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我有记忆起,父母就一直把我往淑女的方向培养。他们只会告诉我,我要做什么,我不能做什么。可如果我问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他们说,我是他们的女儿就该听他们的。一旦我‘不听话’,他们就会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让我听话。”

    “学芭蕾是他们让我去学的,我刚开始不懂为什么非要学芭蕾,后来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有面子。但我努力学了下来,而且学得很好。所以他们才允许我接着学下去。”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真心喜欢芭蕾的,所以我才能在日复一日地枯燥练习里坚持下来。但……”

    “我的醒悟是因为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是那样殷切地希望我能找一个好老公好延续家中的富贵,因为他们是那样的无能。”

    “我才发现我我早已成为了他们握在手中的价码,而非他们期待的鲜活生命。”

    “我才发现我不喜欢做什么都端着,我不喜欢笑不露齿,我不喜欢打扮得很精致,我不喜欢活给别人看。”

    “我想上艺术类高中,但他们填了县一中。我想考艺术院校,但他们一直想我考那几所前几的大学。”

    顾菇菇只是注视着林遥月低下去的头顶,捏紧裙角的手,未发一言。

    林遥月抬起头,眼眶有些红。

    她用颤抖着的声线接着说:“可我不喜欢有什么用呢?我是他们养大的,再怎么样也跟他们脱不了关系,只要他们还是我的父母一天,我的痛苦,他们对我的管束,就只能算家务事。光是‘反正父母总是不会害你的’这句话就能把我堵死。”

    她又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捂住脸,“最让我失望的是我自己。我的懦弱让我不敢走出舒适圈,让我甚至不敢表达我的不满。我讨厌什么都被他们安排好了,又害怕失去优渥的生活。我唾弃自己的虚伪,又怀疑自己是否小题大做。”

    “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找谁倾诉。我不知道别人会可怜我还是唾弃我、嘲笑我。”她伸手扯了扯顾菇菇的衣摆,“但我想告诉你。”

    顾菇菇叹气,即使在原来的世界她比他们虚长几岁,但她从没有在学校上学的经历,家里对她更是放养,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有些难了。

    说人话就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索性林遥月只是想向她倾诉一番,并没有期待她拿出什么办法。她清楚地知道,除了等没有其他办法。

    “他们会想要掌控你的一举一动吗?”顾菇菇沉思着问出这个问题。

    “在家会。在外面的话,他们自信于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培养’,很久没有管过我的外在形象之类的了。”林遥月疑惑着答道。

    顾菇菇想,逃避是没用的,温和地反抗也是反抗,总要先迈出一步试试。

    “那要不要试试先从做自己开始?做一些之前自己想做但不被允许的事?”顾菇菇高兴地朝林遥月提议道。

    林遥月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顾菇菇亮晶晶的眼睛,有些恍惚,“我可以吗?”

    顾菇菇边笑边伸手扯她的脸,“来来来,先笑一个看看。要那种大笑。”

    林遥月的泪水忽然夺眶而出,但她没有再捂住脸,而是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扯出了一个丑丑的笑。

    顾菇菇抽了几张纸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垂眸道,“特别好看。”

    虽说她们在这又是哭笑、又是制定计划的,但不管怎样作业是没法不管的。

    生活就是这样,就算偶尔也想罢工一回,多年来被规训成习的生活也不容许放下手头的事痛快哭一回。没资格浪费时间的人的情绪稍稍从心口泄露少许,又不得不收回。

    所以后面仅剩的一点时间,她们就一直埋头苦写作业,才总算在林遥月离开前写完了大部分。

    顾菇菇想留她在家吃饭,但林遥月觉得她一个人现在还可以面对,回去更能扮演她的好女儿身份,并没有留下。

    吃晚饭的时候,顾菇菇抓住机会问了妈妈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喜欢芭蕾呢?”

    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指向性太明显,因为林遥月最近的状态实在不太好。

    她边给顾菇菇夹菜边说,“我觉得她是喜欢的。我看过她之前的视频,没有热爱是跳不出她那样的。她最近失魂落魄的,但只要音乐一响就会努力把状态调整到最完美。我觉得只是肌肉记忆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她也考虑到林遥月的情况,“这段时间我可以偷偷给她放放假,你不妨过一段时间再去问问她,她心里一定是有答案的。”

    顾菇菇若有所思。

    第二天回校,林遥月显然整个人放松不少,不再是每天紧绷着自己的情绪。

    两人在紧张的节奏中会经常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个调皮的眼神或者表情,会一起结伴吃饭,当然也会“借鉴”对方的作业。

    白羽和叶旅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了她们突然的亲密。

    白羽只能在微信上偷偷抱怨她和林遥月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并且再一次为自己的性别可惜,他们现在连当面说话都要小心翼翼,搞得好像他们真有什么一样。

    叶旅关注得更多的是林遥月的转变,这点更能引起他的兴趣。他没有选择直接开口问,只是继续作壁上观。

    时间很快来到周五下午的演讲比赛。

    比赛进行的礼堂在正式比赛前并没有开放给学生排练,顾菇菇并没有在场地练习过。而她和叶旅抽签又抽到了最后一组,这无疑让她更加紧张。

    后台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过稿子,顾菇菇也不例外。

    其实单纯的稿子她早八百年就背出来了,只是在人前演讲的时候,脑子经常会卡壳,变得一片空白。

    一旦停顿一下,她就会变得极度紧张懊恼。

    白羽跟林遥月想了很多办法,无论让她关注自己把观众当青蛙、专注演讲内容,还是积极的心理暗示、破罐子破摔,都无济于事。

    她是那种一想到自己要上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人。

    直到此时,她都没有找到克服的办法,恐惧像是被刻在她骨子上一样无法抵抗。

    所以她只能在后台一遍遍地重复背稿子以期自己能在台上一遍背完。这是她能想象出来的最好结果。

    “你很紧张吗?”叶旅在她旁边看她又是咬指尖又是走来走去的,不禁开口。

    顾菇菇没有停下念经只是点了点头。

    叶旅饶有趣味地盯着她走来走去念经。

    顾菇菇背了一半不到就受不了这样直白的目光,向他投去无可奈何的一瞥。

    叶旅用手托着左侧脸颊,偏着头笑道:“你背你的,在意我干嘛?”

    顾菇菇无法反驳,只能接着背,但发现叶旅在看她之后她就总忍不住往叶旅那边看。

    叶旅想,他或许知道顾菇菇为什么会紧张了。

    “你对着我讲一遍试试?”

    “你不用准备吗?”顾菇菇用略带迷茫的眼神看着他。

    “不用。”语气很笃定,是她羡慕不来的自信。

    顾菇菇无法拒绝,停下了脚步,盯着旁边桌子开始讲。

    还是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她总是讲着讲着就忍不住偷瞄叶旅,然后就莫名地大脑空白一片。

    “你近视多少度?”因为时间剩的不太多,在一个停顿中,叶旅出声打断了顾菇菇像是反复断网重连的演讲。

    “啊?”顾菇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600度多一点。”

    叶旅勾了勾唇,“把眼镜摘掉再试一次吧。”

    顾菇菇不明白,但她还是照做了。这一遍,虽然她刚开始还是有些紧张,但后面却越来越流畅,这让她很惊讶。

    叶旅好心地为她解答疑惑,“你会忍不住看我,我猜测是因为你下意识地就会想观察我的表情,看我对你的演讲的态度。你在试图通过分析别人调整自己,但分析的过程你已经在跑题了。”

    “其实你也知道,待会儿一出去台下的人大部分都在写作业,因为是英语演讲,听的人就更少了。你只是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这是你的自我保护机制吗?”他似是不经意地调笑一句,又很快略过,“所以我觉得可以试试把眼镜摘了,看不见下面人的表情就不会害怕他们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顾菇菇仔细想想,觉得很有道理。600度的近视使得她摘下眼镜后的世界变得不再清晰,而由色块组成,更别说看见人的表情了。

    弄清楚之后,顾菇菇的害怕减轻不少,对叶旅露出了一个真诚而明媚的笑容,“谢谢你呀!”

    叶旅跟着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只是谢谢吗?”

    顾菇菇又被问住了,她用求教的语气问:“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叶旅摇摇头,“欠着吧。”

    再练习了几遍很快就轮到了他们。顾菇菇在前,叶旅在后。

    临走前,叶旅叫住了她,“念完就是胜利。我也会在后台给你鼓掌。”

    顾菇菇郑重地点点头。

    走上台,顾菇菇看见了一片蓝色的海。

    她定了定心神,将早已烂熟的稿子缓缓道出,她没有再停顿,很流畅地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语调轻柔而坚定,没有激昂的唾沫横飞,也不是冷静客观的叙述风格,但总能使人感觉到一种平和而独特的力量。

    结尾的最后一个词刚落下,还没来得及说Thank you,她正前方靠近评委和台子的区域就立刻响起了零星的掌声,随后掌声纷涌而至。

    她羞涩地笑笑,补上了感谢,深深鞠了一躬才离开舞台。

    回到后台,即使叶旅已经为她鼓过掌,还是忍不住用掌声迎接她回后台。

    顾菇菇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从后台取走了自己落下的眼镜再从小门偷溜回下面的座位。

    讲完以后她有一种又激动又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总算可以静下心来倾听别人的演讲内容。

    叶旅的演讲也很特别,给人的感觉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从容。

    他的发音带有老式的优雅,节奏也比较慢,但风格很沉稳,是高度的自信与掌控带来的那种沉稳与从容。

    他应该用了很多高级词汇,但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顾菇菇面无表情地想。

    有点像老干部或者公司年会董事长发言,不知为何,这两个比喻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不过他既没有中年秃顶也没有啤酒肚,少了一些氛围。

    意料之中的,叶旅拿了一等奖。意料之外的,她拿了二等奖。

    应该说,对于她而言,意料之外是她居然能拿奖,对于白羽和林遥月来说,意料之外是她居然没拿一等奖。

    一出礼堂林遥月就扑上来问她怎么最后实战的时候水准突飞猛进,白羽也在旁边暗暗投来疑惑的目光。

    顾菇菇诚实地告诉他们她的做法,但没有透露这是何方高人开的方子。

    她的视线轻轻地扫过拥挤的人群,正好和叶旅看向他的视线越过人群在空中交汇。他伸出手划了一竖,是欠他一次的意思吗?

    叶旅见她若有所悟就收回了视线。林遥月感受到她的走神,顺着目光看去却没有找到她在看什么。

    周五晚上一回家,顾菇菇就拿出手机给叶旅发了消息,既是为了回报他,也有她自己的好奇。虽说之前她就答应了他,但前段时间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他,经过这一次之后她选择相信她的直觉和他的人品,毕竟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学校里知道的人不少,只是林遥月自己说的更有可信度而已。

    【好消息:林遥月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坏消息:她不想谈恋爱】

    对面很快就发来了消息,【好的,谢谢】

    【你真的喜欢她吗?】

    顾菇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些疑虑。

    叶旅在心底嘲笑她的天真,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我自己也不知道】,后面还附上了郁闷的表情。

    【刚开学的时候感觉她总像有心事的样子,每天都闷闷不乐的,对她有些怜惜吧】

    顾菇菇惊讶于他的敏锐,对他的观感更好了一点。

    【那你会想多了解她一点吗?】

    【会吧】他故意让“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停留在页面好一会儿,才发出去这两个字。不用费心思套话自己就送上门了,他居然也有不劳而获的一天,他心想。

    顾菇菇愉悦地笑起来,火速切出去问林遥月能不能告诉信任的人她父母的行径。

    林遥月几乎是秒回,【没事啊,随便说,最好把我说得惨得天上有地下无。】

    于是她又切回去,斟酌了一下字词,到底没有直接对叶旅说她的父母做了些什么,只是有些含糊地说了句【林遥月的父母对她不太好】

    有这一句就够了。

    叶旅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完全冷却下来之后,就算配着他眼角的泪痣,缠绵柔软的感觉依然尽数褪去,只剩下锋利冷锐的光。

    卧室没有开灯,窗帘也坚守职责不让一点光透进来。漆黑一片的卧室里仅有手机屏幕带来的一点微弱的光,照着叶旅此刻意味不明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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