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讯问室的氛围逐渐凝重,宋伯明凛着一张脸看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邹凯真慌了。

    黄哥那时候让他别管,说他管不了的,劝他离开,让他无论如何别掺和进来,邹凯惯于不听别人的话,别人越不想让他干什么他非要干什么,他偏不,只要能救黄哥,他什么都敢。

    哪怕是要他的命也敢!

    但他没想到他有点蠢过头了。

    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富二代,打小被人哄着长的,父母要什么给他什么,唯独不给陪他的时间,他不是被亲情养大的,纯属被喂人民币喂成了个纨绔。十八高中毕业被送到国外,指望着不学无术的他能去镀个金,哪怕只有层金光闪闪的皮呢,至少看着好看。

    邹凯胡天作地,每天除了飙车蹦迪泡妞什么也不会,延毕一年才买通了一个人给他写论文,刚回国没多久,回国照例吃喝玩乐,回来泡吧的时候偶然看见被人逼着喝酒的□□,惊鸿一面。

    他没法具体形容看见□□的那一瞬,他玩,浪没边的那种,但是从没想过喜欢男人。□□那时候被一群人围着,脸被酒意蒸得通红,一看就没怎么喝过酒,但他眉目间还是冷的,不带温度的目光扫到邹凯身上。俗气地说,邹凯心动了,就那一眼。

    几天下来他一直缠着□□,死皮赖脸地往他跟前贴,邹凯才不在乎,反正他长这么大,最不在乎的就是脸皮,脸皮能值几个钱。有回□□被他堵在厕所,跟他说最好离他远点,如果不想死的话。眼神真挚,含了数不清的无奈。

    按照邹凯自以为自己长了脑子之后的回忆,他那时候的行为堪称性骚扰,但□□从来不恼,他平静地说出了残酷的事实,无比友好地提醒自己离他远点。

    等自己发现那时他说的话都是真话的时候,他早就不想跑了。

    如果有个人曾经告诉他,邹凯啊,你会爱上一个男人,他肯定上手把说那话的人揍成开瓢的西瓜,让鲜血淋漓着像西瓜汁一样流出来。

    但他遇见了□□。

    他一直缠着他,看出来他有时行动并不那么自由,他花大价钱雇了个人查了查□□。□□以前是枫华大学化学系的学生,只比他大两个月,他知道了那群人陷害□□嗑药,□□光明坦荡的前途如一根绸带被拦腰剪断,他们抓住了□□的母亲,只要他不配合,维持他母亲生命的呼吸机就会停止运转。

    枫华大学,化学专业排名第一。那么多人选中他估计是因为他专业课过硬,每年国家奖学金,他还接受老师的推荐暑期去一家制药厂打工,家里只有他妈妈一个人,家里没什么势力,好拿捏。

    邹凯从没有如此恨过自己的无能,他家里是很有钱,但招惹不起那些人,这个私家侦探还是看在邹凯出价太高的份上才接的。邹凯浑不假,没让家里省过心不假,但他不想让这件事牵扯到家里人,哪怕是从没好好相处过的父母。

    □□一直劝他,别招惹他,有多远走多远,他不想连累任何人。邹凯就看着他的脸,见他几个月以来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下巴一天比一天尖,像是要刺到他心里去。

    □□淡淡地对他说:“小孩,你别招我,这水太深了,你老老实实回岸上去。”

    邹凯没听,他回不去了,打见到□□那一面起,他就知道他撂不下了。□□就比他大俩月,当时邹凯为了套近乎故意黏黏糊糊喊他黄哥,但是□□真拿他当小孩看,他撒不开手了。

    他做出决定之前把黄哥约出来,约到一家宾馆里。还得感谢他这身吊儿郎当的皮相,那群人只当他是同性恋来找鸭子的。□□学霸,模样周正,那群污泥里的人最喜欢看月亮掉到臭水沟里去,甚至推着黄哥出来,还给他喂了药。

    那天很燥得慌,夏天飞虫叫个没完没了,越发叫人心烦意乱,公园里植物的茎上到处都有交尾的蜻蜓。□□被送过来的时候浑身浮汗,皮肤透红,穿着实验服就被扔在邹凯的怀里。

    □□用出全身力气拽着他肩膀,眼睛通红:“小孩,你要是单图这个,我成全你。但你别沾我,千万别沾我,那些人,那些人你惹不了,真的……我走不出去了,你不能沾……不能沾上这些东西。”

    那药性激得他站不住,邹凯着急捞他,扯住他的袖子才看见实验服的领子下头什么也没穿,邹凯急坏了,□□的眼睛里洇了水,一截脖子无力地后仰着,嘴里还嗫嚅着什么话,邹凯凑近了听,暧昧的气息刮在他耳朵上。

    小孩,别沾那群人……你要想玩玩,哥不介意……真……真的,但你得离……离开……

    邹凯觉得自己很少有想得那么明白的时候。

    □□整个人比他想象得还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皮相都好看,但邹凯没有趁人之危,少见的道德高尚了一回。邹凯抱着□□泡在浴缸里,用不那么激冷的凉水让他能缓解一点,让他不再因为药性那么难受,熬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缓缓睡去。

    即使是这样,□□还是发烧了,要是不拿凉水激着那药性肯定过不了,□□有意识的时候一定不想看见自己是那个样子的,邹凯小心无比地给他吹了头发,抱他出来就给他围上了浴巾擦干净所有的水,但□□还是发烧了。

    他下去买药的时候在宾馆楼下又见到了那群人,不怀好意地看着邹凯去买退烧药,兴奋地跟旁边的人说话,没有避讳的意思,就是故意说给邹凯听的。

    “两个男人干那种事,能是滋味吗。你看,姓黄的那小白脸指不定现在都虚脱了。”

    “虚你麻痹。”邹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那人冲上来想教训邹凯:“你他妈说什么呢?”

    旁边人把他拉住,说邹凯现在上去,也有那小白脸受的。

    酒店早餐可以叫到房间里,邹凯点了些淡粥,烧好热水等□□醒过来。他静静地等了很长时间,屋里依然很安静,直到邹凯走近时才发现□□紧闭的睫毛轻轻颤抖,枕头上有些水的痕迹。邹凯想喊喊他,但是觉得喉咙压得慌,说不出话,他出口的时候,嗓音有些不正常的低沉,他像是才过完变声期,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哥,吃点饭吧,吃完咱好把药吃了。”

    □□慢慢停止了颤抖,他看见邹凯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像他很小的时候养的小狗,眼珠格外黑,像透明的玻璃球一样干净,他开始想安慰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告诉他“哥没事”,但一开口他的声音像撕劈的琴音,早在昨晚就支离破碎了。

    “你为什么?”

    “哥,我舍不得,真的,我真喜欢你。”邹凯表白没说过这么直白的话。

    但他没办法,他自己救不了□□。他自己是不成了,那警察没法子吗!法律没法子吗!

    他以为他自己被抓了,然后顺理成章地说出□□的事情,然后黄哥就会被保护起来,那些人再牛也不能把手伸到所里面去,他拜托了他以前的一位高干朋友,可以把□□的母亲偷偷转出去,但时间不会太长,只要在医院迟早被那些人知道。但只要那时候自己把实情说出来,警察叔叔一定会保护好阿姨的。

    他这一切可能成立的前提是,□□一定有复吸行为。

    但他不知道,□□没有。

    □□被设计的那两回碰冰,没成瘾,他威胁那群人如果再让他碰那些东西他就自杀,如果要他这双手在调试剂的时候稳一点,最好别给他喂那些东西,嗑药嗑不出来新的配比。

    那些人控制□□就是为了新型毒品,何况有他母亲在手里,□□一直都很听话。

    事实上□□也撑不了很久了,他的手绝不能做出害人的东西,他长在制度和规则之下,见到的都是充满善意的人,肮脏邪恶的种子在他身上发不了芽。他故意拖延时间,装作不了解实验、没接触过类似物质、不懂生产,但他很明白时间一长只有两个结果,那群人发现他在拖延时间,或者,那群人以为他是个废物。

    他真的怕呀,怕自己死,怕母亲因为自己死,他每时每刻都处在这样的恐惧中。在他整夜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常常想起来那个有点傻气的小孩,他开始真的以为那小孩不过是想玩玩,只是想贪新鲜。□□不介意的,他早晚要死的,也很快了,这些事情实在不能引起他伤心难过了,但是□□还是希望邹凯跟他上床之后能走得远远的,带着他的温度重新回到阳光下,也算是替他好好活下去。

    但有一次他三天没睡着觉了,他实在太累了,他竟然想着想着睡着了,他在梦里看到了一双倔强的、漂亮的眼睛,闪着黑曜石一样的光,小孩说,我喜欢你。

    哥,你要好好活下去,你不属于这里,我要带你一起回去。

    哥,你千万,千万要等等我,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这是□□被基地控制以来,唯一还算温馨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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