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季和绿桃子

    很快迎来了国庆假期,旅游的旅游,回家的回家,偌大校园突然空旷起来。

    桃理绿在宿舍看了三天太史公的《史记》,感觉脑子有点懵懵的,需要吸收一些别的东西,便带上相机,按之前说好的,拍一些学校的秋景给温如华和桃盛景发过去。

    永春的秋天很短暂,通常十月末就会下雪。风中的凉意已经在向寒意过度。

    桃理绿穿着简约的工装风黑色冲锋衣外套,直筒浅蓝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披散着长发,戴一顶灰色遮阳棒球帽,斜跨着墨绿色单肩包,同样是中性工装风格,一路走走停停,找着角度拍摄花草树木,蓝天白云和教学楼。

    她会尽量避免把人拍摄进去。

    假期去图书馆的人依旧很多,一直有人在进出。

    桃理绿拍了几张废片。她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快十二点,是饭点,怪不得总有人出来。她决定不再拍。顺道去宏新楼买点儿东西吃,然后回宿舍,下午去学校西侧逛逛。

    宏新楼坐落在学校中心位置,楼高六层,实际七层,完全商用型楼,超市餐厅健身房游泳馆电影院等皆具备,平时人流量很大。

    桃理绿背对着坐南朝北的图书馆站在树下,低头把相机装进相机包里,乍起一阵强风掀掉她的帽子,吹到身体右后侧,她回头看一眼,先把相机包放进挎包,才不慌不忙准备去捡。

    但已经有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把它捡起来,拿着递到她身侧。

    桃理绿接过,转身说“谢谢”,待看清是谁,“谢”字被吞了音,面上的笑意像是被撕了一下,产生了裂隙,不怎么和谐。

    大概是太意想不到,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没被给出做戏时间,桃理绿的反应才足够真实。

    或许也足够伤人。

    所以,她试图挽回,把帽子重新戴上,嘴角扯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又再次对季越白道:“谢谢。”

    正常情况下,被道谢的人会说句“没事儿”,然后走开。

    但季越白跳过了这一步,双手插进白色外套口袋里,长身亭立,直接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感觉。你上次多转了八十四块六,怎么还你?”

    桃理绿微微睁大眼睛看他,未及看清他的眼神便又移开目光:“对不起。让你困扰了。你帮我买药,多余的是想谢谢你,你吃饭看电影都行。要是——”

    “看电影吧。你有什么想看的?”季越白道。

    桃理绿看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你应该能听得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觉得你的道谢方式不怎么尊重人吗?还是说,因为是我?”

    桃理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季越白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她没看他,但能感觉到,沉默一会儿,她用指甲掐着手心:“季越白,你之前答应过,我们不再介入对方的生活,做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是。但你多转了钱,我不喜欢欠人。你既然说是表示感谢的,我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我不谢了。你直接还我吧。”桃理绿有些负气地道。

    季越白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拿出手机操作:“我没有现金,再加一下微信,转你。你同意一下。”

    桃理绿打开手机,好友申请已经过来了,他似乎没删她,点添加,不一会儿红包就发了过来,她收下,不多不少,正是他说的那个数目。

    桃理绿收起手机,没有做出当面删人的举动。

    “我还有事,先走了。”她道。

    “先等等。我还有话说。”季越白阻住她。

    桃理绿不说话,等他说。

    “我因为十几块钱追着女生要的事儿,已经从你们院传到化院。”季越白打量着她的神情,“看起来你不知道。”

    桃理绿脸色有些苍白,她没做任何解释,毕竟确实有她的缘故,且她还是始作俑者,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责任。

    如果是一个更恶劣的传言呢?

    她管不住别人的嘴,只能管住自己的。

    “对不起。如果伤害到了你,我可以做出补偿。”

    季越白看着诚惶诚恐的桃理绿,微微皱眉:“这还伤害不了我,我需要的也不是你的补偿。欠我道歉的更不是你。我只是和你说一声儿。没别的意思。你可以走了。”

    桃理绿没立刻走,鼓起勇气观察季越白的脸和神情。

    季越白静默着任她看。

    很平静。很坦然。很光明正大。他眼里的光,看起来很强大。

    桃理绿移开目光,信了他没受影响的话。

    “谢谢。再见。”

    等走远一些,桃理绿从紧张不安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才反应过来她好像下意识对季越白说了“再见”。他还回了。她没有期待“再次见到”的意思,只希望他不要误会她在搞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真糟糕。

    “再见”也可以解释成“再也不见”吧。

    桃理绿纠结一路,连饭也忘记买,直接回到宿舍,放下包,坐在椅子上,又不禁产生一些自暴自弃的念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有些烦了。

    为什么非要想这些啊?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乌龙。

    忘记就好了。当做不存在就好了。

    反正也不会经常遇到。

    况且对方也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哦,对了,她还没删掉季越白。

    桃理绿打开微信,看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没先点开看,而是点开月季少年的头像,犹疑几秒钟,按下删除。

    好友申请是一个微信名叫“鸭脖王”的人发过来的,头像是一只憨与可爱具存的简笔画卡通鸭。

    桃理绿一看到,眼前便浮现出一张苹果脸,和一双自信满满常存笑意的眼睛。

    是她的高中同桌王博雅。

    验证信息果然也是王博雅的风格:“桃子,是我,王博雅呀。”

    休学后,桃理绿便逐渐与高中所有人断了联系,包括关系一度很好的王博雅,在她休学半年后作为她与醴泉的最后一丝联系,彻底断掉。

    桃理绿有些迟疑,反反复复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添加,并发过去一个笑脸。

    翻看几个她的朋友圈,当时的假小子淑女不少。

    然后她问了王博雅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拿到的她的微信号,她关联微信的手机号已经换过,早不是高中那个。

    王博雅很快回了消息,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

    “那个,桃子,你别生气哈,是我跟季越白要的。听说你也去了嘉大,你现在还好吗?”

    桃理绿有些怀疑人生,季越白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大嘴巴的人。另外,王博雅怎么会和季越白联系上呢?她很清楚,高一高二时两人完全没有交集。

    桃理绿斟酌着用词:“我现在很好,笑脸。之前心态不太对,很抱歉与你断了联系。不过目前好多了。你现在怎么样啊?”

    “没事儿,你能走出来就好。当时那种情况是个人都受不了。你能走出来,还能考上嘉大,很强大了。佩服你,大拇指赞。我现在在浙大,也算是你学姐了,有事可以问我哦。”

    桃理绿回:“好,笑脸。”

    她又在对话框里一阵删删改改,想问季越白为什么会说到她的事情,但感觉怎么用词都不太合适,总有种自作多情的嫌疑。

    但不问清楚,心里又不舒服。

    最终,她发过去:“博雅,你现在和季越白是朋友了吗?”

    “朋友算不上吧。只是有彼此的联系方式。还是因为你加的。他这人貌似有点儿迟钝,过了半年多,才知道你当初,上天台的事,来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好像是想跟你道歉。但那个时候我已经联系不到你。他应该也没联系到你吧。”

    桃理绿看着文字渐渐模糊起来,感觉自己很不争气。

    总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要哭。幸好寝室没人。

    她擦一下,眼泪仍肆意流淌,便无声任它流了。

    “没有。在嘉大他跟我道过歉了。论起来他也不是主因,也算被牵连的。我原谅他了。人不能总被过去束缚住,我停了三年,已经准备好往前走了。”

    “你能看开就好。不过,我觉得他的错还是很大的,你原谅的太轻易了。该好好教训他一下,让你出了心口的恶气比较好。”

    王博雅是知道季越白拒绝帮她的事的。

    “我不想再和他产生过多联系。”桃理绿回道。

    “看来你依然厌恶他。桃子,自欺欺人不太好,不要让他一直成为你心里的刺。想办法把它真正拔掉吧。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和我说。我学心理的,也能开导开导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哦。咱们可是说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的!”

    “好。我会的。你也一样。”

    厌恶。

    王博雅说错了。

    桃理绿对季越白的感受不包含这两个字,她最大的感受是不理解,比重可以占到八成,然后是一成类似恐惧的情绪,因为无法理解和恐惧而催生出一系列阴暗情绪,嘟坠坠地一串,葡萄一样,攫摄住她的心灵,折磨她,打击她,在大部分时间,任何事情上。

    陌生人毫无意义的一个眼神,与她毫无关系的一句话,都可能化为一把刀,刺向她的心脏。

    厌恶,是指向她自己的。

    没错,她得了抑郁症,吃过半年药,大概病是心因性的缘故,副作用让她身体状态变差,也愈发加重了病情。因此停药。离群索居三年,看上去状态好了一些,似乎正常了。

    毕竟,她考上了一个还不错的大学,是事实。

    桃理绿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她的情绪在大部分时间都很平静,也没有再时不时地就想着做傻事。但那是不与人怎么接触的情况下。

    一与人打交道,她便会暴露。心头偶尔生出的荒芜,荒凉,荒漠,荒寒,明白告诉她,她还没有真正走出来,还没有真正痊愈。

    她,依旧是一个病人。

    需要医生和药的病人。

    假期的几天,桃理绿与王博雅每天都要聊上二十分钟,像是要把错过的三年补回来。

    与故友恢复联系,对桃理绿来说算是一个小进步,她心中畅愈不少。

    假期结束,大学的学习生活开始步入正轨,桃理绿没加任何社团,每天在教学楼,图书馆,宿舍之间来回往返。因为可以叫外卖或者外带饭食,她很少在食堂吃饭。

    人多,会让她有种错乱不安的感觉,好好的吃饭变得像做任务,不大自在。她也清楚没人会关注她,但就是忍不住这么感觉。

    又一日,桃理绿拎着麻辣拌回了寝室。高晏紫在。桃理绿同她打了招呼,打开一部外国电影,右耳戴上耳机,边看边吃。

    “桃理绿,你以后能不能别经常带吃的回来。偶尔一次还行,但你这太频繁了。宿舍本来就没多大,食物的气味很大,我感觉我所有的衣服鞋子都被腌出味了。”

    她吃到一半时,高晏紫突然说道。

    桃理绿停住筷子,她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尽量选的都是气味不怎么强烈的饭食,麻辣拌应该是味道最大的一个,因为喜欢吃,多买了几次。

    还没到寒冬,寝室里开着窗户通风,气味散得很快。桃理绿嗅过自己的衣服,没什么气味。也或许,是她自己与气味同化了。

    “我知道了。”桃理绿回头,对高晏紫不好意思一笑,“之后会注意的。你腌入味的衣服我帮你洗了吧。”

    楼道尽头有洗衣房,可以投币用,就算高晏紫的衣服很多,多放两次就行。

    “不用了。你不要总带吃的回来就行。学校里有很多吃东西的地方。”

    “嗯。我知道了。”

    桃理绿的心情陡然间不怎么明媚了,秉持着浪费可耻的心情,她嚼蜡似的快速吃完剩下的饭菜。

    三餐,是必须要吃的,不仅要吃,还要营养均衡,是温如华三人给她的最基本也是唯一的要求。她郑重地答应过。

    要求如此之低,桃理绿不想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不然,再重要一些的事情,她会怀疑自己做不做得到。

    温如华桃盛景桃伏给了她时间,她也要给自己时间,信心要一点一点,一滴一滴,重新积累。

    时间很多,她要慢慢来。

    不急。

    也不必急。

    大学的课程并不是满天上的,桃理绿和刘瑾玉是宿舍的独行侠,来来往往都是一个人,因此也自在,不必配合谁。桃理绿每每都是错过用餐高峰去食堂吃饭,根据课程,午餐主要在新食堂和桃李园解决,早餐和晚餐在建瓴园,偶尔会去宏新楼二楼餐厅换换口味。

    因为课程是固定的,她的用餐地点也基本有律可循。

    这么进行一段时间,桃理绿渐渐适应起来,心里不再那么局促,面上也更自若。她同温如华和桃盛景说了,得到两大捧彩虹夸奖。

    被夸奖的桃理绿心情很好,感觉时间差不多,走出教学楼,发现空中飘着洁白纷乱的雪花,这是她在永春遇到和见证的第一场雪,仰头看了一会儿,紧密而盛大,把天地填的很满,显得不再那么高旷孤单,更加开心了。

    她保持着这种好心情走进新食堂,人不怎么多了,肉眼可见一些四人空位。她拿好碗筷,买份炒面,就近找一张空桌坐下,没有像大部分人一样边吃边玩手机,她就是坐下,单吃。

    这样速度能快一些。

    吃到一半,有人携着一股清甜的香味端着食物坐到她对面。既然对方没有询问是否有人就坐下了,桃理绿便也没有抬头去看,免得与陌生人对上视线尴尬。

    她也快吃完了。

    但那人不吃东西,好像在盯着她看。

    桃理绿不得不抬头看过去。一个无辜清纯茉莉花一样的甜美女生。

    她霎时愣住,身体僵硬,心脏冰寒。

    恶心在整个胸腔里,喉咙间蔓延,泛滥。

    “桃理绿,还真是你啊。我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你也来了嘉大。好久不见。”声音一如既往地甜腻。

    是杜羽。

    她的态度除了略显熟络外,平平常常,看起来是很正常,很寻常的故人见面反应。

    但是,她曾不吝肮脏词汇骂过她。曾趾高气扬地浇过她一身剩菜汤。曾发动家里逼她退学,也成功了。

    杜羽。

    桃理绿是从班主任口中知道的她名字。三年间,她尽量不去想她,甚至一次也不曾把她的名字表露于声音,不曾想,会在这里见到她。

    杜羽没等到桃理绿回应,又道:“我现在读大二。你什么时候来的嘉大啊?”

    桃理绿想起学姐柯栀子说过的放着全国前五大学不去,为了季越白报考嘉大的复读生。那个人,或许,大概就是杜羽。

    还真是疯狂。

    她突然更没有心情搭理她了。

    桃理绿不发一言,端着食物离开座位,走向垃圾桶。

    她刚走,便有一个短发女生端着食物坐到杜羽身边,看样子是她同学或者朋友。

    桃理绿隐约听到那女生问:“你认识啊?”

    杜羽的回答,因为已经走远,她没听到。

    走出温暖的食堂,重归于茫茫天空之下,雪仍在下,不怎么紧密了,小小的,尘屑一样。

    初时的激动兴奋已经荡然无存,她只觉得,这洁白的雪沾染上了狗屎。

    桃理绿感觉到巨大的恐怖,它像是会成长的山,正在不停地增高变大。

    必须,必须,远离季越白。

    不然,那恐怖会把她砸扁,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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