怎么修?它，南州内，曾经也有人带着它找上了我，我没答应，这个东西是个不详之物，只要沾上它，就会付出人命，南州破后，我便不再见到它了。”

    周悟没有追问不详之物，却浅锁眉头。

    此物是何物，周悟自然知，此地南州，往四再行五百余里，跨江渡海，高城矗立，平和详尽，唯存余民。

    面前将领聂于询问道:“南州之境，州府伙同屈世昭勾结，公主被出卖，深冬之时，大批南州府人四散而逃，任姑娘，你既要去建康，为何会出现在六社。”

    沐芸芸答道:“南州民女，父从不语家亲，我与父相依为命，那一日，父亲病逝，告知我要随来家门之人去找余亲庇护。出了南州府后，正逢屈世昭乱反，官道被毁，只能徒步绕道赤州，没成想，途经六社时，遇到流民起义和巡境军镇压，往后之事，君上及将军都应知道，就不必让我说了。”

    “至于这残缺的图，为何不能修，那是因为父亲之死与之有关，安心中惭愧惶恐，不能修也不会修。”

    话音刚落，屋中诸人皆露异色，唯有周悟不为所动。

    沐芸芸知他是后来逼小皇帝禅让的权臣，城府极深，压下心思，将此事来龙去脉一一说清，以及任安生平一并作答。有件事没说，原来的任安若是没有公主府的庇护，她会跟她父亲一样被人害死在家中。这件事沐芸芸当然没有说。

    聂于神色松动，刚要转身询问，就见周悟正看着他。

    “这……”

    聂于神色微闪，周悟打断了他，“聂于，你先下去吧。”

    聂于稍怔，不敢多言，连忙领命出去，房门关上之时，雪歇停落，他抬起眼看，南州府被齐人修缮起来，重新焕发新的生机。刚走几步，他转身便遇见了任青英，落至对方的眉眼时，才发觉自己惊出了冷汗。

    寒气从外渗透进来，雪气寒光中，女郎身着朴素布衣，那张脸就像是被霜雪洗净一般，雌雄莫辨，带着股韧劲。寒气令她那张脸充满了平静。

    周悟挑眉，惊讶于她的沉静。

    不过几句话，却表明了她的态度，不过，她出现在六社时，倒也不似寻常女郎。

    而在先行的周齐士兵，赤州接攘南州两地，两地虽近，但也有数百里，探查军报的斥候在六社发现一伙独行人，周齐大军抵达时，现场是巡境军和流民的残骸，而马车前七扭八歪倒了一些人，都被一个人给拦下来，现场死伤惨重，唯有一对主仆活了下来，周齐士兵靠近时，原本累瘫在马车前仍死死守卫的护卫在愤起，刀剑声惊醒了昏迷在马车内的“少年”，当“少年”扒在车窗向外看时，她的护卫阳邑，已到精疲力尽之时，眼看要被处决，“少年”从马车中滚了下来，拾起剑，冲上去拦了下来。

    但仍未来得及。

    那是周悟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得到了冲动，所以，这个人就被他收在帐下，做为奴隶。不久前，任青英求人去了南州，想打探家中三叔之女的踪迹。

    后来倒与她道之身份与之相关无二。

    任青英也亲自确认过，周悟自然没有异议。

    周悟抬手，履行至到她面前，看她眼中深海如湖面翻涌，指尖捻了捻她的一缕青丝，忽然发问。

    “就算这样，如果孤一定让你修缮呢？”

    沐芸芸有些沉默，明艳的脸上浮现沉默，转而有些苦笑。

    “君上要，任安也难以从命。”

    她跪在地上，望着画册，痛苦在心中蔓延，想到从南州逃离后经历的一切，想到前世今生，从未如此过不喜俗世的压迫无奈。

    时事无常，运势万象，自己也只是在历史洪流中艰难求生的一员。

    愚昧，就要被人懞，弱小就要受人欺，而无知，能要人命。

    “你既觉得为难，孤也不好强求你。”他不紧不慢地说，凤眼底下的深沉却愈发深邃。沐芸芸看着他，心中也不禁在打着鼓。“小宠，你当孤身边来，孤可有为难你？”

    沐芸芸连忙道，“不曾。”

    周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唤了士兵，话音忽顿，看着她。

    沐芸芸若有所感地抬起眼，面容闪过决绝，而后没有波动。

    “此地图的修缮事关重大，你若想通了，就到孤这里来。”

    士兵来了，沐芸芸却再次看向周悟，没有说话，偏偏一双眸生了潋滟水光，又柔又滟。周悟稍顿，在注视她时，她垂下脑袋，错开他的目光，有意避开他洞人心弦的目光。

    “先送任姑娘回去吧。”

    沐芸芸走出主屋，尚不知身后的士兵神色复杂，稍加思索后，跟在她身后越发轻柔许多。脚下的青石板上有浅薄的积雪，呼啸而来的凛风将她吹得面庞生冷，双眸氤氲层薄薄的雾，直待她吐出口冷气时，心中的起伏才有所克服。

    士兵看她长发披垂，身形高挑，身姿如雪中傲梅，还是忍不住道:“任姑娘……主帅年少便随武帝四处征战，多年来一直带给大齐祥瑞，那样的英雄是结束乱世的雄主，他为了天下人牺牲了自己，他有事你……应该帮他。”

    沐芸芸刚回神，没听清，却还是放缓了脚步。

    “如果我有这样的本领，那我一定会替主帅解燃眉之急。”那士兵脸涨红了，又继续说道。

    沐芸芸她抬眸，朝士兵看去，却没有笑容，脸色很详和，可在士兵眼里，莫名配上落雪，就尽显凄美。

    风声雪落，粗布麻衣掩住身姿，她立于风雪之中，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冷。

    大抵知道这残缺地图意味着什么，才会变得如此的脆弱吧。

    她这样想着。

    “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回去，你去做你的事吧。”

    多么忧愁善感的语气啊，却让士兵心中不忍地几次看她，翻涌着情绪。

    可他不能再言，在风雪中的任姑娘，背脊直直地挺着，无难怪军中人知她和任国公府有渊源之后，一点都不意外，任氏，专出美人也。

    士兵嘴唇嗫嚅，欲言又止说，“主帅让我送你回去，那我便要送你回到去为止。”

    沐芸芸没再说话，默然前行。

    前朝覆灭，因闵平帝年老昏庸，一心痴仙丹得道，道士干政，妖人窃国，闵地四分五裂，各地叛军起义，导致了后来三家分闵。闵、楚、齐三国之中，不见得都以民作天，只有君王视民作天，善待百姓，国家才能长存，而闵国可彻彻底底在屈世昭的作威作福下，泯灭在历史中。

    只是乱世之中，唯求自保蓄力，假以时日，定能争脱这牢笼。

    周悟站在门前，南州经过多方势力劫掠，如今大多人去楼空，残垣断壁，虽经过修缮，打扫去些残破感，但平时仍以寂静为主，那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女郎之父因它死，寻亲路途艰难，时逢动乱，辗转各处向齐走，六社之变，士兵将寒刀架在她颈上也丝毫不惧，一路走来也是诸多不易。

    这是原由。

    周悟眸似有闪动，抬头望向身后的舆图。

    天晟二十一年十月十五，闵地南州初雪停了，地上积雪初化，寒气逼人，天光湛湛逼人。

    沐芸芸行于走廊之中，廊道两边绿植上顶着的雪已经开始化了，周遭寂静无声，唯有哨兵站岗，走在廊道内只觉得一阵冷意穿过布料衣物。

    大军行驻在曾经繁华的南州，沐芸芸居住的地方平时是周悟行政处理的要处，这里不似曾经扎驻在的赤州郊外，未闻得刀剑兵弋之声。

    直到鼓声响起，外面的热闹传回这里，便连这里驻守的哨兵也隐隐有些躁动起来，刀兵之声可震天地。

    探马回来报喜，战报声声声可闻。

    “报，我军已攻克赤州城门。”

    “报，赤州州府木栩已经被聂将军斩于马下。”

    “报，任将军携带一支队伍前去拦截外逃的木栩家属和百姓。”

    一声声闻于耳时，沐芸芸在廊道奔跑回眸，中军处身着铠甲的将军们士气大作，高大巍峨的主帅一下成为高不可仰望的人，士兵们在庆贺捷报频频，这场苦战终于以木栩战死画上句号。

    再离得远些，都能听到四处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