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天色大白,白池带着热烈光影也洗不去疲惫和消极,静坐了一夜。

    手上一直点着烟,她没抽,就一直续着,让它同黑夜一样安静地燃着。晚上很不好受,静得让人想起贵西的密林,仿佛回到了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光,悄悄的,在等着谁。

    太阳出来了会好一点,显得没那么静,没那么可怕。白池记得之前住在风海的时候,有一次赶早,四五点钟,跑到海边看日出,白池那会看不懂,不就是太阳嘛,每天都能看见,白堇年为什么大早上把她拽起来,困死了。

    当时抱怨的景致经多年发酵,竟然生出不同的味道来。人的记忆很奇怪,对很小很小的记忆没印象,很多人三岁之前像白纸一样,但经过那段空白的窗口,像是要把错过的时光都填补回来似的,童年的有些事物给人留下的印象特别深,跟一辈子。

    对白池来说,风海市咸湿的海风,从沉昏昏的黎明中醒过来的城市,裹着海浪的声音,层层叠叠地清晰起来。

    太阳卷袭整个天幕,橙雾连片,错落着悬在海面上,中心线似嵌了磁吸,打眼的云雾向内收紧,浓缩成一团,颜色转秾艳,越发像燃烧的火球。海风携浪,一尾一尾地摆动开来,火球渐渐朝水波靠拢,卷着浮沫的浪滚起来,烧开似的沸着。因海面宽阔,风浪虽浓郁却不显局促,既吵闹又安静,带着诡妙的和谐。

    门口传出叩门的声响,打断了虚浮的潮音,她等的人已经到了。

    唐景珏走进来,看着门口不属于白池的鞋。白池没把梁婉送走,这意味着,梁婉枪击案嫌疑人的身份,已经可以解除了。

    宿醉后的梁婉神思还麻痹着,浑浑噩噩的。被警察带走并没有太多意外,她从跑出来就想到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白池也跟去了,把那个内存卡交给唐景珏,而且,她还有话要跟梁婉说。

    等梁婉完全清醒过来,能清晰回话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梁婉对警方提要求:“有些话,要当着白池的面我才肯说。”

    白池作为第三方坐在讯问室,突兀,又很坦然,像那片海日出时的浪潮。

    在梁婉开口前,白池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戏里的段小楼配不上菊仙,戏外的也一样,”

    梁婉笑了,她精神还有些憔悴,脸上带着宿醉后发肿的玻尿酸,从那副改头换面的容颜里,透出了惊世骇俗的美。

    她声如金石,一字一句敲在室内的地砖上:“真段小楼就该配真菊仙。小池,你怎么知道那录像我没看过呢?你怎么知道我活着的意义不是遇见他,被他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再被他亲手毁掉呢?”

    这话很不梁婉,没有风月气,不带惯用出脏的口头语,甚至透出隐约诗意,令人联想到熊熊烈火中献祭的贞洁修女。

    梁婉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一种,与菊仙相同的悲怆。跪在地上,失望与震惊合成如纸的面色,却又透出九死不悔的坚韧色彩,颜料似是从电影画面中渗透出来,温柔地染在梁婉的脸上,眼中神采都如出一辙,即便是赝品,神思也复刻得一模一样。

    白池有些恍惚,当年那盘碟片,究竟该不该买来送给她。

    那卡里两段录像,后一段是梁婉进入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扣扳机的人不是她,是她口中爱着的那个赵西泽。前一段……赵西泽被打得遍体鳞伤,在KTV七彩摇晃的灯里,青紫色的一张脸如同鬼魅。施虐的人用脚踩向赵西泽的生殖器,泄愤一样重重碾着,他特意将相机对准赵西泽的脸。

    “我问你,把梁婉那个婊子找过来陪我睡觉,让底下兄弟们尽兴玩几天,你愿意吗?”

    赵西泽没说话,口水和鼻血流满下颌,他死闭着带着鞋印的嘴巴,浑身颤抖。镜头剧烈摇晃着,他突然尖叫一声,紧闭的下颌开始松动。

    喉关发出声音。

    “愿意……”

    施虐方很满意,停住了摧残赵西泽的动作,带着快意的笑声结束了录制。

    前一段视频存在的意义,就是故意给梁婉看的。或许那伙人预备折腾完梁婉以后,让她带着身体上的伤害“欣赏”这一段,让她满身伤痕,再告知她是赵西泽亲手送出去的交易品。

    杀人诛心,很好的手段。

    后一段,估计是他们想拍侵犯梁婉的过程,然后把这份纪念品送给赵西泽。当着赵西泽的面,让大家一起品尝梁婉的身体,多贵重的一件礼物啊。

    所以白池为梁婉不值。

    所谓的枪击案,那个视频已经能解释得很清楚,梁婉非法持有枪支,但没有故意杀人,未遂。反而那把枪的来历,才是唐景珏真正想知道的,他和秦斌听完梁婉的供述,觉得事情越发不寻常起来。

    枪最终落到欧文手中,是那人的身份被发现了,还是说,那个人觉得欧文值得信任。

    有没有可能,那个人是白堇年呢?

    唐景珏指腹扣着桌角,眸色深沉。

    白池稳稳当当地坐着,嫌冷,嫌光刺眼,乌七八糟的小毛病一大堆。

    秦斌女儿奴,这辈子没生女儿的缘分,谢晓菲年纪不小了,也不想再让她受罪,就看白池哪哪都好。秦斌关掉一个大灯,给白池充了暖宝递过去。白池狐狸似的,眉毛眼睛勾着唐景珏,不撒开。

    使性子也得有人看,这性子耍得才有意思。

    秦斌还给白池添了热水,问她加不加茶叶,白池一夜没睡,点了点头。

    秦斌的茶比较糙,包装袋上写着日照绿,不是高级货,超市的货架头尾摆的那种。叶片大小不均,叶缘有焦色,不知是茶树的品劣还是翻炒手艺次,带着许多渣滓和浮沫。杯子就是很寻常的一次性塑料杯,开水泡绿茶,茶汤不清,呈老色,茶香气即便有也烫淡了。

    白池是外行,简易对比起来,熊冯特那套茶具摆得精致,小伍泡茶的功夫看起来很能唬人,泡茶的水也不是桶装水,控好的水质水温遇上匀称的茶叶子,汤清,泛出清淡神秘的豪香,袖珍古朴的小杯,细抿三口也就净了。

    不知怎么,白池竟在心里品评起来,若是非要选……

    不,她没得选。

    茶片灌水,沉底,茶汤是那种衰败的黄绿色,水温渐冷后显得愈发旧了,白池抬手饮了,觉得暖一些,涩味也能让她清醒一些。

    蜂鸟,体型小,只发生在美洲,小脚鸟类,不能落地,只能靠飞行转移位置,觅食高峰在黎明和黄昏,黑白交接的时间。

    唐景珏还问到梁争辉的地址,梁婉也如实答了,她不知道,但梁争辉大概率在枫林,她弟弟梁泽曾经联系过她,号码不是实名,但手机上显示的归属地是枫林市。

    好像世界上除了赵西泽,她谁也不在乎了。

    白池察觉到唐景珏的意图了,也猜到马秋林说的话为什么让熊冯特有些反常了,白堇年的消息是熊冯特故意放出的,关于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她只是在想,唐景珏真的能推开一切,调查这桩载满荣誉的陈年旧案吗?哪怕,牵扯到他最尊敬的人也义无反顾吗?

    从讯问室出来,唐景珏接了个电话,他称呼对方“师父”,随后白池看着他走过来,目光坦诚。

    “师父问你上次怎么不愿意去家里吃饭?”

    唐景珏总是连试探也这样直白,叫人无从招架。

    “生理期,不方便。”白池也明着撒谎,唐景珏知道她生理期,但白池笃定他一定不会拆穿,唐景珏就是这样的人。

    “梁争辉的下落,你知道吧。”唐景珏问。

    饶是白池了解唐景珏,也被他格外坦荡的问题问得有些无措:“唐队长,你是警察,我是普通公民。”

    “如果你不主动告诉我,我就只能把陶昕冉带回来亲自问了,但……”唐景珏没说完,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白池是想让梁争辉付出代价,但被唐景珏拿捏的感觉很不好,不管在床上还是床下。

    她咬咬嘴唇,做可怜状:“你总欺负我。”

    唐景珏站在那,长身而立,深蓝警服搭在椅子上,肃穆而庄严,他开口:“白池,你相信我。”

    白池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但她不想懂:“你好没道理,还是在欺负我。”

    “怎么了小池,这小子欺负你?”秦斌出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白池掐了手臂内侧一下,很疼,眼睛里翻水珠:“对啊,秦叔叔,他欺负我,我给他买衣服,他说不好看,他不穿。”说完用手背点在鼻尖,顺势低头,长睫落下,掩住溢出的笑意,装哭不能被发现。

    秦斌哪里能听这话,当即要给谢晓菲打电话告状。哪有唐景珏这样当男朋友的,他们学校出来的都该是二十四孝好男友,都该把男人的三从四德刻心尖上,唐景珏这样欺负女朋友挑三拣四的,都属于给母校败坏门风了。

    白池趁机逃了。

    唐景珏回家,门口堆了几个大箱子,搬回家随机打开一个,拎出来黑色丝网的一件上衣,另有各式皮带,锁扣……

    很白池,也很不成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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