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行诗
七月的云城已经入伏。
室外的温度直逼四十度，老旧的挂壁式空调的制冷效果并不好，吹出来的冷风之中夹杂着一股难耐的燥热。
蔺橙不太熟练地操作着蔡文姬在原地打转，急得快要冒烟，手机屏幕上的视角突然切换，自家水晶爆炸。
机械女声播报的Defeat和失败的图标同时出现。
她紧张地将手机放下，双手捂着眼睛，透过指缝去看直播页面上飞快弹出的评论。
［没搞错吧，对战人机都能输……］
［救，208w就这水平还去打电竞？］
［隔行如隔山，我祝你成功。］
“今天的节目预热赛就到这里了，大家早点休息，拜拜。”蔺橙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道，随即切出直播页面，将手机背着放到桌上。
“咚咚。”
伴随着棕色的漆木门被推开，秦知芮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里，一手握着球形门把，另一只手举着手机。
黑漆漆的屏幕上显示着“主播暂时离开”几个大字，一旁的评论区的评论刷的几乎要出现重影。
秦知芮的眼神不凶，蔺橙却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双脚在桌下胡乱地晃着，找到鞋后趿着站起来，底气不足地喊她：“芮姐。”
“橙橙，你今天的直播怎么回事？小寻一周之前就已经通知过你了，荣耀之争这档综艺上面的人很看重，节目组对你的要求也不高，能打得过人机就行了，不会给你递一轮游的剧本，但是你要一直那么消极的话，谁都没法救。”
秦知芮压着心底的火气，将直播页面切出，换到了和荣耀之争负责人的微信聊天界面上。
对方一连发了十几条消息，最后一条是“秦姐，不是我这边和您开玩笑，您手下的艺人在节目上要还是这样的话，节目组只能换人了。”
蔺橙盯着最后一条消息看了许久，眼睛略有些许刺痛。
她的手指紧紧地搅在一起，背绷得僵硬且笔直，同泄气了一般：“芮姐，我的游戏水平就这样了，不行的话让节目组那边换人吧。”
“橙橙，你别开玩笑。”秦知芮将手机放在桌上，上前一步抓着蔺橙的双肩，“这档节目上面很看重，要是把这个机会把握住了，和公司那边谈解约还勉强有几分胜算。”
“可是我……”
蔺橙张张嘴，对着秦知芮热切的目光，压在心底的话终究没能脱口而出。
“我再试试看吧。”
“行，我这边会给你找个电竞教练，你明天下午来公司一趟见见人。”秦知芮满意地说，语气都轻松了不少。
她拿起手机，同蔺橙挥挥手，示意自己准备离开。
蔺橙客气地把她送到门口，说了一声芮姐慢走，正要关门的时候瞥见邻居家还是虚掩着的，暖黄色的灯光透过门缝，洒在黑漆漆的走廊上。
门后传来温润的男声，蔺橙听着有些模糊。
老小区的隔音本来就差，刚才秦知芮说的话叹的气，应该都被邻居听见了吧。
真丢脸。
蔺橙瘪瘪嘴，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
-
蔺橙签约的经纪公司是光点传媒。
老板是个极张扬的暴发户，把公司总部安在了云城市中心的一幢商用办公楼里，玻璃幕墙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有些刺眼，红色的光点传媒的字牌安在旋转门的正上方，两个保安各站一遍，微微抬着下巴，从不正眼看人。
蔺橙将五菱宏光mini稳稳地停在公司划定的停车区域内，戴着墨镜下车，小跑着走进公司里。
最近公司打算新签一批艺人。
原本给她安排的休息室被挪作公用，秦知芮和老板以理据争了一下午，才勉强拿到了顶层的一间杂物室的使用权，带着小寻整整收拾了两天才清扫干净。
蔺橙站在电梯里，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场直播，有些许出神。
荣耀之争是经纪人秦知芮给她接的一档电竞综艺，节目组要求所有嘉宾开直播打一场预热赛，作为节目宣传的物料。她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竞技类游戏，在直播之前特地试过水，但许是受到从前的事情的影响，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显示屏里的数字飞快变化着，电梯停在办公楼的最顶层。
蔺橙走出电梯顺带着将微信打开，秦知芮十五分钟前连着弹了几条消息过来，让她在休息室里等电竞教练来。
蔺橙回了一声收到，随即推开休息室的磨砂玻璃门。
一个穿着深灰色短袖的男人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斜靠着背后的米色抱枕。
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并未刻意打理的头发垂在额前，微微遮住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镜片下是一双标准的狐狸眼，眼尾上挑，冷漠又多情。白色的口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给他平添几分清冷。
他修长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手机屏幕，并未注意到蔺橙的存在。
蔺橙拎着包坐在他的对面，看着全副武装的男人，有些自惭形秽起来。自己也算是内娱排得上号的小花，偶像包袱却没有一个来面试的新人重。
腹诽一阵后，提醒道：“你好，面试的地点安排在八楼的排练室。”
他抬起头来，微不可闻地勾了勾唇角，“不好意思，我不是来面试的。”
“啊？”蔺橙盯着他，心里的另一个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不等她开口，男人便先一步起身，向着蔺橙伸出了手：“徐璟桉，你的电竞教练。”
他的嗓音清朗，每一个字都缓缓敲在蔺橙的心尖上，她的耳朵微痒，总是觉得徐璟桉的声音略带几分耳熟，却也回忆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
“蔺橙。”她伸出手和徐璟桉微微一握，未曾细想，“不好意思，之前误会你了。”
“没事，我们先来复盘一下。”
徐璟桉淡淡地回答，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几下，他将手机横过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屏幕上播放的赫然是昨晚的预热赛的观战视频，切的是蔺橙的视角。
蔺橙面无表情地看着蔡文姬一次又一次地被击杀。
短短十几分钟的回放视频，却比什么都要难熬，她看着屏幕上出现的0/12/3的战绩和3.4的评分，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把徐璟桉的手机翻了个面。
徐璟桉早就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若有似无地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蔺橙立马将手缩在膝盖上放着的抱枕下。
“徐教练。”蔺橙的声音细如蚊蚋，“我知道我的水平不怎么好，但是……”
“没有，你打的还可以。”徐璟桉打断她，将茶几上的手机放进裤兜里。
“真的吗？”蔺橙猛得抬起头来。
“嗯，相对于我幼儿园的表妹而言。”徐璟桉缓缓补充了一个前提。
虾仁猪心。
蔺橙抿抿唇，生闷气似的将包里的手机拿出来，她对着桌面上的王者荣耀的图标犹豫许久，悬在半空中的手指依旧没有落下将游戏点开。
她不喜欢游戏，甚至于还有些本能上的厌恶。
大抵是和她游戏成瘾又恋上赌博的父亲有关。
一听见游戏里刺耳的音效，就能回想起自己充斥着网吧里的烟味酒味的过去，被追债人逼到绝境后从天台上一跃而下的身影，以及地上的一片晃眼的猩红。
真是让人讨厌的过往。
蔺橙吸吸鼻子，抬眼看向徐璟桉。
他恰好也在看自己，眼底残存着几分没有收敛住的情绪，漆黑而深邃的瞳孔像是要将她吸入。
与此同时，休息室的磨砂玻璃门再次被人推开，高跟鞋与瓷砖地面敲击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诡异的寂静。
秦知芮抱着文件夹坐到蔺橙身边，对着徐璟桉点头示意，抽出几张装订好的资料递给他：“徐先生，这是荣耀之战的赛制介绍以及各位嘉宾的资料，接下来这段时间麻烦你多费心了。”
“会的。”徐璟桉接过资料，翻开看了几页。
方才将赛制介绍看完，裤兜里的手机便开始震动起来，他将手机拿出来，看了眼来电备注。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徐璟桉歉意道，把资料放在茶几上，起身离开休息室。
秦知芮正在看文件，蔺橙在她身边正襟危坐着，看一眼手机往边上瞥三眼，一不留神便和秦知芮对上了。
“怎么了？”秦知芮有些无奈地问道。
“我想去一趟卫生间。”蔺橙回答。
秦知芮哑然，起身给蔺橙让路。
-
顶楼仅有一间由杂物间改的休息室和配套的卫生间，剩下的地方被划作休闲区。
蔺橙并不想继续体验和秦知芮同处一室的压抑感，缓步走到沿墙而建的小吧台边，拉开一条长脚凳坐了上去。
她自诩是一个记仇的人，徐璟桉刚在说的几句扎心窝子的话在脑海里不断盘旋，她打开百度在搜索框内重重地输入“徐璟桉”三个字。
正准备点击搜索时，墙后传来了徐璟桉的声音。
当时老板装修休闲区时为了美观大气，特意是在吧台和茶水间之间修了一堵墙，隔音效果很是一般。
全公司的人都吐槽过，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毕竟一墙之隔也隔不住悄悄话，但徐璟桉初来乍到肯定是不知道的。
“鱼丸，已经见到人了。”是徐璟桉的声音。
“那就好，刘哥昨天和他前妻僵持到半夜，说那个大明星的水平太差，再怎么教也是白搭，死都不肯从青训队里挑人。”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徐璟桉还真是心大，打个电话都开免提。
蔺橙吐槽着，紧紧地捏着手机，偷听的快感和罪恶感一并萌发。
“嗯，还好，能教。”
“有你这话就放心了，否则刘哥的前妻肯定得再杀一个回马枪……不过昨天你找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纳闷，我们几次三番地请你归队你不乐意，却要赶着去给一个明星当电竞教练。”
鱼丸顿了顿，试探而又期待地问道。
“哥，你不是玩暗恋那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