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承平十四年,正月十五。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少女挂着镔铁镣铐,侧躺在茅草堆里。

    十几只狰狞的甲虫在她身上爬来爬去,不时撕咬着她伤口处的腐肉。

    少女瞪着琉璃般剔透的眸子,不知在看什么,也无聚焦,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狱卒靠在牢房外的土墙上,朝里面瞥了一眼,

    “梧小姐,您可别折在这里,您咽了气,我们哥几个都得死。”

    听见有人说话,梧桐的眸子里有了分神采,

    许是叫的哑了,她声音丝丝洛洛的,

    “几时动手?”

    见她没死,狱卒舒了口气,“今日午时,炮烙。”

    眼瞅着少女又没了声响,狱卒摇头叹息了一声,眼底浮现一丝不忍。

    少女名叫梧桐,她姓梧,开国大将军、齐国公,梧承运的梧。

    梧承运开枝散叶,梧府上下四代香火,到了梧桐这一辈,足有百余人。

    子孙倒也颇为争气,能文会武,一家十几人同朝为官,显赫一时。

    梧家因此颇得圣宠,去年二月,梧桐刚行过及笄礼,便被当今陛下指婚给了周王楚幽华。

    三月前,楚幽华忽然起兵谋反,打出清君侧的口号,结果不到半月就兵败被斩。

    可怜梧家,被奸党诬告周王同党,陛下重病昏聩,

    竟将梧家阖府上下一百五十余口,尽皆处死。

    梧桐今日还能活着,可不是奸党大发善心,

    只是想让她认下梧府是周王同党而已,好叫自己名正言顺。

    刑部拷打梧桐足足半月余,想让少女认下私通谋反的罪名,

    可怜这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足足挨了半月的酷刑,仍未低头认罪。

    梧桐喉间‘嗬嗬’地出了两缕气,她早已无力哀嚎,

    昔日酷刑之下的惨叫,让她如今说一句话都是千难万难。

    纤白的手指早已被夹棍夹碎,她便将手指合拢,当成勺子用。

    从满是泥垢的陶碗里,舀出些浑浊的水来,滴在自己干裂苍白的唇上。

    随着少女的活动,一身镣铐‘哗啦啦’地响了起来,惊走身上的虫子。

    门口的狱卒走了过来,将一碗白饭放在地上,又夹了一片厚厚肥猪肉,盖在饭上。

    瞧着浑身血迹的少女,狱卒有些难忍地说道:“梧小姐,用饭吧。”

    手肘撑在茅草堆里,梧桐艰难地坐起身来,断裂的肋骨处,刀割般疼痛传来,刺激着少女麻木的神经。

    “唉。”狱卒又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拔了塞子,放到饭旁,

    “这有些酒,小姐不嫌弃的话,就用来壮一壮胆子吧。”

    梧桐有些木讷地抬头,直愣愣的看着他,“你叫什么...”

    狱卒拱手,答了一句,“李庆远。”

    指骨尽碎,不能抓握,梧桐便用两只手腕夹起竹筒,往嘴里灌去。

    酒花翻动,顺着少女洁白纤长的脖颈流下,打湿了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火辣钻心的刺痛。

    “嗬——”

    梧桐吐出一口酒气,踢翻了断头饭,仰着头看着面前的狱卒,

    “多谢。”

    狱卒取回竹筒,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正月寒风从窗口灌进,吹动少女薄薄的囚服,将少女白皙细腻的肌肤冻的青紫。

    她半躺在茅草堆里,靠在土墙上,蜷缩着被挑了筋的腿,一言不发。

    雪白的囚服早已蹭得满是污垢,血液在布料上凝结,一块一块的黑红,也不知流了多少血。

    梧桐像是雕塑一样,静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悔?

    陛下指亲,怎容她质疑。

    恨?

    那未谋面的夫君也已身死,她去恨谁。

    深宅十六年,梧桐颇受家中长辈宠爱,锦衣玉食。

    她不喜女红,三叔便教她刀枪,

    她不喜嘈杂,爷爷便为她单独修了一栋竹楼。

    梧府上下,谁有了稀奇玩意,都一定先送到她手上把玩。

    等她玩腻了,才轮得到其他兄弟姐妹。

    这般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啊...

    就在这短短几个月里,跌得粉碎。

    昔日破了丁点的口子,阖府上下哄着,小心翼翼的擦拭,

    今日酷刑尝遍,骨折筋断,却只得承狱卒的情,饮半壶浊酒镇痛。

    几滴血泪砸落,摔在板结的囚服上,浸出片片湿润。

    她好久未哭了,甚至以为泪水早已流干,今日临行前能哭出来,倒也稀奇。

    似是疯了,少女被自己的念头逗笑,残破的嗓子粗糙地‘呵呵’笑了两声。

    喉间伤口又迸开,腥甜的味道压过嘴里残余的酒味,止住了梧桐的笑声。

    十六年来如一梦。

    如今,梦醒了,梧府抄斩,

    她也成了待宰囚徒,只等午时,炮烙而死。

    窗外的寒风更猛了些,吹的呼呼作响,无尽的寒气席卷着狭小的地牢,冻的脚趾都没了知觉。

    透过残破的窗口,梧桐向外望了一眼,

    日头高悬,临近午时了。

    牢房外走来两个青衣仆役,推开门走了进来,

    “梧小姐,道喜道喜!”

    说着,两人将镣铐解开,一把将梧桐拎起。

    几处断骨传来一声脆响,梧桐惨哼出声,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那两人裹着她的胳膊,拖着她就向外走去。

    少女赤脚拖在地上,磨破了细腻的皮肤,留下两条蜿蜒的血迹,在地牢昏黄的烛火下泛着光。

    刑部死牢,牢门大开,正午的阳光洒下,照的雪地都披上了一层金辉。

    几月未见天日,猛然被正午阳光直射,梧桐只觉眼前猩红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两个仆役将她带到牢房大门,站定了身子。

    押运的士兵早已在此等候,两方交换了文书,仔仔细细的核对了一遍。

    仆役将文书收进怀中,将梧桐向外丢去,口中低喝:“拿了!”

    外面押运的兵卒一把薅住少女,应了一声:“接了!”

    大牢外不远,就是刑部正堂,刑部侍郎宁文渊端坐在大堂上。

    朱红的案子上点着一根线香,青烟袅袅,

    一旁的仆人在拿刚沏开的茶水搅着朱砂粉。

    押运的兵卒将梧桐带到,一把贯在大堂上,

    “大人,人犯梧桐,已验明正身。”

    宁文渊微微抬眼,看了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梧桐,

    轻轻晃了下头,取过一只新开的毛笔,沾了点朱砂水。

    在面前写着‘梧桐’二字的纸上画了个挑,随后将笔扔下堂去。

    民间传说,抢到这支朱砂笔,拿回去给孩子开蒙,定能进榜当官。

    众人乱哄哄抢了一阵,又拎着梧桐向外面囚车走去。

    少女早已站不起身,就半坐半躺地靠在囚车里,打量着路边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似乎很兴奋,每个人都露着好奇的目光,似是要将梧桐看穿一般。

    时不时还会交头接耳说几句,然后开怀大笑几声。

    全然忘了,梧府是年年施粥济贫的善户啊...

    少女轻轻出了一口气,转了转身,找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躺着。

    囚车刚刚驶过西远门,就停在了原地。

    梧桐眼睛睁开一条缝,有些费力的向前打量。

    只见宽大的城门中,约莫二三十轻骑走来,带着笼子帐篷,还赶着几架马车。

    ‘许是哪个打猎回来的闲散王爷吧。’梧桐心想。

    囚车避让,便停在了路边药铺旁,等这位王爷通行。

    “咦?”

    骑马的男人拉住缰绳,目光向梧桐望来。

    这人约莫二十岁左右,面白无须,坐在马鞍上丝毫不晃,

    一身雪白的绸缎,用一条金带束起纤细的腰身,衬的厚实的肩膀更宽了一分。

    他驾着马,靠近了几步,

    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那双狭长的丹凤眸里无甚情绪,

    比冬日里的寒月还要清冷三分。

    看了半晌,他似笑非笑地开口:“梧家余孽?”

    梧桐睁开眼,望向马背上的身影,“如何?”

    男人上下扫量了一眼她的伤势,声音清脆,

    “炮烙之刑,你挨得住?”

    见少女不再答话,男人顿了顿,继续问道:

    “被炮烙要剥去衣衫,看你受刑的,可有不少人。”

    梧桐呲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地回道:“你能帮我?”

    男人奇奇怪怪的长笑了一声,打马便走,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我是当今陛下第七子,秦王,楚幽凤。”

    梧桐哼笑了一声,“幸会。”

    楚幽凤带着人马过了西远门,囚车队伍才慢慢向前走去。

    冬日围猎,也不知这位王爷是去打什么了。

    正思索着,囚车已驶出百步,

    少女身后忽的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

    “梧桐!!!”

    少女猛地回头,只见西远门城门口,楚幽凤白袍白马,挽弓引箭,

    那双冰冷的眸子像是锐利的刀锋一样,百步余远,仍锋锐逼人。

    押送囚车的兵卒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得‘咻’地一声破风声响起。

    那根拇指粗细的雕翎箭,便已深深陷进了梧桐的心窝。

    炙热通红的鲜血,在冬日暖阳下冒着白气,顺着箭矢的血槽‘簌’的一下,喷的满地都是。

    少女身子晃了晃,愣愣地看着楚幽凤,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却已说不出话来。

    只看唇形,好似是‘谢谢’两字。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