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落地窗上飘了几片残叶。

    电话挂断,音波戛然止歇,无波无澜。

    白池跪在地上,双手反铐在背后,抵着她耳朵的手机放回桌面。白池耳后搭着的头发落下来,又被唐景珏轻轻拨了回去,精致的眉眼露出。

    谢琰东没敢说话,看着白池慢慢地站起来,抬着眼倔强地望向唐景珏。

    “你满意了?”

    这话唐景珏也说过,当时面对着逼疯他的白池,如今从白池的口中又说出这四个字,同样是满室狼藉,温度却天差地别。

    谢琰东大着胆子想打乱令人尴尬的气氛:“队长,要不把铐子松了吧,小……白池说了是小伍自己跑了,她还被打伤了不是吗?”

    白池的伤才不是小伍打的,是她自己撞的。

    白池跟暗网接触有限,一时判断不出小伍的身份。

    唐景珏可不是,在贵西酒店住着的时候,唐景珏好像对小伍有过试探,但她那时也不知道小伍有过暗网的经历,所以没往这一层想。

    如果小伍暴露出暗网的处事手段,在法医鉴定报告出来以后,唐景珏一定会有所察觉。她提前意识到不对劲,让小伍立刻离开枫林,回到熊冯特身边躲一阵子。

    为了摆脱自身嫌疑,白池伪装成小伍伤了她之后又逃跑的表象。刚布置完现场,唐景珏就带人进来了,比她想象中早很多。

    唐景珏早就怀疑了。

    手腕之前就被唐景珏拧过一次,那时候没好好处理,唐景珏反铐住她的时候不知轻重,肩肘处又泛了些酸意。

    白池轻声喊:“疼……”

    谢琰东心软了,拧头看到唐景珏脖子上渐起的青筋,没敢多话。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唐景珏对白池说。

    白池咬牙,这会不是好的时候了,白他妈陪你睡觉。她深吸几口气,调了调烧到她心口的火气:“这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杀的人还是我送的毒品?唐队长抓人这么随意,你那鼎鼎大名的师父知道吗?”

    “你最好不要提我师父。”

    火气压不住了,杨远征是唐景珏的逆鳞,也是白池心口上那块疤,她非要当着唐景珏的面揭开它,偏要让唐景珏听见她大逆不道的话。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头猛地一沉就倒在了地上。白池晕倒前也不知是自己刚才撞狠了,还是被唐景珏给气晕了。

    天色渐阴沉,窗外几只麻雀,远观时看不清三趾细足,只觉得它们肥硕的肚子搭在电缆上,被纤细的绳勒住滚圆下腹,刮扯掉弥着体热气的羽。羽毛离体,很快就会凉透。

    雀本来有一群,叽叽喳喳地闹挺,但很快鸣笛声响,机玲玲地惊飞了一片,从人的视角远放,如广袤天空下移动的几个墨点。黑色缆线将青白画布割成长条,笔毫在粗黑绷直的线上顿了下,余下一只,拙头笨耳停在那里,像红楼里形容的“呆雁”。

    白池被锁在唐景珏家里,无聊到抱臂观天景。

    刚被唐景珏带回来还有力气闹一闹,试探着挣扎挑衅,但很快她就发现,实在是很没必要。唐景珏也不搭腔,就这么冷着,由着她闹。手腕因为挣脱的力道擦破了皮,唐景珏就一言不发地给她上药。

    “你这样是非法拘禁你知不知道?”白池问他,声音不大,因为没怎么吃东西。

    唐景珏不说话。

    “你把我关起来也实在很没意思,不如把我关进市局算了。”

    唐景珏不吭声。

    “你想做吗?”

    唐景珏头都不回,整理身上的衣服准备上班。

    什么烂人。

    白池心里骂着他,全然不记得自己在这张床上也曾说过,把唐景珏关起来的狂言。

    “我要换衣服。”白池咬牙。

    唐景珏起身,把铐子给她解开,礼节性退出门外。

    手下没劲,白池尝试着拆防盗窗的锁,她很生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咬人了。什么狗脾气,哪有人会在自己的卧室里装带锁的防盗窗!神经病!她拆不下来,抿着唇放弃了。

    白池根本没想到唐景珏会把她关起来,这简直天方夜谭,听起来还不如唐景珏把她以嫌疑人的身份带回市局听审更靠谱。所以现在就有个麻烦,她之前跟房谷约的时间快到了,房谷不清楚她被锁在唐景珏家里,也没办法带她出去。

    风把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带走了,秃了个干净,白池的锁还拆不开,她人要气疯了。

    唐景珏出门,断电断网没收手机,白池觉得比青春期沉迷上网的小孩还凄凉,好不容易借换衣服的名头摘下手铐,才听见他久违的声音。

    “你乖乖呆在家等我回来。”

    乖乖这两个字他不常说,带着诱哄味道,白池气性消了些。

    白池忍着不搭腔,握了握拳。她倒是想不乖,唐景珏给她这个机会吗?把人关起来是跟谁学的!这回换白池不搭理他了,她“顺从”地回到唐景珏房间,折腾着唐景珏的衣柜,手指点在唇边想着什么。

    门锁卡扣按回凹槽,轮轴压死,陷入稳定难熬的平静。

    市局里林齐和陶昕冉面面相觑,没有剑拔弩张的架势,两个人都挺坦然。但林齐知道陶昕冉的身份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唐景珏赶在这时候姗姗来迟。

    在以前,让唐景珏踩点上班,这简直是谢琰东想也不敢想的事。

    “队长,白池她自己在家,不要紧吧。”

    谢琰东问的是白池的伤,他当然不清楚唐景珏把人关了好几天,铐子都没下,他以为唐景珏仅仅是把白池带回家而已,以保护的名义,谁知道小伍会不会卷土重来。另外,也提醒唐队千万别气昏了头,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可出口之后都愣了愣。潜意识里都习惯了,唐队住的地方是他和白池两个人的家。

    秦斌只听了半耳朵,走上来问他俩:“你俩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小池怎么了。”

    唐景珏敛目:“她没事。”

    “之前我跟你嫂子带给她的风干牛肉和小点心,她喜欢吗?”

    事实上他还没来得及把东西交给白池,但唐景珏眼睛眨都不眨,干脆答道:“喜欢。”

    “你猜怎么着,我跟宋伯明把陶昕冉和林齐拉到一块对口供,林齐知道陶昕冉的身份后竟然哭了。” 秦斌说。

    唐景珏垂下的眸子抬了抬:“他把陶宏量的事情告诉陶昕冉了?”

    “还没有,这会还哭着呢,他一哭陶昕冉也跟着哭,俩人一唱一和的,轮番抽抽,根本没法说话,要不我跟宋伯明也不能等到这会,等他俩哭消停再问。”秦斌转着手里的中性笔,冲唐景珏商量:“还是我跟老宋进去,你跟琰东在外头看屏幕?”

    “嗯。”唐景珏答。

    市局最近风水不大顺,快叫水淹了,可能得找点属土的东西压一压。先是张蓝岚,然后林齐带着陶昕冉,一个个的轮着嚎,秦斌觉得他劝人都快劝出半个职业资格证了。

    按照正常的思维,张蓝岚和陶昕冉哭都不难理解,但林齐太出人意料了,交代自己罪行的时候都没啥动静,反而看见陶昕冉他绷不住了。

    秦斌不了解陶昕冉,但对林齐还是知道点,林齐这小伙子容易钻牛角尖,心里有事不放在明面上说,让他情绪外放是个不太容易的事,可他哭成这样,一定是心里压的大事被勾起来了。

    幽闭的室内哭声终于停止,秦斌看着俩人水汪汪的眼睛,他对着林齐说:“缓过来了?行了,把鼻涕眼泪收一收,以前也没见你这样过,怎么了这是。”

    林齐本来没想哭的,即便哭也没想哭那么大动静,他交代自己罪行的时候都忍过来了,怎么偏偏在这会爆发了,他自己其实也挺纳闷。

    林齐用袖子蘸掉眼泪才开口:“我到那的时候,屋里的人除了陶宏量都晕过去了,陶宏量看起来很没有威胁性,我的目的是梁争辉,而且梁争辉他们晕过去显然都是陶宏量做的,我就没管他。我试了试梁争辉的呼吸,那会人还活着,我就用带着张蓝岚指纹的手套把他杀了,这事我之前跟唐景珏也交代过。”

    秦斌默默听着,林齐当他的面陈述这件事,表情还有些不自然,秦斌理解,毕竟是面对以前的直属上司。

    他坐在这和谢琰东一块审问林齐有俩原因,一是陶昕冉除宋伯明以外就熟悉秦斌,提出要他在场,再来林齐的罪行已经尘埃落定,也就没有避嫌的必要了。

    “那陶宏量呢?他那管毒品谁打的?”秦斌又问。

    陶昕冉一双兔子眼,死死盯住林齐,生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林齐说:“他自己打的。你们应该在梁争辉他们体内检测到一种类似于迷药一类的东西,是陶宏量下的手。”

    没错,除陶宏量以外,其他人体内都含有一种莨菪烷型生物碱,是一种类似于颠茄碱的中枢神经抑制剂。

    陶昕冉坐不住了:“我爸怎么会有迷药?”

    “那个年轻人给的,就是那个杀手,他给的。”林齐冲她耐心解释:“梁争辉是我下的手,其他人是陶宏量和那个杀手一起干掉的。完事以后那个杀手跟陶宏量说,东西在梁争辉怀里。”

    陶昕冉带着颤音的哭腔,焦急地问:“是那份过量的冰?”

    “嗯,”林齐从喉咙里挤出低声,“你爸,他其实知道剂量有多大,也知道一针下去会死,他是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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