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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白池不依不饶地抿着双唇,稚气得像是商场里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一个要求得不到满足就躺到地上撒泼打滚,诚然这很不雅观,也谈不上体面,但是能无所顾忌地撒娇正因为确认对方不会将她抛下。

    这本身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是你从不揭穿我。”白池说。

    “揭穿之后没什么好处。”唐景珏的话语听起来依旧平静而冷酷,如果忽视他此刻圈围住白池的阔大身形的话。

    是啊,揭穿之后不仅没好处,反而代表着失控,代表着麻烦,对彼此都是。

    唐景珏于情爱的淡薄不是因为他不懂,是因为他不需要。他的生活每天都很不平淡,面对那些纷杂的案件已经让人太过疲惫,这种疲惫的状态他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用大量高强度的运动去消耗掉,第二天还是那个一如往常的唐队长,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无休无止地运转。

    当然,唐景珏从未在任何人表现出来过,这种类似脆弱感的状态与他不搭,格格不入。

    对于他来说,他实在没必要去寻找一个伴侣占用他的时间,甚至给他添麻烦。至于白池的出现,他才发觉需要不是他来决定,主动性从来不在他这里,白池本身就能创造需求,不管是她的,还是他的。

    唐景珏在纳西的雨林里时常想到这个时候,他们满身沾满了芙蓉花的香气,在一个阳光并不怎么强烈的角落,馥郁得像是幻觉。他鲜少有后悔的时刻,但他想起来这段对白时却想回到过去,提醒一下过去那个自己,再多说一句,多跟她说一句话。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的你?小池,你为什么不反问我一句。”

    白池没再说话,气氛被长啸的刹车声打断,那香气弥漫的迷雾一下就惊散了,聚散同云去留,等到他们离开这里,那些看不见的又会重聚到一起,不知道终点是崩盘还是聚合。

    熊冯特似乎总是特别享受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平静,如果他眼中的猎物越平静,越能够激起他君子外表下的杀意和狠戾。

    白池或许明白杨冰为什么没有从熊冯特的车中走出来,或许并不清楚详情,但她暂时无暇顾及。有的时候,她真的自私到可以逃避一切已知的事实,仅凭着喜好去呼吸。这是她从贵西带来的残忍无情的一面,白池不否认,而且从不觉得这是件坏事。

    在小巷中换了台车,熊冯特坐在副驾,白池才不关心熊冯特在想什么,她依偎在唐景珏的身上,脑子里在续写小美人鱼的故事,直到五感渐渐关闭,她拥抱的胸膛上再也闻不到那片巷子里的味道。

    熊冯特并不计较再留给他们一时半刻的欢愉,在他眼里白池的结局早已注定,他完全可以不在意过程,另外,白池承受越多失去的苦痛,他就能在她身上看到越多欧文的影子。他要像当年一样,把所有的希望都从她的周边夺走,这样就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只属于他自己的奴隶。

    这当然不是简单的统治,而是从内到外,全身心的驾驭,这是神圣且不容玷污的使命。

    熊冯特看着白池对唐景珏纠结的情绪,自以为是地以为是他的策略起了意料之中的效果,他不知道吃过药的白池甚至不希望唐景珏保留一丝一毫的理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池才是真正的疯子,是欲壑难填的怪物,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本身就是她一手塑造的成品,她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

    小伍和季风比熊冯特一行人更早来到炎凤的大本营,他们在路上被炎凤的人劫掠,分别关押,且待遇略有差异,但总体来说都还不错。

    从衣食住行的条件判断,小伍的情况略胜一筹,这主要体现在小伍提前住进了炎凤为熊冯特准备的房间内。毕竟熊冯特掌控了基地很多年,炎凤对这位老朋友穷奢极欲的性格也有所了解,所以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檀木家居,古色镂花的雕棂,炎凤甚至还贴心地请了一尊佛像,开过光的那种。如来满面慈悲,大肚容天下难容之事,慈心容善念,笑口解冤仇,美名曰“和”。可是这世上手握屠刀的恶人和清白惨淡的无辜者混杂在一起,同享山风明月,不知道神佛是贪信徒一口香火,还是真能洞察人心,立身天地只为辨明世间的清浊。

    神佛不是目的,神佛只是手段。从云冈到龙门,石窟中每一尊或大或小、或端坐或低眉的佛像,没有哪一尊是干干净净的,背后全都弥漫着政治肮脏的血腥气。只不过政权愚弄民心,熊冯特只是为了麻痹他自己。

    长衫上驾云的仙鹤服帖地趴在炎凤的肩背,时间并没有刀削斧凿那般残忍,只看背影的话他甚至与青年时分一般无二,所以旧人旧物,雕栏玉砌最能令人伤神。

    封港不知何时起了沉雾,茶烟缭绕,操弦的师傅上了岁数,粗粝的皮囊比迎客的老松还皱,呕哑的弦声往外散着潮气,浇得烛光晦暗不明。粤剧青衣婉摆的水袖惨白,如黑云里乍现的游龙,在戏台上与辉映残喘的火光卷缠,身段妙得移不开眼,迅疾吞吃了一小扇光点,一盏烛灯熄哑,潮了的弦子似如注的暴雨,铺天盖地灌了人满耳朵。

    水袖卷灯,顶雅,绝技,值一回满堂彩,堪比明清时期皇家亭台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炎凤的思绪随雾气朝飞暮卷,翻覆了不知多少个轮回,恍惚间看到了茶楼上穿着长衫的另一个青年,那是他曾经最信赖的密友,熊冯特,代号黄雀。

    “父亲……”

    密紧得近乎旖旎的湖面惊起波澜,嚎啕声炸锅似的沸腾着,惊起的珠点落到心口,灼烧出一片燎泡,碰不得,激不得,时间久了留下一串丑陋的疤痕,蔓延出根芽,长成同神经交织在一起的寄生藤。伤口依靠血液里的恨意愈合,又刺破这片土壤重新生长。

    炎凤满意地站在窗外,雕镂的窗户不能阻挡光线,所以室内即将来临的一切都将无处遁形,熊冯特不是隔岸观火的人,他长了一双巧手,执棋落子向来果决,不知道这样的人被人围观一场败局,一落千丈后会是什么反应?

    有些事情,本该父子同享同担,这个道理他年轻时不太明白,悔之晚矣。

    所以熊冯特啊,大名鼎鼎的黄雀,你要明白这个缘法,而且要刻骨铭心。那淬着毒液的藤蔓会吸食人的血气,不死不休。

    长生有什么意思,干脆一起下地狱吧。

    炎凤很想从回忆里看清这位莫逆之交的长相,但是越想看清就越是看不清楚,他只记得在酒桌上自己那张被熊冯特哄得找不到北的笑脸,金鹏入狱的表情就凝结在这张脸上,无声无息地透着诡异的气息,出现在午夜时分,出现在他的每个梦境中。

    这梦跟随了炎凤许多年,他早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只是想让熊冯特也尝尝这种滋味,当然,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小伍那个孩子,还真是天真得可爱呢……

    如果他知道他自己是谁,熊冯特是谁,在这件事情之后,这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会唱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结局,真是很值得期待呢。

    出将入相的戏台上弦声渐起,戴了花镜的操琴手颤颤巍巍地拉着弦弓,马蹄声嗒嗒,刀剑在嘶鸣声中交错,深深草木里暗潮涌动。枪戟压城,烈马突然卷起前蹄,马身上的年轻将军被掀翻在地,扮相清俊的老生头上墨一般浓黑的发片散成长须,拧成一股,像千里奔袭的战马强健臀腿下的尾,沾满了泥浆和草屑。

    鼓点劲躁,那老生戴着锁枷,已被压入了敌军战营。惊堂木震天,将官双手背在蟒袍腰封处,一声号令好不威严。

    “堂中下跪何人,何方人士?家住哪州并哪郡,要见本帅为何情?”

    “家住山后磁州郡,火塘寨上有家门。我父令公官一品,我母佘氏老太君。十五年前沙滩会,失落番邦被贼擒。六弟下位把兄认,我是你四哥回宋营。”

    沙滩会……真是好一场沙滩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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