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秦斌卧底那次行动很不顺利,他刚刚摸进那时基地的具体位置,没来得及藏枪遇上搜身,险些被发现。

    森寒的夜,很多人排着队,烂叶枯枝埋在尺厚的雪地里,脚下是喀嚓喀嚓的声音,像动物或人类冻脆的肢骨,每个人的口中都呼出白汽,吹响死亡的号角。

    前面还有三个人就到他了,所有人都紧攥着防风外套,有些人是单纯畏寒,风裹挟着暴雪朝人的脸上刮,刀子一样。秦斌不是,他是紧张。秦斌紧抱双臂,怀里揣着一把□□。

    手电的光扫在白雪上,骤亮的光晃得眼睛疼,暗处钻入视觉中刺眼的白色,让人联想起灵堂高悬的挽联。

    那个带手电的人朝秦斌走来,他的帽子扣住半张脸,脖子下巴处又用冲锋衣的延长扣封死,秦斌看不见他的脸。

    秦斌肩肘放松,准备趁检查的时候将他制服,或许还有逃脱的希望。但那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双掌拍至腹部,不属于人体组织的硬质感十分突兀。

    那人却没通知他的同伴,他等待秦斌脱下外套,趔趄了一下,把枪“摔”在积雪深厚的地上,掩了起来。

    这个人是谁?他可信吗?

    但秦斌没看见那人的脸,那个人也没有主动联系他,秦斌再找机会去那片雪地的时候枪已经不在了,应该是被那个人收走了。

    后来在一次集体行动中,秦斌向市局报信被熊冯特察觉,熊冯特将秦斌和狗关在一起,狗舍内还有一个年轻人,右侧的大腿被锋利的牙齿生扯下几块肉。

    如果不是因为天气寒冷,他可能早就失血而亡了。

    从体型上看这个年轻人在175左右,比那个帮他藏枪的人要矮上一些。

    秦斌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仅剩下一口气,被杜冷丁和肾上腺素吊着。熊冯特残忍地让这个人支撑到秦斌被关进来,再让秦斌亲眼看着他的惨状,目睹这个苟延残喘但还算活着的人被拖将出去,见证他被那些食肉的野狗撕碎的样子。

    杜冷丁失去作用,即便是在寒冷状态下痛感也会逐渐恢复,那人还活着,在尖锐的、充满口水和血渍的兽口下□□。

    零散的组织被一点一点撕咬下来,连结的筋肉被黄棕色的犬叼着后撤,渐绷成纤韧的肉线,从断掉的地方弹成一团,又缩回到那个人身上。糜烂的肉花从犬牙中溅出,带着咀嚼的血沫,冒出温热的白雾,滴在雪地上砸出一滩血坑。

    秦斌腹部痉挛着,呕出酸苦的胃液,哗啦啦砸在雪里,同犬类的涎水没有分别。

    到最后,残肢断骨,被爪牙撕抓的腹部大敞着,肠液流出来,琐碎混乱的肠道塌在一起。犬类突而尖巧的口埋在那人胸腔前,兴奋地翻搅着,张口大嚼的组织已很难分辨,组织液和血水从它嘴角的毛发下流,蜿蜒到秦斌蜷缩的身体前。

    秦斌只能听见狗咀嚼和吞咽食物的呜咽声,熊冯特要他做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但不管熊冯特想要知道什么消息,都不会从他嘴里得到。

    他又被拉到狗舍关了几天,狗也没招惹他,应该是它们刚吃饱,对新的食物暂时不感兴趣。

    后来熊冯特的耐性消磨殆尽,既然从秦斌嘴里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秦斌就没用了,他准备将秦斌也当作狗的饲料。

    熊冯特遣了一个人过来处理秦斌。

    秦斌的意识已经开始出现混乱,只记得那个人把枪还给他,应当是那个帮他藏枪的人,但以秦斌当时的情况,他甚至没有开枪的力气。秦斌将自己的配枪塞到了那个人手上,昏死了过去。

    一枪一弹都应当用来战斗,他想在临死前把武器交到战友的手里。

    如果它不能在秦斌的手里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至少,能让他在同伴的手中继续履行责任。

    但秦斌恍惚中听到那人的声音。

    “秦副队,活下去!”

    在秦斌最后一次发送消息后,熊冯特就带着大部分人搬离了这个区域,这意味着秦斌用生命传递的信息几乎作废,因为消息里最重要的就是熊冯特所在的地理位置。

    市局收到秦斌的消息后,与贵西市局联合紧急踩点、布防,但与熟悉地形的熊冯特相比还是晚了一步。

    唐景珏赶到的时候,整片区域的活物只有几只关在笼子里咆哮的狗,还有许多人体的剩余组织,混乱的撕咬痕迹源于何处不言而喻。

    当他搜索到最后一间屋子时,本能地警惕了起来,但跟随的警员已经推门而入,没能阻止惨剧的发生。二层的阶梯上安装了炸药,那位准备上楼的警员当场死亡,炸药炸开的时候,唐景珏将谢琰东推离爆炸源,唐景珏背部被炸伤,当场昏迷。

    市局循着那个人留下的线索找到了秦斌。

    秦斌被藏在一处山窝里,看得出刻意做了控温和防护措施,但身体很孱弱,意识不清楚,伴有受过强刺激后的应激反应。后面经过医护人员检查,秦斌体内除了含有注射毒品以外,还检测出营养针剂的成分。

    这代表着,基地里或许有警方的内线。

    犬吠声不止,立起来的黄棕色兽耳飘荡在夜里,如凶船上遥遥游颤的旌帆。踏踏临近的断枝声,沥沥浓稠的口水声,翻动衣料纤维的窸窣声,咯吱凶恶的咀嚼声……血滴连线!腐烂腥臭的肉团,软腻的一滩中伸出属于人类的断掌,朝着秦斌的脖颈狠狠掐去。

    窒息后的促急呼吸声荡在白色房间,冗长呼吸带着卡住的啸声,一如死神看着送到嘴边的食物被带离,发出可怖而无力的喘鸣。

    “醒了!他醒了!”

    护士医生摩挲着奔走,上前翻开他的眼皮,略带凉意的橡胶手套覆在皮肉上。

    没有食肉的恶犬,也并非置身于冰寒的雪地。

    清醒后的秦斌跟上级报告,基地里还有自己人,他这条命就是那个人救下来的。但是直到“金鹏”落网,都没能落实那个人的身份。

    当年救下秦斌的男人和那把枪,像是随着那场封山的雪,雪花下坠溶成清澈透亮的水,融入地脉中的伊河,杳无音讯。

    事隔多年,那把消失的□□重新出现,会揭开怎样的惊天秘密,谁也不知道。

    水壶里的水滚了三次,秦斌都没去按死电源键,从他无比难看的脸色也知道,他一定在想血腥残暴的基地。

    当年经由医生治疗,他的心理创伤有所缓解,但贵西一行刚接触过熊冯特,有些记忆不受控制地占据了秦斌的脑海。

    秦斌往玻璃杯里捏了小半杯茶叶,一口茶水下去,苦得他差点呕吐出来,他蘸着溅出来的水迹,问唐景珏,更像问自己。

    “这个梁婉,为什么会带着我那把枪?”

    梁婉,梁争辉的女儿,当年唐景珏带白池回贵西办手续的时候,梁争辉一家就消失了。如今梁婉以持枪杀人案的嫌疑人再次出现,这几年她一直跟本案的另一个当事人赵西泽生活在一起,据赵西泽所说,他并不知道梁婉持有枪支。

    各个汽车站的录像传过来,市局人员加班加点判断梁婉的去向,梁婉手底下的那个小妹买了路程不冲突的十几个城市的车票,梁婉最终的落脚地还在追探中。

    但梁婉没有交集太深的朋友,她从没离开过贵西,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去投奔她的亲人,警方并未掌握梁争辉的行迹,确定不了梁争辉的地址。

    很多乡镇的汽车检票还是人工负责,票根丢失遗漏的事情很常见,排查量太大且信息不准确。

    梁婉比较信任且能收留她的外省人士,会是白池吗?

    唐景珏跟白池发消息。

    “你在哪?”

    “秦斌说想请你吃饭。”

    其实秦斌说请吃饭是在一周之前,当着白池的面邀请过一次。这次,是唐景珏自己想见她。

    高跟鞋在地板上清脆地舞起来,白池一袭黑色紧身裙,淡妆,但身材惹火,葱白的指扣在手机屏幕上,勾起一抹笑意。

    秦叔叔不是没有她联系方式,有什么理由让人转达呢?

    她舒展的眉头渐皱起来,房谷发来的消息,让她劝劝她带来的这个姑娘,有个挺不好惹的少爷,非要梁婉陪着喝酒,梁婉不干,上手扇了少爷一巴掌。

    白池本来不太想管,这点事梁婉不至于就应付不了,房谷特意通知她无非是试探,看看梁婉是谁,分量有多重。

    她想了想又决定管管这件事了,她给唐景珏又回了一条。

    “‘今夜’等你。”

    “今夜”还是老样子,永远人流如织,周边跳舞的人也许会换,但欲望永恒。

    梁婉坐在高脚凳上一杯一杯地灌着酒,就是不陪那个少爷喝。今夜混熟了的多少都对这少爷有点印象,知道他不怎么好惹,但梁婉不管,她不认识什么破少爷,打跟了赵西泽就没人敢逼她喝酒。

    哪怕那傻逼现在搁贵西医院里躺着呢,那也不行,她脾气被养出来了。

    少爷被哄着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好气,觉得毕竟身份被抬起来了,太斤斤计较跌份儿,但他被梁婉的不识好歹逼出本性,渐渐失了少爷风度,露出本性地痞流氓的一面来。不亲眼看着这烂女人跪在地上舔他的脚,他还算什么少爷。

    他手开始越发不规矩起来,蹭着梁婉的腰往上爬。

    梁婉抬腿又踹他一脚,她惯常穿的鞋子12公分,一脚的轻重她再清楚不过,鄙夷地看着少爷蜷起身子,像可怜的虾爬。这种狗德行也敢出来混场子,在贵西早他妈被打服了。

    少爷自己打不过,果然开始叫人了,梁婉没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这人猥琐,再看一眼都想吐,她抬腿准备走人了,不想跟狗逼东西玩了,但她没走成,这人忒孬种,居然扯她头发。

    梁婉服了,这种人扔在贵西当狗都嫌烦。

    她也不客气,相互扯头花谁不会,她下手又掐又挠,狗逼东西根本不是对手。

    白池跟那少爷叫的人一块到了,一路过来还奇怪这么多长得不像善茬的人是打哪来的,走过来就明白了,跟那个招惹梁婉的人如出一辙的做派。

    算算时间,从唐景珏下班到这会,他也该到了。她得闹得再大一点,让这位少爷去警局喝喝茶。

    白池冲过去安抚少爷的情绪,让梁婉先回她的住处,那少爷以为终于有长眼睛的人来赔礼道歉了,也没拦着。梁婉前脚一出门,白池就翻脸了,反正唐景珏到的时候少爷已经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了。

    她一看见唐景珏就扑到他身上装可怜:“哥,他们聚众在今夜闹事,还猥亵我。”

    都是实话,刚才那个少爷的确要占白池便宜,未遂。

    白池后背的拉链不知怎么爆开了,今夜是房谷的地盘,物证和人证都在,区分局很快出警把少爷一干人等带回去批评教育。

    唐景珏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将白池带到车里。

    “梁婉是不是来找你了?”

    “关于我母亲的死,马秋林还说了什么?”

    意思很明显,信息是要交换的。

    作为亲属,白池的确有权利知道欧文及白堇年案件的内情,唐景珏之所以压着没说,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既然这样,那我也无可奉告。”白池说。

    她贴过来给唐景珏扣好安全带,随即又带着暗示成分亲了他一口,拢好他的外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不换也不能吃亏,便宜还是要占。

    顺一个餮足的吻,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已经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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