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号，桃理绿根据校园地图册的指引，去图书馆猫了一天。晚饭时分回到宿舍，另两位室友也已经收拾停当。

    与她对床的是象省老乡刘瑾玉，圆脸，戴着眼镜，个子娇小，肤色白皙，薄唇下意识抿成一条直线，隐隐透着些要强。

    另一位高晏紫同古令妤一样，辽省人，舞蹈特长生，虽比不上古令妤高冷明艳，也是个小美女，肤色白得发光，着装说话行为都偏向可爱风，不是桃理绿擅长应对的类型。

    想是明白要一起生活四年，彼此间都一团和气，说着话熟悉对方。然后不知怎么话题就聊到了化院校草。

    “要知道，季越白之前，嘉大根本就没有校草一说。”高晏紫的眼睛中好像有星星，闪闪发光，她嘴角的笑意弧度也扯得很大，“但他来了就有了！我相信，以后也不会有人能超越他，他绝对会坐稳第一校草的宝座！”

    古令妤也不再是昨天郁气满面的样子，同样兴致勃勃：“我看了他所有的电影和电视剧，演技怎样都没空关注，主要是真帅啊！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不知道他吗？”

    刘瑾玉先道：“我不追演员明星。”

    桃理绿喝了口水，平淡道：“我没怎么关注过，不太了解。”

    高晏紫畅想：“那你可以看看，绝对不亏！他今年读大三，我们可以搞一张他专业的课表，这样就能去看他了，说不定还能要到签名。”

    古令妤回道：“可惜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具体专业，说什么的都有，乱七八糟的。”

    桃理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兴致满满的谈话声，那个人被捧的越高，她就越发觉得自己像被海浪裹着冲远的垃圾。

    等桃理绿再回过神，话题已经变成了衣服和旅游，她不太感兴趣，做了个听客，刘瑾玉和她同样。感觉时间差不多，又下去洗了澡回来。

    31号，白天领了军训服，晚上开了第一次班会。

    明天，大学生活便要正式开启。

    桃理绿躺在床上，心中有些期待，或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没有再做昏暗压抑的梦，而是一些无意义的纷乱碎片，醒过来会立刻忘记。

    五点二十分，闹钟准时响起来，唤醒了四人。

    桃理绿快速洗漱好，涂上防晒，绑个低马尾，换上薄纸一样的草绿色军训服，戴上军帽，不怎么熟练地扎上军训服的腰带。

    等室友都收拾好，四人一起顺着草绿色人流到达操场，找到自己班级的队伍，按要求排好，等着分配连队和教官。

    一通动员讲话之后，历史系与另外两个专业合并到一起，被归为了四营七连，由两个教官负责。

    桃理绿排在队伍中后段，分配教官时，她听到前面一阵骚动，心下不明所以。

    当那透着喜悦之意的骚动声，如流水一样随着一个高挑挺拔，干净清白，凉风冷月一样的身影蜿蜒流过她身边时，桃理绿瞬间明了，那一瞬间她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咚！咚！咚！

    擂鼓一样。她感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一时间仿若无所遁形的地鼠。桃理绿心中迫切需要什么东西把自己遮起来，哪怕是天塌下来，把所有的一切都埋葬。

    都比现在这样要好。

    季越白成了她们连队的教官。

    这对桃理绿来说，毫无疑问是个意想不到猝不及防绝对巨大的冲击。月亮砸地球也不过如此。

    柯栀子说负责军训的是学校的高年级国防生，可季越白并不是国防生，他为什么能来？

    桃理绿想不明白。她只想逃。

    永春的太阳四点多就跳出来惹人清梦，昭示存在了，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酝酿，空气中已没有一丝凉意，但桃理绿的血液里，骨头里，和渐起荒凉空旷的心脏里有，并蔓延上了她的唇齿和眼睛。

    桃理绿的心绪如同起伏不定，波涛汹涌的海面，可实际上她的情绪并不怎么上脸，在她身旁的人看来，她的反应像一汪死水，平静无波，无动于衷。

    没有小女生看到帅哥的雀跃反应。

    也没有寻常人看到美丽事物油然而生的处于正常值的欣赏与喜悦。

    她就那么简单一瞥，便收回目光，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隐忍而热烈的骚动声去而复返。

    桃理绿感到有人站到了自己身后侧。她僵直着身体，像一根正在被虫蛀的木桩。几秒中的时光被拉扯的同监牢死刑犯的一生那么漫长。好在那个身影又往前走了，没有再过来。

    接下来是军训的正常流程，打散队伍，分开男女生，按照身高重新列队。

    桃理绿身高167，站在较后段的位置。身边都是不认识的人。

    连长齐栋将他们领到直接暴晒在太阳下的足球场，季越白是副连长，目前负责协助。

    训练正式开始，第一项是检查着装，整理仪容。

    齐栋讲了帽子如何戴，腰带怎么系：“大部分人都不合格，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按我说的整理好，快点！”

    桃理绿的大脑此刻是一团乱麻，乱码，会将一切新知识弹开，她看了看自己的腰带，好像没问题。

    一分钟之后。

    齐栋在队伍之间走了一遍，回到前面，板着脸道：“你，还有你，你们两位什么意思？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看看别人腰带怎么系的，再看看你们俩的，反了！”

    桃理绿很不幸是被点到的两位“你”之一。

    在她的感觉之中，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又是当着那个人的面，被训斥，丢脸。不受控制地，非她强忍便能忍住的，她看着齐栋，眼睛中泛起一层湖面般的湿意。

    齐栋张开嘴又合上，忍下训斥的话，他可不想成为嘉大的谈资，比如某个齐姓教官第一天就把女生训哭了之类的云云。天地可鉴，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可现在要怎么办？

    齐栋看到队伍后面的季越白，眼睛一亮：“副连长，你来教她们两个。”

    这好像是个昏招。齐栋发觉他话甫落，不少女生的眼睛噌一下亮了，好像脑瓜里有了什么不得了的主意。

    “劝你们别打歪主意啊！”齐栋警告道。

    为方便观察，排与排之间站得很开，季越白先到了第二排东侧那个女生身前指导她。

    桃理绿在第七排西侧，没往那个方向看一眼，眼中雾气已经散去。

    “报告。”桃理绿初高中都军训过，还依稀记得有事要打报告这一铁律要求。

    齐栋挑眉看向她：“说。”

    “我可以自己来。”

    真稀奇，还有赶着拒绝与季大校草接触的，但这不关齐栋的事，他道：“再给你一分钟时间。”

    季越白已经指导完毕那个似乎更加慌乱了的女生，桃理绿打报告时，他黑白分明而显得清凌凌的眼睛看了过去，发现她的眼神人为设置着边界线，严格把控，一丝一毫都不会落到他这边。

    像是对待厌恶嫌弃的脏东西一样。

    季越白抿唇沉默着，迈动长腿，重又走到队伍后面。

    七点二十分队伍被解散，桃理绿获得四十分钟吃饭时间。

    一时间，草绿色的方块又化成草绿色的点，交汇着流淌进各个食堂。这样的景色还会持续二十一天。

    桃理绿喜欢看别人拥挤着热闹，自己并不乐意置身其中，她在建瓴园食堂的小超市内买了面包，早餐饼干和一瓶水，直接回了宿舍。等时间差不多，在纯净水瓶身上贴了朵小粉花标签，拎着去了足球场等待集合。

    刘瑾玉已经在了，背对着太阳席地而坐，桃理绿打过招呼，坐到她身边。没多久，古令妤和高晏紫也结伴来了。

    “那么好的接触机会，你怎么就拒绝了？”古令妤身高175，站在更后排，能看清情况，知道是她。

    桃理绿笑道：“我不太好意思。”

    高晏紫看着她：“你那样做，感觉很不给人面子，你不怕得罪他吗？”

    桃理绿道：“应该不至于吧。看样子他不怎么负责训练。我的行为应该属于正常范畴。再说，一个男生应该不会那么小气吧。”

    古令妤道：“你也说是应该。以我个人经验来说，男的不见得比女的大气。如果一个我看不上眼的人看不上我，我绝对会记他一笔。”

    桃理绿无奈笑笑：“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还挺伤人。”

    “啊。”古令妤反应过来，面上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季越白的情况，我那句话，咱们这里所有人都适用。你也亲眼看到他了，比电视上更好看，帅的惨绝人寰，简直惊为天人，你能理解我吧？”

    桃理绿想指证她的成语用错了，但忍住了。

    “说实话，我还没敢细看。”

    高晏紫抱怨：“你胆子怎么那么小啊！这机会可不多。你不知道其他连的有多羡慕咱们。我就是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饱眼福不说，也没什么损失。大胆一点。”

    “我尽量。你们谁知道他为什么能参与军训训练吗？”

    三人都摇头，暂时没人知道。

    军训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五天，桃理绿刻意避着季越白，不会把视线停留在他所在的任何方位。季越白本人除了在齐栋开会时暂管一下连队，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休息时总与年长的营长呆在一处，远远避开想要搭话的女生。

    五天时间足够了解每个人的实际水平，齐栋带着一批训练的不错的苗子进了方队，剩下的“歪瓜裂枣”之后由季越白全权负责。

    得知这一消息，好苗子走的时候哀声载道。

    桃理绿在歪瓜劣枣之列，如果可以，她情愿与不想去方队的好苗子交换，哪怕训练会更辛苦，但她四肢不协调，进去就会成为坏一锅粥的“老鼠屎”，齐栋绝对不会选她。

    之前季越白带他们的时间并不长，要么站军姿，要么休息，可以说除了清越的声音，漂亮仙气的皮囊，学生并不怎么了解他这个教官。

    经过一天的重新磨合，学生们发现季越白虽然看着冷淡，不苟言笑，但对他们还挺宽松。休息的时间比齐栋带时要多，阳光强烈时会特意选择在有柳荫的地方练，练的时候也多是站军姿。

    成为连队实际上的负责人之后，再休息时，季越白没有去营长身边躲着，而是或坐或站在队伍旁边，有人和他说话也会回应。

    大概是见他似乎很好说话，女生们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一次原地休息时，一个化着妆容五官明丽的高瘦女生举手，吸引来注意力，笑着道：“教官，我是你的粉丝，你所有的电影和剧我都看过，很喜欢。你接下来有什么拍摄计划，会拍什么类型的片子，方便告知吗？”

    季越白道：“不方便。这里不是粉丝见面会，类似的问题我不会回答，不要再问。”

    这个回答引起一片可惜和抱怨之声，嗡嗡嚷嚷。

    又有男生举手：“教官不是国防生，也不是军人，为什么能给我们军训？”

    “本来要负责你们的教官生病了。我暑假一直与国防生在一起训练，算是临时顶替他。”

    “那教官你为什么会和国防生一起训练？是不是之后要演类似的角色，在提前准备？”

    “我想我说过不要问这类问题。看来你们休息够了，都起来，开始训练。”

    桃理绿随着稀稀落落的众人从地上起来，季越白貌似不喜欢被问到演戏方面的问题。他回答相关问题时的语气带着冷酷的味道，一种沾染嫌恶的冷酷，一如三年前给出那四个字时的口吻，只是冷酷恶劣程度还远远不及。

    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站军姿。

    桃理绿思绪飘飞。她与季越白算得上是高中校友。季越白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是风云人物，在象省排名第一的关川醴泉中学也不例外。

    可以确定地说，醴泉无人不识季越白，出色的长相，常年稳居前三的漂亮成绩，各种竞赛大奖，省级优秀学生，所有人都认为，他进入全国第一理科学府水木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是，他最终来了处在985中游的嘉大，并在这两年声名鹊起成了演员。

    出人意料，命运无常。

    刘瑾玉和高晏紫被选进了方队，古令妤有自己的其他专业同伴，过了三天有伴的生活，桃理绿重新恢复成一人行，这对她来说并不是问题，心中反而还松了口气。

    三年来，除了家人，她一直是一个人。

    早习惯了。

    简单吃过晚饭，到了足球场上的老位置，桃理绿坐在浓翠的假草之上，微微抬头，看西边泼红一样的晚霞，在脑海中构思用哪些颜色才能调制出这般恰到好处的绚丽烂漫。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她影子旁边，学着她脑袋仰起的弧度，看向了同一片红色天空。

    “教官好。”

    “教官好。”

    或许是沉溺于美丽的晚霞之中，过于放松了心神，听到问好声，桃理绿没有多想，下意识回头看了过去，视线骤不及防撞进一双有着晚霞温意和丽色的眼睛，清清泠泠，分外好看，分外，温柔。

    桃理绿心中十分愕然，皱着眉头扭回脑袋，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玩。

    天色渐渐暗下来，到了时间，队伍集合好，季越白拿出队伍重新整合之后的新点名册。

    这是他第一次点名。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叫到。终于。

    “桃理绿。”与喊其它名字没有任何区别。

    桃理绿望着前面人的后脑勺，紧闭双唇，不发声。

    虽然毫无理由，但她私心里觉得，如果应答，她就又输了一次，又矮了一寸。

    季越白把目光从名单上移到桃理绿身上，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平静：“桃理绿，我在喊你的名字，没听到吗？”

    桃理绿在心中为自己喟叹一声。

    “到。”

    她道。

    看起来，他似乎还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