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绳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小内侍通报:“大王,公主府来信。”

    祾歌叫了声“进来”,接过那张花笺,展开信看了看,笑道:“福昌要过来过春社,明天就到。早知道我就不该来龙门,该去福昌县的,那里有一眼泉水,里面有不少鲤鱼,福昌肯定会喜欢。”

    哪怕知道燕筠青和薛崇礼交好,祾歌也不肯把妹妹的闺名展露出来的。

    燕筠青好奇地问:“福昌县在哪?”

    “顺着洛水往上游走,就是福昌县。”祾歌把信收好,带着她往外走,“咱们上次去河北道,途径柳泉驿站,柳泉镇就是福昌县下辖,鱼泉和鱼泉村,离柳泉驿很近的。”

    见燕筠青没想起来,祾歌面色微赧,补充道:“就是你去找草木灰,然后被我撞见那次——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差!”

    燕筠青恍然大悟。

    就是她偷偷出来找草木灰装月信带,结果被当成贼那次!

    她其实很想逗逗祾歌,但是思来想去,觉得唐人虽然开放,他也到底是精通四书五经六艺的人,聊这个不合适。

    “福昌县风景也不错,我以前也和阿婆去过,那边有八景,岳顶霁雪、仙女化石、唐宫烟水、汉刹云山、洛流春泛、龙湫喷玉、棠荫秋清和神林朝旭,还有个道家的福昌宫,前隋所建,福昌县因此得名。”

    他带着燕筠青,不紧不慢地往外走:“福昌这个封号,还是我挑的。当时阿翁拿着好几个封号让我挑,福昌、寿安、永宁等等,我挑了福昌,原因很简单,这两个字方方的,我很喜欢。意思倒没多想。”

    燕筠青差点笑出声。

    这个解释真的很有星宝的味道。

    他们走出书房门,祾歌挑眉,问道:“你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啊?”

    “我要去给福昌布置屋子,你也要跟着?”

    燕筠青讪讪一笑。

    薛崇礼是第二天早上到的。

    苏戎墨没在,还在庄子上看皮影戏,祾歌差遣身边的内侍陈明德去接她。

    马车直接驶进大门,早有婢女恭候,搀着薛崇礼下车。祾歌这个做表哥的亲自来接,却看到薛崇礼怀里抱着个笼子。

    “你的风流债!”她举起笼子,里面是那只名叫雪奴儿的猫。她身后还跟着杨允兰。

    “不吃不喝,找你好几天了。阿婆都看不下去了,让我带过来给你。”

    祾歌接过笼子,里面的猫本来无精打采的样子,被他抱出来之后,立马全身的毛都扎了起来,但是在嗅了他之后,雪奴儿睁圆了眼睛,粗声粗气地大声叫了起来。

    祾歌戳了它一下:“这猫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难听了?”

    “人家骂你呢!”燕筠青接话,“你把人家丢在家里,这么多天不闻不问的,人家还以为你不要人家了。”

    祾歌嘴角抽搐:“怎么说得我像个负心汉一样。”

    三个小娘子都憋着笑。

    猫恨不得钻进祾歌衣襟里,嘴上还是不干不净的,祾歌只好一只手托着猫屁股,无奈地笑笑:“黏上我了,走吧,福昌你和杨五娘子住一起,住在明水阁。你去看看阁子里的摆设舒不舒心。”

    他抱着猫,引着薛崇礼和杨允兰往山上走。燕筠青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听他们说话。

    “春社是每年的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今年立春是十二月二十九,社日是二月十六。还有半个月,你这么早过来,怎么了这是?”

    “娘叫我过来,陪你一起给舅母过冥寿。”薛崇礼低声说,“过几天正日子,婉儿姑姑也会来一趟。”

    祾歌错愕地停下了脚步。

    “这次冥寿这么大阵仗?”

    不怪他想不通,着实是女皇和公主母女俩,都和周静姝相处不来。哪怕是为了结亲,这阵仗也太隆重了。毕竟三书六礼都没开始准备,他的选妃也定在八月底,要等各家闺秀进京的。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薛崇礼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燕筠青。

    燕筠青很识趣地退开,留出空间给他们表兄妹说话。

    “娘要接武朦进宫,跟薛崇德作伴。”犹豫很久,薛崇礼才低声说。

    武朦是谁?

    她是太平公主继室夫婿武攸暨的次女,封号永和县主,和公主次女薛崇德年岁相近。公主再婚后,就把武攸暨的子女接过来一起照顾。

    薛崇礼咬牙切齿地说:“她是武攸暨的女儿,又不是我的亲妹妹。我娘接来照顾是我娘心善,他武攸暨一个赘婿,对自己的儿女就不闻不问,他哪来那么大脸?”

    祾歌立刻变了脸色,低声呵斥:“薛崇礼!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敢直呼继父名讳?”

    薛崇礼白眼连翻:“他算什么继父,他就是赘婿一个。驸马都是要侍奉公主的,不是赘婿是什么?”

    “赘婿也是你的长辈,要么好好叫一声父亲,要么称呼他的爵位,叫他千乘郡王。不然你以为你这样口无遮拦,别人会说你吗?御史只会说你没有教养,说你目无尊长,说的是姑姑,是你娘!是你娘教子无方!”

    “凭什么?”薛崇礼气得小脸通红,“武攸暨什么都不做,没有一个人骂他。我娘累死累活,结果所有人都在骂我娘,还有没有天理?”

    “天底下,男人和女人的准绳本来就不一样。就像咱们阿翁阿婆。我不信没有阿翁授意,阿婆一个妃子能扳倒当时的皇后。可所有人都在说阿婆狐媚惑主,说阿翁无辜。这种话你信吗?”

    薛崇礼把头撇了过去。

    “这也……”她嘟嘟囔囔地说,“这也太不公平了。男人真讨厌。”

    “祸从口出!你永永远远给我记牢了!”祾歌声色俱厉,“这辈子别让我再听见你直呼长辈名讳,你是要反天吗?”

    薛崇礼“我”了半天,红着眼眶低下头。

    还以为表哥能懂她呢,原来表哥也一样讨厌。

    “好了,不生气了。”祾歌把猫放到地上,伸手揉揉她的头,“要不要我给他找点事,好好折腾折腾他?”

    薛崇礼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要找人去打他吗?”

    “别这么粗鲁,动不动打打杀杀的。我就是想使点阴招,把他手底下的右卫折腾点幺蛾子出来,让他忙一忙。”

    薛崇礼明显有些心动,可到最后,她还是摇了头:“算了吧表哥,你的日子比我不好过,武家人本来就盯着你……”

    她左右看了看,抱起还在骂骂咧咧的雪奴儿,梳着猫毛说,“我娘让我带话,婉儿姑姑说武承嗣最近不老实,被你给阿婆那串佛珠刺激到了,可能会给你使绊子,你要小心。”

    祾歌心头一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兄妹俩又私底下嘀咕了几句,薛崇礼要出门去找燕筠青玩。

    “跟我一起去嘛,你闲着也是闲着。”她笑嘻嘻地跟祾歌撒娇。

    祾歌只能叹气。

    “你怎么把杨五娘子也拐过来了,我娘做冥寿,你带她过来做什么?”

    薛崇礼的笑容消失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幼卿姐姐家里……她姨娘又给生了个庶弟,刺激到她娘了。她娘不是刚生了个小妹妹给她吗?杨家大舅母不好对着打,拿她撒气呢。分明杨家提倡女子不必多读书,相夫教子就好,现在又来怨幼卿姐姐不读书,留不住杨家大舅舅。”

    祾歌眉头紧皱:“这也太……女儿家都是娇客,将来要嫁出去的。现在还没嫁,可着劲作践人家,将来人家要是高嫁了,跟娘家离心离德怎么办。”

    杨家别的小娘子还好,杨允兰是郡主侍读,怎么样也会高嫁的。国公家的女儿家,高嫁怎么也会是个亲王妃或者郡王妃,这样作践她,不怕再养出一个杀光娘家的武媚娘吗?

    “她家眼里要是有她,就不会给她起名允兰了。”薛崇礼翻了个白眼,“这种名字,谁不知道是想要儿子,这也太丢人了。”

    郑文公妾室梦兰而生郑襄公,《左传》上写得明明白白。只要考科举,这本书是必考的。所以但凡读了几本圣贤书,就都知道杨允兰的名字就是杨招娣。郑国公宅怎么就沦落至此了呢?

    此时迎春花开得正盛,燕筠青和杨允兰表姐妹就坐在一片金黄中,正在说悄悄话。

    杨允兰已经哭过一次,燕筠青给她擦眼泪。祾歌是薛崇礼舅舅家的表哥,燕筠青也是杨允兰姑姑家的表姐。燕筠青丧父丧母后,叔伯要把她嫁给一个京官。那人都五十多岁,孙子比燕筠青都大。那段时间燕筠青全靠外家庇护,帮她搭上了太平公主的线,这才进了宫。

    燕筠青显然也知道薛崇礼为什么提前过来,也知道为什么薛崇礼带杨允兰过来。她表情扭曲了一下,问到:“永和县主,我记得是庶出吧。”

    她和公主的继女关系还没好到可以互通姓名。

    之所以问嫡庶,是因为女皇赐死了武攸暨的妻子,就为了让公主嫁过去。如果永和县主是嫡出,那么公主就是间接杀死她母亲的凶手。把女儿交给杀母仇人抚养的话,武攸暨也显得太恶心人了。

    如果是庶出,反而没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

    薛崇礼点点头:“对,是庶出。他正出的儿子武胜,他根本就不让我娘沾手。”

    燕筠青有意把话题从她们父母身上引开,面前这三个都是在最讨厌父母的年纪,如果让他们顺着话匣子说下去,那这次的聊天就要变成骂长辈大会了。

    “怎么说呢,”最先开口的是杨允兰,她轻声细语地说,“我不喜欢那些人,他们跟我抢阿爷,我讨厌他们。”

    第二个接话的是薛崇礼:“我们家没有,永和的话,我觉得她怪可怜的,亲姨娘被打发出去了,生父又不管,丢给继母——但是不妨碍我讨厌武家人。”

    祾歌淡淡地说:“嫡庶没有意义,朝堂上看出身都是从父的,奉宸卫那是僧多粥少,所以才卡母族。实际上根本没人在意这些。先帝在意是因为……咳咳,说长辈坏话不好,你们自己意会一下。陛下在意是因为她就是妻子,也知道做妾的艰难,所以她的孩子都是嫡出,她只不过重视自己的亲生子而已。”

    燕筠青促狭地看着他:“我可记得,咱们几人里面,就你最喜欢把嫡庶挂在嘴边。现在怎么又不在意起来了?”

    祾歌一声嗤笑,慢条斯理地说:“明知道我的命捏在祖父母手中,他们又重视嫡出,为此不惜把我娘扶正,我要是不强调一下嫡长身份让他们重视我,难道我要放弃这唯一的活命倚仗?”

    “你也总强调你医术卓绝,不就是因为你只有靠着医术,才能在宫里立足吗?”

    燕筠青讪讪一笑。

    “反正对男人来说,要是心里真的有你,庶母都要立为正妻。有正妻之位不一定是真的在乎,连正妻都不给争取一下,那就一点都不在乎了。”

    几个小娘子都若有所思。

    “好了,你们自己玩吧。”祾歌挥了挥手,“为兄我忙得很,要去办正事了。”

    说罢,他弯腰捞起还在骂骂咧咧的雪奴儿,哼着歌下了山。

    至于什么正事嘛……

    那当然是给闲着没事干,天天上奏折说要杀了他的武承嗣,找点乐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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