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五姑娘

    贺兰庭闭上双目,只觉得可笑。

    他当初用伤换来的百年份人参,如今却是连自己的妻子都给予不了。

    甄太医道:“若无人参,便取块饴糖让世子妃先含着。”

    铁锤忙不迭去办。

    贺兰庭再次吩咐北寒,让他去城中药铺找寻百年份的人参,不管需要多少银子。

    还有丫鬟们,要把容苏儿的衣物褪下来,处理伤口。

    竹雨轩的人忙作一团。

    容苏儿数次疼醒,又数次昏睡过去,意识模模糊糊的。

    直到傍晚,她开始发起了高热,感觉自己像一叶海上孤舟,不断沉浮。

    偶尔有那么片刻清醒,视线里透进来微弱的烛光,还有一抹修长的身影在她床边忙活,给她擦手擦脸,给她灌药。

    这一忙活,就折腾了整整一夜。

    于天蒙蒙亮之际,容苏儿的烧终于退了。

    她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北寒的声音:“公子,属下跑遍全长安城的药铺,也只寻到一支近百年的人参。”

    北寒惭愧地低下头。

    他到底没能把公子交代的差事办好。

    但贺兰庭并不怪他。

    百年份的人参本就稀有,一经出现,各大世家各大商人都会花高价争抢。

    北寒能寻到近百年的,已是不易。

    把人参拿下去处理,屋内剩余的人也都陆陆续续退出去了。

    贺兰庭坐到床边,看着趴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容苏儿,一张平日里鲜活的脸蛋,此刻竟苍白得吓人。

    忽然地,贺兰庭心口处莫名发堵。

    如果容苏儿有个万一,往后竹雨轩里就再没有人备好晚膳,等他回来了,也再没有人坐在他对面吃饭的时候叽叽喳喳了,更没有人,天天状况百出地跟他吵嘴。

    日子又会回到过去的死气沉沉。

    竹雨轩,乃至景南王府,又将没有任何一丝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容苏儿,我们的合约还未终止,你必须醒过来。”

    话落,容苏儿眼睫果真颤动了两下。

    贺兰庭见状后赶紧凑上去紧紧盯着容苏儿的眼睛。

    没一会儿,容苏儿醒了,缓缓撑开眼皮,却见贺兰庭离她咫尺之近,跟瞧什么稀有动物似地瞧着她。

    容苏儿不禁想笑,虚弱无力地开口:“离我这么近做什么?怪吓人的。”

    “……”

    贺兰庭立马直起身,转头去铜盆里净帕子,两只耳朵却悄悄红起来。

    望着他棱角分明、清俊无双的侧颜,容苏儿看着心生欢喜,道:“贺兰庭,我突然发现,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好看的,看着你,我好像身上的伤都不痛了。”

    贺兰庭拧干帕子一把盖在容苏儿的眼睛上,“还有心思说这些孟浪的话,我看你真是好差不多了。”

    容苏儿委屈,嘟嘟囔囔:“你能不能温柔点?我现在是病人。”

    “不趁现在多欺负欺负你,等我病好了,又欺负不过了。”

    在容苏儿看不到的地方,贺兰庭莞尔,“你哪次欺负不过?”

    嗯?好像……确实没有欺负不过的时候。

    覆在容苏儿眼睛上的帕子被贺兰庭取下,轻柔地擦着容苏儿脸上的汗珠。

    容苏儿就这么傻傻地望着贺兰庭。

    等伤好以后,她已决定要带铁锤离开王府。

    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贺兰庭了,还当真是有一点点遗憾,把这样俊俏的美男子放掉。

    也不知道将来,贺兰庭又会娶什么样的女子。

    这个时候铁锤端着鸡丝粥进来,见姑娘醒了,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姑娘你终于醒了!”

    “姑娘你饿不饿?奴婢刚去厨房盛了碗鸡丝粥,还热着,你快吃一口。”

    铁锤走到床边想亲自喂姑娘,贺兰庭却先伸出手道:“给我吧。”

    铁锤愣住,眼神征询姑娘的意见。

    姑娘道:“让铁锤来吧,你去休息会儿。”

    看贺兰庭眼底下的憔悴,容苏儿怎么会不知道贺兰庭守了她一夜呢?

    如此,贺兰庭便也不多坚持了。

    等他走后,铁锤一边喂姑娘喝粥,一边笑嘻嘻道:“姑娘,姑爷人还怪好的嘞,昨晚见姑娘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姑爷在姑娘床边照顾了一整宿。”

    容苏儿听后没说话。

    细细想来,贺兰庭的确是个好人,如果自己纯粹只是个古代闺阁千金,想来也能与贺兰庭稀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举案齐眉。

    偏偏,她不是。

    她一身反骨,不愿受礼教所缚,与这个时代终究格格不入。

    “铁锤,我先睡会儿,晚些时候要是凌姐姐来了,记得唤我。”

    “姑娘,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见客吗?要不奴婢帮你推了吧?”

    “不可。”容苏儿道,“答应了人家,就得做到。”

    见姑娘执意,铁锤也不好再劝。

    她伺候姑娘睡下,就退了出去。

    容苏儿这一睡,睡到日上三竿,铁锤来叫醒她,说凌五姑娘来了。

    凌五姑娘进屋,看到容苏儿那副模样时吓了一大跳。

    “容二姑娘?你……你怎么……”

    “凌姐姐来啦。”容苏儿怪不好意思的,还是强打起精神招呼,“凌姐姐快坐。”

    铁锤搬来把椅子置到床边,给凌筝筝坐。

    凌筝筝还是没能回过神,半晌才问:“你这是……被打了?”

    “……呵呵……是啊,呵呵呵……”

    容苏儿尬笑着,凌筝筝却是看得心惊胆战,“何人如此狠心?竟将你打成这样?”

    “还能是谁?”铁锤气愤地插话道,“秦太妃早就看我们家姑娘不顺眼了,这次分明是借题发挥。”

    凌筝筝怔住。

    是了,景南王夫妇不在,剩下的长辈也就秦太妃了。

    “难道是为了昨日寿宴上的事?”凌筝筝一猜即中。

    容苏儿点点头应了。

    反正只要别给她逮着机会,一旦逮着,她定会还回去!

    “这秦太妃……”凌筝筝说到一半赶紧打住。

    有些话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不必说出来,否则会祸从口出的。

    “世子妃。”珍嬷嬷突然神色匆匆地进来,“世子妃,您娘家兄长过来了,现正在外头,要不要见……”

    “不见!嘶……”

    容苏儿一个激动,不小心扯着伤口,痛得她呲牙。

    但她现在管不了这些了,当务之急必须想办法把大哥打发走。

    容苏儿一把抓住凌筝筝的手,“凌姐姐,救我。”

    凌筝筝满脸不解。

    容苏儿再道:“不能让我大哥瞧见我现在这副模样,不然他肯定会惊动爹娘的。凌姐姐你帮我把他打发走吧,拜托拜托……”

    容苏儿双手合十,就差给凌筝筝跪下了。

    凌筝筝哪里受得住?稀里糊涂就给应下了,再稀里糊涂出了屋子,去见容长松。

    外间,容长松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茶。

    听到脚步声,他以为二妹来了,起身过去相迎,谁知出来的竟是凌家五姑娘凌筝筝。

    容长松愣住,凌筝筝也愣住了。

    好在容长松反应快,赶紧拜礼打招呼:“凌五姑娘。”

    凌筝筝回礼,“容大公子。”

    “……”

    气氛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

    还是容长松撑不住,先开口:“凌五姑娘来此是……”

    凌筝筝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点,解释:“我我是来感谢容二姑娘昨日及时出手,救了我祖母的。”

    嗯?

    容长松惊奇,还有这事呢?

    看来她二妹的医术确实有两把刷子。

    “那我进去看……”

    “她没空!”

    “?”

    凌筝筝情急之下失了态,不由小脸涨得通红,垂下脑袋,两手放在身前一下一下地揪着小帕子。

    她这模样看上去又娇俏又可爱。

    容长松忍不住浅浅一笑,耐心地等着凌筝筝。

    凌筝筝琢磨了老半天才道:“容二姑娘她……她就最近天气变热了嘛,有些过敏,身上起了些疹子,不方便见客。”

    嗯,这个理由很强大。

    容长松越听越奇怪,“她昨日不还好好的?”

    “是还好好的。”

    可能第一个谎言说出来了,后面的就顺溜了。

    凌筝筝清清嗓子道:“估摸着昨晚回得太晚,不小心沾染了什么东西吧。”

    “那我更得去看看她了。”

    容长松说罢,抬脚就要绕过凌筝筝往里走。

    凌筝筝情急之下抬手就是给他拉住。

    “容大公子,容二姑娘她……毕竟是姑娘家,现在实在不好意思见人。”

    凌筝筝快哭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快拦不住了。

    也不知容长松是不是发现了凌筝筝的为难,视线下落,落在那只抓着他手腕,白细纤弱的素手上,到底选择退让了,“既如此,我不去便是,凌五姑娘可否……”

    可否放开他了?

    凌筝筝这才后知后觉,脸“轰”地一下更红了,闪电般地缩回手,放开容长松。

    容长松轻笑出声,再次拜礼,“烦请凌五姑娘转告我二妹一声,大哥来看过她了,无论她遇到何难事,她的身后永远都站着家里人。”

    随后,容长松转身离去。

    凌筝筝望着容长松离去时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那句“她的身后永远都站着家里人”,即便是身为外人的凌筝筝,听着都禁不住动容。

    如果有一天,也有人能这般待她,恐怕此生都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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