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一中的西边，刷着惨白油漆的矮墙上印着深红色的奋斗标语。即使朝阳为它们加上了柔和的暖黄镀层，仍显得肃穆、庄重，只有墙边堆叠的杂物提供了一缕生活气息。

    微风拂过，顾菇菇背着书包坐在围墙上，用手撑着墙，顺着风轻轻晃着腿。

    像是给早起沐浴阳光的人一份惊喜，霞光不仅毫不吝啬地传递着它温和的暖意，也顺着顾菇菇的轮廓爱怜地撒下金粉。

    她悄悄往周围环视了一圈看没什么人，才小心地轻轻哼起歌来：

    “woo，get me away from here I‘m dying，

    play me a so me free……”

    顾菇菇眺望着远处浅蓝色的天空和冲破云层的阳光，温和轻快的旋律在空中慢慢飘荡、在风中轻轻消散。

    她很珍惜这次穿书局的面试机会，不仅是因为急需一份工作在地府安定下来，也因为她之前从未想过稀松平常而美好的生活能这样触手可及。

    她近乎贪婪地感受着这一切。

    虽然这个面试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但必须承认的是它实在是让人无从下手。

    书名：《茧》

    主角：林遥月、白羽、姜承、白瑜

    标签：狗血、校园

    这就是她拥有的所有信息，不仅少得可怜，面试要求更是一个字都没有，她连要来这里做什么都不知道，穿书局的员工平时上班都是自由发挥的吗？

    顾菇菇百思不得其解。

    而她因为是转学生，又不敢和别人交流，转来一个月了连主角都没认全。

    主角不该是耀眼夺目的吗？怎么感觉好像根本不在这个学校一样音讯全无？

    她当了20年的路人甲，第一次这样真实地感受到传说中的主角的存在，又是激动又是忐忑，抱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想法想着怎么才能自然地避开和主角的联系，结果根本连主角都见不到，真是多虑了。

    话虽这么说，但除开两个神龙不见首尾的主角，剩下的两个主角，林遥月和白羽都和她一个班，她怕刻意避开做得太过引起怀疑。

    狗血文里女主和男主的相遇不就经常是，“女人，你引起我的注意了？”

    她一想到这种情节就不禁笑了出来，赶快摇了摇头将这种想法从脑中抹除，这怎么可能呢？她一个路人甲再怎么也不可能引起主角注意吧。

    “你一个人一大早上坐墙上就算了，在笑什么呢？”

    突然有人出声打断了顾菇菇的胡思乱想。

    顾菇菇被这句问话吓到，慌张地张望四周，反射性地绷紧了身体，平衡被打破，身体晃动了一下。她连忙抓住墙稳了稳身体。

    回过神来，顾菇菇朝墙下看去，来人一身校服遮挡不住的张扬与帅气，双手抱胸倚在小巷对面的墙上，见她终于往下看，挑了挑浓密的长眉，用带了些好笑的眼神看她。

    顾菇菇整个人都僵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一下连眨眼都忘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来的人正是主角之一的白羽，他平时为人嚣张傲慢、我行我素，就算他不是主角她也不敢跟他接触。

    “看见我话都不会说了？”白羽等得耐心快要告罄，微微压低了声音，带了点轻佻玩笑的语气想营造更轻松些的氛围，却反而让顾菇菇更加紧张了。

    “抱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顾菇菇脑中乱成一团，还沉浸在意外与主角相遇以及和主角单独相处的震惊和无措中，下意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口。

    白羽不打算等她镇定下来，现在显然是问话的最好时机，“平常为什么躲着我走？”

    顾菇菇心底的震惊和慌乱快要把她淹没，她试图说点什么辩解一下但张嘴吐出的只有空气。

    白羽见她说不出话，眼神也不安地闪躲，心里的猜测愈发扩大。

    顾菇菇看他脸色沉凝，心一横便说，“我只是不敢接近你……”。

    白羽皱了皱眉，继续直视顾菇菇的眼睛，仿佛要看穿她眼底的每一种情绪，“你不是听说了我的身世才故意躲着我走的？”

    顾菇菇被问懵了，什么身世？她犹豫着问，“你是□□少主，还是豪门大少爷？”

    顾菇菇第一个就想到了这两个设定。

    听到她的前一个猜测，他没忍住笑了，一扫之前的阴霾。

    听到“豪门大少爷”时，笑意迅速淡去，嘴角上扬的自然弧度变成了扯着嘴角的要笑不笑，自嘲道，“□□少主显然不可能，豪门少爷就更不可能了。要说豪门中人，你更像一点。”

    顾菇菇觉得此刻的白羽好像揭开了嚣张外壳的一角。她此时有很多疑问，但大脑还是告诉她不应该过多探究主角的秘密，她不应该和主角有更多的接触。

    于是她保持了沉默，而白羽见她沉默也无意再谈，他往前走了几步，向她伸出手。

    白羽走近她，但顾菇菇却觉得此时白羽离她比刚才更远。

    她盯着白羽向她伸出的手，不明白白羽的意思，以为他是要和她握手，歪了歪头，握上去摇了摇，“很高兴认识你？”

    白羽忍不住又笑了，觉得她呆呆的样子很可爱，“你是不是不敢下来？要搭把手吗？”他微微握紧了菇菇的手想扶她下来。

    顾菇菇这才恍然大悟他伸手原来是想扶她下来，一团莫名的火瞬间从被握着的右手烧到头顶。

    这堵墙并不算太高，她用了点力从两人交握的双手中火速抽回她的手，自己扶着墙闭着眼跳了下来。

    抽回手时白羽的手还维持在交握的状态，他垂下眼，长指蜷了蜷，收回手，插着裤袋，再抬眼时脸上已带上了些戏谑，“所以为什么坐墙上？”

    顾菇菇面对着白羽，拘谨而有些局促的情绪重回心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7点，条件反射地就跑过来，发现学校进不去想翻墙进去……翻到一半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索性就坐墙上看看朝霞了。”

    白羽觉得是她的话，很合理。

    “学校允许学生周末来学校自习，开放了几个教室做自习室，直接从小门进学校就可以。在这个小巷走到底右拐就能看到。”他也向顾菇菇解释了一下他周六一大早上来学校的原因。

    顾菇菇讷讷地点头。

    白羽想了想，问她，“反正你书包也带来了，不如跟我一起？”

    听起来像随口一问，但只有白羽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他想要一个机会。

    顾菇菇有些惊讶，她能感受到白羽在向她释放善意，但她就算不忍心，还是带着些胆怯地拒绝了，“呃…我。”

    仅看她为难的表情，白羽就领略了她的意思，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浑不在意地说，“不想来当然可以不来，不需要勉强自己“。

    白羽想，离他远点也好。他就不应该奢求什么。

    顾菇菇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就快步走出了这个小巷，往家的方向走去，自然也就没有看见白羽看着她的背影露出的复杂的眼神。

    本来她还想去镇上的图书馆或者书店看看，但她以为今天上学也没带手机，不知道路怎么走，又害怕父母和外婆在家发现她不见了着急，赶紧赶了回去。

    埋头赶路的时候她的脑中还在一遍遍地回放刚才的情形，一遍遍地想也许某个时候这样做会更好，也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白羽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这些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但当她背着相比起来也不算轻的书包地打开家门，看到一家人围坐在桌前表情严肃，还是状似轻松地笑笑，弯弯眉毛用上扬的语调说了句“我回来啦！”。

    家里黏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顾菇菇卸下书包，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手支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向家人撒娇式地说起今早的经历。

    “你们不知道哦，我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一看闹钟都七点了！我当时心里就剩下一个念头：完蛋了完蛋了已经迟到了。我就啪嗒一下，从床上蹦起来，穿好衣服洗漱了一下就赶紧背着书包往学校冲刺。

    我那个时候真是气自己没长一双翅膀。好不容易到了学校看没法进去，我就想着要不翻墙进去吧，等我想尽办法爬上去，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周六，坐着看了会儿天空怕你们担心就回来啦！”

    她故意说得抑扬顿挫，讲到激动处还拿手在空中乱比划，果不其然大家都被她逗笑了。

    外婆从餐桌边走到沙发旁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我们菇菇一定是学习太累了，每天都起那么早不累才怪。

    父亲无奈摇着头走进厨房，说她是学傻了要给她做好吃的补一补，起床的时候没看见他们就应该觉得不对劲了。

    只有母亲取笑她总是迷迷糊糊的，魂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不算太大的屋里填满了温馨快活的氛围。菇菇看着这样其乐融融的家里，鼻子一酸差点没落下一滴泪来。她赶紧偏过头，尽力忍住了酸软的心露出傻乎乎的笑，不让外婆和母亲看出她的异样。

    再一次感谢这个面试任务，送给她这么多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拥有的东西。

    当一家人聊起顾菇菇在学校是否适应时，母亲突然问菇菇，“你和林遥月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呀？”

    顾菇菇还在品尝父亲做的美味早饭，听到主角的名字，陡然一惊，犹豫了一下就说“还好啊，怎么了？”

    她的母亲许女士是有名的芭蕾舞演员，林遥月也是学芭蕾的，她的父母听说了母亲回到小镇的消息，花了一些钱请母亲每周六下午指导下林遥月。

    两点半到5点的时间则拜托她跟林遥月一起写作业，照应一下她。

    母亲语调轻松地说起，“那就好”，说完活泼地朝菇菇眨了眨眼，“我怕你害羞不敢跟林同学相处呢”。

    顾菇菇脸上的表情差点就要崩裂，且不说林遥月是主角，长了一张清冷脱俗的脸，本人也冷漠寡言，事实上她们目前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就只是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而已……

    但说到林遥月，她又想起另一个人，想起他似是掩住落寞的长睫，想起他无谓中带着点什么的笑，想起他嚣张跋扈的传言却会一言不发伸手想拉她下来的举动，她叫住了起身往舞室走的母亲，“妈妈……”

    即使声音到后面很小但她还是听见了。

    于是她转过身，温柔地看向顾菇菇。

    菇菇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您知道白羽的身世嘛？啊，他是我的一个同班同学……就是黑白的白，羽翼的羽”。

    即使只有最简单的名字信息，她还是奇妙地明了菇菇想问的人是谁，也许是因为这个小镇实在太小了，也许因为白羽母子在这个小镇太出名了。

    母亲并没有直接回答菇菇的问题，即使她知道答案。

    她笑着，故意用意味深长的语调说，“身世和其他外在一样是一个人的一部分，但是都是可以被摒弃的那一部分。对不对呀，菇菇？”

    顾菇菇低下头，未发一言。

    事实上，直到第二天的中午，顾菇菇都一直在想，到底应该怎么做，到底应该怎么面对这个面试、这些主角。

    问题就在于这是她的面试。她的政府补助只剩下最后一天，如果不能找到工作提交居住申请，她就只能再一次死去，以湮灭的灵魂。

    虽然来这个世界只有短短一周，虽然只是一个小说衍生出的世界，如果没有这段经历，她可以坦然面对就算是灵魂的湮灭。但现在不行，她在心中切实感到了自己的不舍。

    她舍不得耀眼夺目的太阳，随手可掇的弯月，舍不得缎子似的柔软花瓣，舍不得水墨般勾勒的几座小山，更舍不得鲜活的生机、平凡美好的生活。

    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如果可以，她想活下去试试。

    顾菇菇心不在焉地往嘴中塞着难以下咽的食物。这种食物连勉强填饱肚子的资格都很难够上，更别说与她的从前对比。

    “唉，开学考跟月考都考砸了，还有一个月就要期中考了，到时候怎么办啊，唉”。

    坐在顾菇菇旁边的同学一边吃饭一边与同伴聊起月考。

    一段压抑的沉默过后良久，她的同伴开口，“食堂的菜真是做得越来越难吃了”。

    “是啊，可惜这么难吃的菜真不知道有些人明明装的像个大少爷一样嚣张是怎么吃得下去的。”坐在菇菇旁边的同学自觉地换了个话题，往白羽坐着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哼，不低头做人每天还这么招摇过市的，真不知道他在得意些什么，不会真觉得自己是丑小鸭以后能当白天鹅飞黄腾达了吧。”她的同伴顺着往下说，瞬间她们就同仇敌忾了起来。

    “这种人偏偏每次考试考那么好，还拿那么多奖，成绩跟人品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每次评优评先都是他，说不定用了什么手段呢，“邻座的同学撇了撇嘴，”毕竟他可是……”。

    她并没有再说下去，和同伴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离开了座位。

    顾菇菇无法形容她此时的感受。她不受控制地往白羽的方向看去。

    在人声鼎沸的食堂角落，白羽所坐的长桌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像是从这个热闹的食堂泾渭分明地割离出来的一个剪影。

    隐隐指向他的方向的目光各式各样，讥讽的、厌恶的、打量的，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吃饭。

    顾菇菇不再纠结，从位置上站起来，拿起餐盘就要往白羽的方向走。

    她猜不到白羽的身世，更猜不到这个面试到底想让她做点什么，也不想再猜了。她此刻只能想起母亲的话和那只向她伸出的手。

    反正也不知道穿书局想让她做什么，她宁愿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认为正确的。

    但她突然和白羽对视了。准确来说，是白羽突然抬头直直地越过人群朝她看来。

    他看见她的动作后下意识微微皱了皱眉。

    顾菇菇端着餐盘的手顿时有些僵硬。她抿了抿嘴，想，这个时机确实不太好，她应该先问问白羽自己是怎么想的。

    于是她将餐盘放下，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擦了擦嘴，重新端起餐盘离开了食堂。

    虽然只吃了三四分饱，饭菜也还剩下很多，但她也不想再勉强自己吃这些，而且现在离开饭已经过了13分钟了，食堂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快走完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而在食堂的另一个角落，还有两道不太一样的目光在审视白羽。

    “确定了？”

    “确定了，就是他。要不要给他个教训？”

    “再说吧。”对面的人漫不经心地回答，微微闭眼时，眼角的泪痣荡出一点缠绵的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