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树

    御书房

    身着玄色龙纹锦缎的拓跋焘正坐在殿中央,举手投足掩盖不住与生俱来的霸气,他随手翻开桌案上的奏折,神色淡漠地扫了一眼底下站着的人,如墨一般的瞳仁深不见底,让人难以捉摸。

    他挥退殿内所有服侍的宫人,只留下那略显不耐烦的年轻人。

    拓跋谭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从他进御书房到现在,上面那位一直忙着批阅奏折愣是不跟他说一句话,搞得他站姿逐渐随意放松。

    “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诏你入宫?”拓跋焘目光停留在奏折上,漫不经心开口。

    拓跋谭稍稍站直身子:“不知。”

    “……”

    拓跋焘扫了他一眼,在那揣着明白装糊涂。

    “朕回宫已有半月,怎不曾见你身影?”

    拓跋谭迟疑片刻,胡言硬编:“儿臣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怕将病气传入宫内,实在不敢入宫面见父皇。”

    拓跋焘冷哼了一声,还瞧不出他那点小心思?

    也罢,这件事总要由他先说:“朕知道你因朕执意出兵伐宋一举心存抱怨,怨朕打破和平安乐的局面将百姓致于水火之中。”

    拓跋谭不言,表示默认。

    “但朕要告诉你。”拓跋焘掀起眼眸看着底下这个让他头疼的儿子:“心怀悲悯是好事,可于一个王而言过犹则不及,对敌人慈悲就是对自己狠毒,你不动手别人也会对你动手,与其日后坐以待毙,不如现在主动出击。”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每个朝代每个王都存有野心渴望一统天下,无论成功与否,这一举动背后的伤亡难以估计。

    “这一抉择的后果就是百姓伤亡,流离失所;若是如此得到这天下又有何用?”拓跋谭不赞成他的说法,以百姓血肉堆砌出来的天下,不要也罢。

    从最开始他便反对出兵,战争一旦发生遭殃的是百姓,特别是战乱波及到的地方,建筑摧毁,家庭破碎,生灵涂炭,社会急速退步,灾民难民增多。即便赢得战争扩张了领土,造成的损害依旧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来修复。

    “那你可知历代君王为何要将一统天下作为自己的目标?”

    拓跋谭摇了摇头。

    拓跋焘:“你肯定以为是为了什么所谓的王权霸业,但朕要告诉你,为的是后人,是将来。有得必有失,这世间遵循的就是一个等价交换的原则,若想一世安宁就必须统一天下平定四方,就必定有伤亡。”

    “可生而为王,爱天下,更应该爱世人。”他说。

    拓跋焘放下手里的奏折,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来你还是不懂。”

    身为王就不应该局限于眼前,与其沉溺于这片刻安宁,不如做出牺牲得到永久安定,当下的百姓是历经磨难,但那是这一代人的使命,只有前人经历困苦,后人才可享尽福泽。

    两人对视着,各执一词毫不退让,御书房的气氛变得冷峻,微弱的天光执著地透过紧闭着的门窗缝隙,两侧烛台散发的火光忽明忽暗,发出细微滋滋声响。

    “罢了。”拓跋焘移开目光,他应该明白的,这才是老四。

    诸多皇子中最不像皇子的老四。

    他拿起奏折,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再过半月就是大婚,让你迎娶刘宋公主自有朕的用意,不要想着负隅顽抗。”

    三年前一听说要给宫内的皇子选妃,他就悄悄逃走不见踪影,好在是回来了。

    拓跋谭微怔,低头领命:“儿臣不会。”

    此番两国和亲至关重要,他定然不会胡来。

    “嗯,今日便到这吧,有空便去咸福宫看看,你母后近些日子天天念叨你。”

    “好。”

    拓跋谭心事重重离开御书房,天气回暖燕子也从远方飞来,宫内的些许楼阁都被燕子驻扎上新窝,他如同一只迷航的新燕,漫无目的在皇宫游荡,这皇城说大也大,他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绕完一圈,说小也很小,他一个不爱记路的人对这一清二楚。

    他遇到了很多人,一见到他便行礼问候“燕王殿下”,有刚入宫的,即将出宫的,还有呆了大半辈子的,这不大不小的地方困住很多人,有自愿的,也有不得已的。

    三年前封王之后他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之后便很少回来,这皇宫还是以前一样,枯燥乏味,沉闷压抑。他没有去咸福宫,踏进了西苑最偏僻的一间屋子,这里荒弃了许久,院中尽是荒草,唯有角落的那棵海棠遗世独立地绽放。

    依稀记得他小时候分不清海棠与桃花,误把这棵海棠树当成桃树,日日翘首以盼等着它结果子,结果等到花谢叶落都没见到桃子。

    他只站了一会儿便要转身离去,毕竟这宫里不比外面,他迈开脚步时一声清脆的铃铛声乍然响起,叮铃传递,似是那久远的长廊尽头悬挂着的风铃,记忆深处那段时光的唯一见证,拓跋谭内心一颤受到指引般看去。

    那棵海棠,开满粉色花朵的海棠,紧促花瓣的一杈枝丫上多出了一个铜制风铃,仅方才一响便又归于沉寂。

    -

    “父王今日召他入宫了。”

    身着玄色金丝衣袍的男子拾起桌上的一枚黑子从容不迫地置在棋盘,他神色淡漠,语气却透着一股阴冷。

    “为何?”倚躺在角落靠椅上的那男子紧张起身询问。

    玄衣男子拿过另一侧的白子:“除了迎娶刘宋公主还能为何?”

    似是松了口气,角落那男子道:“父王对他的偏爱还真是一如既往。”

    他拿过酒盏轻抿了口:“皇兄你可是当今太子,而我好歹也是三皇子,联姻这种增长势力的好事,居然没落到我们头上,反而给了孱弱多病的老四。”他冷笑了一声,眸色凶狠:“老四也是命硬,这么多年居然还不死。”

    太子拓跋晃不动声色研究棋局,闻言,稍稍掀眸看向他:“宫里这么多太医都拿他的病没办法,他又能活多久。”

    “也是。”拓跋翰起身坐到他对面:“皇兄你不好奇吗?老四当初为什么私自离宫。”

    拓跋晃挥了挥手,一旁侍奉的几个侍女悄悄退下,他心不在焉回答他:“他回来之时不就说过了,听闻父皇要给我们选妃,他不想那么早成婚,所以偷偷离开了。”

    “这话你也信。”

    “不信。”拓跋晃发现棋局的突破口,黑子落下棋盘却被一只拿酒壶的手挡住。

    他眼眸撇向作俑者,面色不悦。

    拓跋翰习以为然,他扯起嘴角:“想知道实情吗?”

    拓跋晃收回手将棋子放回棋盒,不急不缓饮了口桌边放置的酒,随后静静地看着他,俨然是对此感兴趣。

    “皇兄可知老四失踪的这些年去了哪里?”拓跋翰给自己斟了杯酒。

    太子不言。

    拓跋翰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愈发猖狂,他拂起袖子伸手沾上酒水在桌面写下一个字。

    透过清晰的水迹,拓跋晃看清了桌上的内容,脸色瞬变。

    -

    拓跋谭走出宫门,手里多了个风铃。

    他能确定这风铃系在那棵海棠上不久,因为他上个月去时风铃还不在,所以有谁在这期间去过那里。

    西苑清棠宫荒废二十多年,皇上下令不得闲人入内,宫内又一直流传着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没有人敢进去才是。

    所以谁会那么大胆?

    玄羽一直在此等候,见他出来方将马车行至门口上前迎他:“殿下。”

    他回神点了点头,拂起衣袖踏入马车。

    “回府吧。”

    -

    “永宁公主,皇后娘娘让我们护送你过去。”两名身着便衣的侍卫上前叫住兴奋跑出宫的司柠。

    司柠停下脚步,和身侧的南星心照不宣对视了一眼:“走吧。”

    她踩着马扎踏上马车,此时,宫门口另一辆马车从侧边迅速穿过,司柠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僵在原地。

    “小羽。”

    她追随着马车看去,却再也看不见那驱马的车夫。

    “什么小羽?”南星疑惑。

    司柠呆愣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应该是看错了。

    _

    “你怎会知道这些?”拓跋晃问他,眼神多了些审视意味。

    拓跋翰起身,瘫坐回靠椅,无所顾忌地饮酒:“现在皇兄不也知道了。”

    东宫的暗影回来停驻在门口,拓跋晃点了点头,他走进来将手中的密件交给太子。

    拓跋晃没有立即拆开信件查看,他看着迟迟没有离开的暗影:“还有事吗?”

    那名暗影点了点头:“永宁公主方才离宫了,皇后娘娘准许的。”

    “有趣。”拓跋翰放下酒盏。

    拓跋晃沉思了一会,嘱咐暗影先下去。

    “反正我们都得不到这刘宋公主,不如趁此机会杀了她。”拓跋翰计议。

    “不可。”

    拓跋晃道:“此次联姻事关两国,若刘宋公主此刻出现意外,你我都别想逃脱。”

    “行,那就姑且留着她。”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他拿起棋局中决定黑白关键胜负的一枚黑棋:“既然你我都得不到刘宋公主这枚棋子,那我们自然也可以让四弟得不到。”

    拓跋翰不似方才的颓弱,他身子向前两手撑住膝盖,目光落在太子手中的那枚棋子,轻蔑地笑了起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