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的晨昏定省。
万寿堂里，秦太妃宣布了一件大事，和秦侧妃讨论起贺兰蕴与陈家亲定的事宜。
容苏儿听后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陈加余都被贺兰庭狠揍了一顿，还要求娶贺兰蕴？
“我不嫁！”
贺兰蕴来到堂中跪下，“祖母，那陈三公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府中小妾通房更是一堆，他岂堪为良配？孙女不嫁！”
“住口！”秦太妃怒道，“陈三公子后宅的事，岂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知晓的？他再不济，也是正经的侯府嫡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你若嫁过去，就是正经的侯夫人！”
“以你区区庶女的身份，能做个侯夫人，是何等幸运？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贺兰蕴抬起一张泪水涟涟的脸，“他是嫡子又如何？他将来是侯爷又如何？这也不能证明他会是个好夫君。”
“祖母，孙女这辈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寻一个品行端方的良人相守一生，还望祖母成全！”
“咚”地一声，贺兰蕴俯身，额头磕在硬冷的地砖上，可见她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决心有多强烈。
但秦太妃显然不在乎贺兰蕴同不同意，毫不留情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开口闭口就是夫君、良人，简直不知羞耻！”
秦太妃这话不可谓不严厉。
若传出去，贺兰蕴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连容苏儿一个外人都觉得秦太妃作为长辈，着实过分了些。
跪在堂中的贺兰蕴见祖母心意已决，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到自家娘亲和三弟身上，“娘，三弟，我不想嫁。”
她是那么地殷殷期盼，期盼着自己的亲娘能帮自己说话。
偏偏她娘道：“蕴儿啊，你祖母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她有一点说得不错，凭你一个庶女的身份，能嫁给未来的侯爷，已经是上辈子积福了。”
“况且你好好想想，倘若你能攀上这门亲，对你弟弟的仕途也大有好处。”
许是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过自私，秦侧妃干笑一声，补充：“再说，不止你弟弟，等陈三公子承袭侯位，与我们王府也能守望相助，这门亲事只有好处。”
当然，在秦侧妃心里，最重要的好处还是自己的儿子贺兰朔，于仕途有益。
贺兰朔身为庶子，处处被贺兰庭压一头，如果有了宣平侯府，那贺兰朔自然就有了翻身的底气，世子之位，又有何不能争上一争？
如此想来，秦侧妃愈发觉得这门亲事再好不过了。
“是，确实有好处。”
贺兰蕴仿佛整个人都被抽光了力气，一个卸力，跪坐在地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连唯一能救她的娘亲都不为她考虑。
她早就知道，在娘亲的眼里，只有三弟贺兰朔，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娘亲会狠心到为了给三弟铺路，把她这个女儿当作物件似地卖了。
秦侧妃以为贺兰蕴想开了，欣慰道：“你能想清楚就好。”
“想清楚？”贺兰蕴凄苦一笑，“想清楚什么？想清楚娘你为了弟弟，把我推入火坑吗？”
秦侧妃噎住：“你……”
“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些什么。你一直都惦记着大哥的世子之位，恨不得让三弟……”
“孽障！！”秦侧妃勃然大怒，急忙打断贺兰蕴的话，起身一个箭步上去就是给了贺兰蕴狠狠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叫万寿堂倏尔一静。
贺兰朔见状，忙上前来扶住气到头晕，摇摇欲坠的秦侧妃，责怪贺兰蕴：“二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娘同意这门婚事也是为了你考虑，你怎能这般伤她的心？”
对此，贺兰蕴别着脸一言不发，只是无声地笑着，脸上的红印也越来越显眼。
但秦侧妃半点不后悔这一巴掌。
她由着贺兰朔扶着她，坐回椅子上去。
这个时候看了整场好戏的秦夫人，拿帕子掩掩唇角，叹息道：“姑母，妹妹，你们也别怪二姑娘，想从前，世子妃还未嫁进来时，二姑娘也是乖巧听话，循规蹈矩的一孩子，至于现在……”
至于现在怎么，秦夫人没说，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却是毫不客气地朝容苏儿投去。
无端被提及的容苏儿：“？”
真是有意思了，当她听不出来秦夫人这话是在阴阳她是吧？
“娘……”秦芷妍轻扯秦夫人的衣袖，“这件事怎么能怪表嫂呢？”
她说完，再好言劝贺兰蕴：“二妹妹，太妃娘娘说的不无道理，那陈三公子的家世，就是嫡女也配的，放眼长安城，能嫁为正妻，还能嫁得这般好的庶女，哪里能找得出来第二个来？”
“哟，原来这门亲事那么好啊？”容苏儿抬眸，笑盈盈地望向秦芷妍，“既然那么好，不如让芷妍表妹嫁了吧。”
这话一出口，可把秦芷妍气了个半死，“表嫂！你……”
“我怎么？表妹怎么不说了？”
不是喜欢装善解人意嘛？怎么才一句话就露马脚了？
秦芷妍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唯有贺兰蕴，那双充满了绝望的眼睛，乞求地望向容苏儿。
若这堂中，眼下还有谁能真正明白她的，只剩嫂嫂了。
秦夫人代替秦芷妍回击道：“世子妃倒是生了张巧嘴，可惜啊，那陈三公子偏偏瞧中了二姑娘，谁叫二姑娘那日参加凌老夫人的寿宴爱出风头呢？”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这么从秦夫人的嘴里轻飘飘说了出来。
说好听是出风头，但在场的人谁能听不出来？秦夫人的弦外之音分明是在指贺兰蕴勾引陈三。
被这般乱扣罪名，贺兰蕴哪里忍得了？
“姑母！你何出此言？这般冤枉于我？”
贺兰蕴向来不擅长与人吵嘴，一时间更是无法为自己证明清白，顿时急得手脚哆嗦，眼泪失禁。
容苏儿缓步过去，俯身牵住贺兰蕴的手，“来，起来。”
“嫂嫂……”贺兰蕴反拉住容苏儿的手，不住摇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嫂嫂知道。”容苏儿把贺兰蕴扶起来，“嫂嫂嫁进来虽说只有个把月，但你是什么样的人，嫂嫂一清二楚，比某些所谓的亲人啊，更清楚。”
“嫂嫂……”
贺兰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连才认识几个月的嫂嫂都能明白她，可她的亲娘呢？她的亲弟弟呢？
“走，我们先去洗把脸。”
说罢，容苏儿才不管身后众人，兀自带着贺兰蕴离开万寿堂。
反正她跟万寿堂里面的几位没有什么好客气的，贺兰庭留了护卫给她，秦太妃再想动她也是不能够了，她根本没在怕的。
带贺兰蕴回到竹雨轩，容苏儿让小丫鬟打了热水来，给贺兰蕴洗脸，再取罐自己做的有消肿镇静的药膏，细细地给贺兰蕴抹上。
边抹，贺兰蕴边哭，“嫂嫂，我该怎么办呀？”
容苏儿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法子，只道：“这件事我和你大哥其实早几天前就已经知晓了。”
贺兰蕴怔住，忘了抽泣，只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容苏儿。
容苏儿再道：“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在万寿堂外碰到苏媒婆？后来我让铁锤去打听了下，苏媒婆正是为着陈三求娶你而来。”
“我和你大哥本想先不告诉你，省得你忧心，你大哥为着这事还命北寒去把陈三痛揍了一顿，本以为陈三会知难而退，谁知道……”
谁知道那陈三是个厚脸皮的。
“看来陈三是铁了心了。”贺兰蕴满脸灰败，想到接下去的路仿佛能一眼看到头，这辈子再也不会快乐了。
见她这副样子，容苏儿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掰正贺兰蕴的身子，让贺兰蕴面对她，一字一句道：“二妹，你若当真不愿嫁，有的是法子不嫁，只看你能舍弃什么。”
这几句话仿佛给贺兰蕴注入了希望。
她眼中重新焕发出几分色彩，“嫂嫂，只要不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什么样的舍弃我都能。”
“包括舍弃你娘，你弟弟，也能吗？”
“这……”
贺兰蕴被问住了。
她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便是，在家听长辈的话，吃穿用度等处处依赖家中，无法想象若离开家，她该如何活下去。
“嫂嫂，我能的。”
贺兰蕴的这个回答叫容苏儿意外。
后想想又觉情理之中了，因为她早看出来了，贺兰蕴表面柔弱，实则内心是很有韧劲的。
既然贺兰蕴有自救的心，容苏儿自然不介意拉她一把，给她指条明路：“现在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只要你一日未嫁，事情就还有转机，但倘若真到了最后关头，你愿意舍弃这个家，嫂嫂的济安堂倒是可以作为你的一个去处。”
“济安堂？”
“对，嫂嫂我准备开一家药铺，目前已找到工人在里面修整了。不出意外的话……初秋之时便可正式开张。”
听嫂嫂这么说，贺兰蕴的神情不由从希冀转为深深的羡慕。
“若我也能像嫂嫂这般能干就好了。”
想想换成自己，别说开店铺，就是在外面那样的世道里能不能活下来都未可知。
容苏儿给贺兰蕴上完最后一点药膏，鼓励道：“只要你敢想，敢去做，就没什么不能的。”
她扶着贺兰蕴的双肩，转回铜镜前，笑道：“看，擦干眼泪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贺兰蕴忍不住破涕为笑，“嫂嫂，你要是我亲姐姐就好了。”
容苏儿倒吸一口凉气。
可不能够啊，她要是贺兰蕴的姐姐，那跟贺兰庭岂非成兄妹了？可千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