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漂了半月有余，白卿云一行人终于靠岸了。

    姜焕急不可耐地冲下了船。初见大海的新奇劲早就消散了，在船上每天望着一成不变的景色，她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岸？”

    突然踩在了踏实的土地上，姜焕一时间还不习惯，晕晕乎乎道：“大地怎么在晃呢？”

    白卿云跟在她身后下了船：“姜焕，我再强调一次，这里是修真界，你要拿你的钱或者宝物去换你看中的东西，不可以明目张胆地强抢。若是惹上了惹不起的人或者宗门，后患无穷。”

    “知道了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姜焕毫不在乎地道。她偷偷在心里嘀咕，既然不能明抢，那就暗杀呗。

    白卿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当回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楚亦檬道：“走吧，进城看看。”

    “我们现在在哪里？”姜焕叼着一根糖葫芦，蹦到她们面前，含糊不清地问道。

    楚亦檬取出一张潦草的地图：“我们现在在这里，整片大陆的东南角。这一片受到翡翠山庄的影响比较深，医修众多。翡翠山庄在我们的西北方向，再往上是玲珑塔和清玄宗，东北方这一带属于青丘九尾狐族——等等，你哪来的糖葫芦？”

    姜焕悄悄瞥了路边的小贩一眼，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买的！”

    “你有钱吗？”

    “没有。”姜焕理直气壮。

    “胡闹！”楚亦檬脸黑了，收起地图，掏出一块下品灵石递给一脸茫然小贩，然后大步往前走了。

    白卿云摊了摊手：“都说了喜欢的东西要花钱买，你看，生气了吧。”

    “可我没钱啊。”姜焕也摊了摊手，“给我点钱呗？”

    白卿云：“……”

    白卿云道：“我是穷鬼。”

    话虽如此，她还是取出了一个储物袋：“给你。两百中品灵石和一千下品灵石，够你买很多小玩意儿了。”

    姜焕顿时眉开眼笑。

    白卿云小跑了几步，追上楚亦檬，和她并肩而行：“阿檬，小姜还小，不太懂事也是情理之中……”

    楚亦檬：“她还小？她指不定比你祖姥姥都大呢！”

    白卿云咳了一声，扯了扯楚亦檬的袖子：“咳，但是她以前没有遇到过修士，更没有接触过修真界，心理上就是个小孩子，很正常嘛。而且，虽然我们告诉她买东西要花钱，可她身上没有钱啊。”

    楚亦檬愣了一下：“也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取出一个储物袋回身递给姜焕：“这里面有上品灵石一百块，中等灵石一千块，下等灵石一万块，你先拿着用吧。以后不许偷也不许抢东西了，除非遇见坏家伙。”

    姜焕眼前一亮，伸手就去抓储物袋：“阿檬你真是大好人！比阿云大方多了！”

    白卿云：“……以后没钱了别来找我！”

    “别胡说，你阿云姐姐手头本来就不宽裕。”楚亦檬拍了拍姜焕的脑袋。看在她才刚给了一笔钱的份上，姜焕默许了她的动作，没有拍开她的手。

    楚亦檬想了想，补充道：“你悠着点花，这个月内我不会再给第二笔钱了。”

    “没问题。”姜焕爽快道。

    白卿云突然道：“阿檬，我突然觉得我也还小，而且我真的很穷……”

    谁知楚亦檬竟真的又掏出一个储物袋：“喏，给你。”

    “啊？不用不用，我开玩笑的。”见楚亦檬真的给了，白卿云连连摆手。

    楚亦檬把储物袋塞到她手里：“拿着吧，里面是我的信物，以后去玲珑塔名下的产业都可以打八折。”

    “真的？拍卖会也可以吗？”

    “可以。而且你在拍卖会上卖东西，玲珑塔抽成的手续费也会降低。”

    白卿云抱着储物袋心满意足：“阿檬，我感觉我捡到宝了。”

    “这算什么，都是小事——”

    “不，你是我捡到的宝。”白卿云眼睛弯成月牙，真诚地道，“阿檬，和你做朋友，我很高兴。”

    楚亦檬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快笑道：“我也是。”

    姜焕吃完了糖葫芦，随手把棍子一扔：“人类真是肉麻。”

    作为一座沿海小城，飞鸟城的空气中充盈着浓郁的水汽。与荒无人烟的精卫岛和庄严肃穆的清玄宗都不同，这里处处是人间烟火气。青砖黛瓦石板路，水巷竹桥古榕树。炊烟袅袅升起，三五成群的小孩在桥头树下打闹嬉戏，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富有节奏感地吆喝着，农妇扛着锄头和铁锹下了田，屠户家里响起了梆梆的剁肉声，清甜的酒香从巷子的尽头飘散而出，一切都是那样静谧而美好。

    今天，城南的桂花巷来了几个外地人，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带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

    只消半个上午，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桂花巷。

    是一个在巷子口玩捉迷藏的小姑娘率先看到她们远远地正往这边走，她先是愣住，继而激动得满脸通红，于是游戏也不玩了，人也不找了，一路撒丫子跑回家，嚷嚷道：“娘！娘！外面来了两个神仙姐姐，一个穿红衣服，一个穿白衣服，还牵着一个小妹妹——”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妇人把手上的盆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嘭”的巨响，怒气冲冲地道：“死丫头上午又去哪撒野了？我一个转身你就不见了，家里这么多活你愣是看不见，就知道躲懒！”

    房间里急匆匆跑出一个敦实的小男孩，朝小姑娘扑过去：“哪里有神仙姐姐？我要看神仙姐姐！盼娣，你快带我去！”

    妇人急道：“栋梁，跑慢点，别摔着了！”

    盼娣被栋梁结结实实扑了个满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一把就把他推开了：“你给我起来！”

    栋梁就势在地上打起滚：“我要看神仙姐姐！我要看神仙姐姐！”

    妇人脸色一沉：“盼娣，弟弟还小，你不知道让着他吗？不就是被扑了一下吗！”又忙去拉栋梁：“好好好，现在就让盼娣带你去看。”

    盼娣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哼！你就打滚吧，滚得一身灰，神仙姐姐才不会看你一眼！”

    栋梁一听，连忙爬起来：“娘，快给我拍下！”

    盼娣已经“噔噔噔”跑上了楼：“二姐姐！神仙姐姐来了！我们去看神仙姐姐吧！”

    “王盼娣，你给我下来！”妇人抄起一根棍子就赶了上去，“一天到晚净胡闹！”

    隔着一扇门，王引娣冷淡道：“你自己去吧。”

    “一起去嘛！”王盼娣拍了拍门，撒娇道，“二姐姐，你都在房里关了好多天了，出来走走吧。那两个神仙姐姐真的好漂亮喔！还有那个小妹妹，长得特别可爱，她们肯定是镇上的夫子说的修仙人！”

    王引娣不为所动，连门都没打开：“我不去。”

    “好吧。”王盼娣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下楼，就见她娘放下了棍子，擦了擦手，满脸喜色：“盼娣，真是仙人来了？快，咱们快带栋梁去看看，栋梁要是能被仙人看上，跟着去修仙就好了！”

    王盼娣撇了撇嘴：“知道了。”

    不情不愿地带着王栋梁出了门，王盼娣张望了半天，也没瞧见神仙姐姐们。

    妇人怀疑地看着她：“你真的看见仙君了？莫不是诓我的吧？”

    王盼娣不高兴地撅嘴：“我说的是真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小孩就从巷子里狂奔了出来，边跑边尖叫道：“着火了！着火了！都烧起来了！”

    王盼娣认得他，他是住在酒肆隔壁的张家的小儿子张福。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张福：“什么烧起来了？”

    张福脸色惨白，惊惶地大叫：“酒肆——有个妖怪在酒肆里面喷火！一口接着一口地喷，掌柜肯定被烧死了！”

    妇人脸色登时变了：“什么神仙姐姐，我看多半是妖精！仙君怎么会到这里来喷火？栋梁，快跟我回家！”

    王栋梁被吓到了，一声不敢吭。妇人一拉他，他就跟着走了。

    妇人恨恨地瞪了王盼娣一眼：“净胡闹，看我回去怎么抽你！”

    王盼娣愣在原地，喃喃道：“怎么会是妖精呢……”

    姜焕不喜欢飞鸟城潮湿的气候，却很喜欢这里的美食。她左手拎着一碗红豆姜撞奶，右手抓着一块鸡蛋饼往嘴里塞：“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白卿云道：“你都吃了一上午了，还要吃？”

    “我多吃点怎么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些呢！”姜焕不服气，“我不光要吃，还要喝那个有名的桂花酒！”

    “好，随便你喝。”楚亦檬打圆场，“反正你又不会长胖。”

    姜焕愣了一下：“为什么要担心长胖？只有猎人才会希望自己的猎物长得瘦弱。”

    楚亦檬和白卿云都愣住了。

    白卿云道：“瘦一点，漂亮啊。”

    姜焕愈发奇怪：“漂亮有什么用？而且瘦就漂亮吗？”

    十五岁的女娃矫健的身影不期然地跃入白卿云的脑海里。以现在的修真界的审美来看，女娃一头短发，皮肤因长期风餐露宿而变得粗糙，手臂粗壮有力，手指关节粗大，指腹上全是茧，小腿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她不敷粉描眉，不戴镂金错彩的首饰，也不穿沉重繁复的长裙，属实是与漂亮毫无关系。

    可她不需要漂亮，就能让人移不开眼。她不需要漂亮，自有人讨好她，追随她，仰望她。

    她是炎帝四女，姜水部落的下一任首领。她站在万人中央，目光亮如星辰。她是自信坚毅的，是勇敢果断的，是野心勃勃的，唯独无需是漂亮的。

    一阵沉默后，姜焕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楚亦檬道：“在想你说的话。”

    “好吧。”姜焕又咬了一口鸡蛋饼，“人类真是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