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乡接连两次都为农民负担问题出事，而且一次比一次事大，这使得田行健在乡党委书记的人选上不得不特别慎重。一个地方出事不要紧，要紧的是接连出事。当然，出了事也不见得都是坏事，我们完全可以把坏事变好事，变落后为先进嘛！
    田行健把小吴喊了进来，叫他通知县委组织部长牟文化，把平时掌握到的优秀年轻干部好好梳理一下，报一个花名册过来，他要抽空翻一翻。
    县委书记要花名册，牟文化岂能怠慢？他亲自把名单送了过去，说：“书记，符合条件的都在这里面，您定了，我下来落实。”
    田行健的目光在干部花名册上停留了不到一分钟上，就快速地转到牟文化的脸上，问道：“你觉得这里面谁更合适一些？”
    牟文化“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听书记的，书记说谁合适谁就合适。不过，书记真要我推的话，我觉得我们部里面的欧玉兰比较合适。”
    “怎么个合适法？”
    “我推欧玉兰，倒不是因为她是组织部的干部，而是她的文化程度高，综合素质好，而且在三江镇干过，有基层工作经历，当年还参加了河东乡农民负担问题调查组，对乡上的情况也十分熟悉。”
    牟文化说的，的确属实。不过，这都是台面上的话。其实，牟文化来宕渠县走马上任的第一天晚上，县财政局的段局长就小范围地给他接了个风，同时也算是跟牟部长报了个到。按理说，牟文化初来乍到，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在外面吃吃喝喝的。但他心里面非常清楚，这财政局长的位置十分特殊，而宕渠县的财政局长在全市来说，更不一般，自己虽然级别比他高一些，但在钱的问题上还得有求于他呢，也就没有拒绝，不就是吃个饭嘛？革命工作虽然不是请客吃饭，但领导干部也是人，人是铁，饭是钢，这饭肯定得吃的。在这一来二往中，牟文化才明白过来，自己部里面的欧玉兰，虽说是段局长的远亲，但两家一直走得很近，从每次聚会都有欧玉兰参加，他便也看得明白。河东乡的事一出，财政局的段局长虽然知道乡党委书记董礼是董启明的儿子，不会轻易“下课”，但作组织调整的可能性却是非常大的。为此，他专门跑到了牟部长办公室汇报工作，请示部长对县财政的工作还有没有什么重要指示，出门后又突地转身回去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部长，欧玉兰在县委组织也干了不少时间了，今后有机会的话，可以把她放下去锻炼锻炼。”田行健书记叫推荐年轻干部，这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对于欧玉兰，田行健也是有所了解的。段局长虽然没有像在牟部长面前频繁地推荐她，但有意无意地也提过好几次。
    “欧玉兰这个同志还是很不错的。”田行健点头道，“宣传部的王新初呢？名单里怎么没有？那小伙子很不错！”
    “王新初确实不错，但他的级别还不够。书记重视的干部，也是我重点考察的对象，我专门查了一下他的情况，他现在还是宣传部新闻科的一个副科长，其实也就是个副股级。当然，他还任了报社的主编，不过，报社的干部任用，还没有纳入我们组织人事部门管理范畴。”
    “他还是个副科长？杜部长是怎么培养年轻干部的？”
    “书记，王新初的事，我下来和杜部长商量着办。您看……欧玉兰这里……下一步怎么办？”
    “我刚才就讲过，欧玉兰这个同志很不错嘛！你们组织部门也推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们组织部门是严格按照书记您的指示和意图来推干部的！既然书记点了头，我们下来后就严格按照书记的指示精神办。”
    田行健想到王新初，不仅仅是因为对他的赏识，而是真正想把河东乡的工作搞上去，而对于欧玉兰，他还不十分了解。尽管牟部长在推，段局长也在提，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要是在其他乡镇，干部用了也用了，也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但河东乡不一样，这是要去解决问题、化解矛盾、争先创优的。牟文化临出门时，田行健又叮嘱了一句：“你们征求过欧玉兰同志的意见没有？你下去后得找她好好谈谈。”
    牟文化点头道：“那是必须的，严格按书记指示办。”
    事实证明，任前找干部谈一谈是很有必要的。当牟文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欧玉兰后，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就开始等待她感恩奋进的表态发言。
    “部长，首先，我要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和提携。”欧玉兰话说到一半，抬头细细观察了牟部长颇为得意的表情，继续说，“只是，我觉得我去河东乡做党委书记还有些不合适。”
    “什么？你不合适？”牟文化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着欧玉兰长长眉毛下圆溜溜的眼睛，问道，“你怎么就不合适？河东乡远了点，条件差了点？你可要想好啊，河东乡的党委书记，是按田书记的要求，在全县精心挑选的优秀年轻干部，今后都是要提拔重用的。”
    “这个我知道，部长。”欧玉兰正是在三江镇干部过，也去河东乡调查过，她才十分明白河东乡这个地方，不但地理条件差，经济难以搞上去，而且历史遗留问题多，干群关系恶劣，一时半会儿不要说做出什么成绩来，能够不出问题就万事大吉了。但这些畏难情绪只能在自己的脑子里过，而不能在台面上说。她见牟部长的脸色一下有些难看，便支支吾吾继续解释道，“部长，你也知道，我是组织部的大龄女青年了，还没成家呢！”
    “难道做了党委书记还影响你耍朋友谈恋爱？你做了党委书记，追你的人会排起队的。”
    “部长，您说的是你们男同志，对于我们小女生，那是官越大越不好找朋友。”
    欧玉兰的话，说的倒是事实，男人做了官，年龄再大，追他的美女也有一大群。而女人，你官越大，年龄越大，越优秀，男孩子越有压力，不得不拒而远之。这一点，说不上什么科学道理，只有在实践当中去体会，欧玉兰更是感同身受。
    “你这是什么逻辑？好吧，你自己不愿去，我也不强求。这个位置，想去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到时候你别吃后悔药。”
    牟文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自己推的干部还会被人委婉拒绝，心想要不是你欧玉兰是我组织部的干部，财政局段局长的亲戚，你就是再能干再优秀再漂亮，我牟某人也不会想到你啊！你欧玉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组织上请你去你还不去，人家宣传部的王新初，县委书记都钦点了，只是还不够条件呢！你欧玉兰不去，河东乡就选不出一个党委书记了？我那优秀年轻干部花名册上就摆着好几十号人呢！想到这里，牟文化就想到了农业局的副局长袁通，这小子在工作上虽然没有什么优点，但也说不出什么明显的缺点。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会来事。河东乡出事不到三天，袁通就去了牟部长办公室汇报了两次。还有，上次县公安局熊大奎局长转任县人大做副主任的聚会上，熊主任专门介绍了袁通的父亲袁华，特别提到他在县农业局做副局长的儿子袁通。一个村支书能够参加县公安局长的聚会，单凭这一点，工作就到了位，着实不简单。
    田行健听了牟文化的汇报，有些意外地说：“牟部长，看来，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够深入啊！”
    牟文化的脸应该是红了，赔笑道：“书记，这事怪我，事前没有征求小欧的意见。不过，在您没有定下来之前，我也不好找她谈啊！”
    田行健觉得牟文化说得有些道理，这至少表明，他在请示之前，并没有与欧玉兰商量过这事，更没有串通一气。只是，当牟部长汇报了这事后，有好几位领导都向他提起过这事，人家刚一张口，就被自己打住，婉言拒绝了，自己总不能再跟他们通个电话，再商量商量吧？
    “干部花名册带着的吧？我再看看。”
    “带着呢，书记。”牟文化双手把花名册呈上。
    对于全县的副科级年轻干部，平时除了省、市领导打过招呼的，或者班子成员推荐的，或者个别老板在酒桌上提及的，还有就是睡觉时爱人吹过风的，田行健哪有时间和精力关心和过问到这个层次？他大概浏览了一遍，眼睛盯着牟文化说：“全县优秀年轻干部都在这里？”
    “都在这里？”
    “你看这里面，哪位能把河东乡这个烂摊子收拾好？”田行健并不说谁能做河东乡的党委书记，而是问谁能把河东乡的工作抓上去。他要让牟部长听明白，这不是为了推干部，而是为了抓工作，特别强调是去收拾烂摊子的。
    “农业局的副局长袁通，他在局里面分管农民负担工作，对这一块的政策把握得透。还有，他也是农村出来的，对农业农村工作熟悉。”
    “我们县上这一级的干部，往上数两代，最多不超过三代，有几个人的老汉不是农民？有几个不是农村出来的？有几个对农业农村工作不熟悉？”
    “还有，他的父亲也是个村支书，你调研时还见过，也表扬过他，袁通出身在村干部家庭，言传身教，在驾驭农业农村工作复杂局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怎么，抓农业农村工作还有遗传啊？看来，你对袁通同志倒是很熟悉的嘛！”
    牟文化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露了马脚，让田行健抓了个现形，这真是言多必失啊！忙说：“书记，我只不过是个建议，也是按您的要求，本着从工作出发，具体谁最合适，还得您亲自来定，您定了我下来抓好落实。”
    “哪今天先谈到这里吧！”田行健认为，自己手里没有合适的人选，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事放一放，把时间再往后拖一拖，有些问题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只有交给时间，时间可以解决问题的一切。
    田行健没有应酬，早早地回了家。他并不是没有接待，省市都有几个检查组，按惯例，他是可以陪陪的，至少要端着杯子象征性地走一圈。县上也有好些领导和同事表达了为他接风的意愿，他都一一绝了。从医院回来，田行健有一个深刻的认识，人的健康才是第一位的，没了健康，其他一切都等于0。
    吴大姐拿着遥控板，打开了老伴儿最喜欢看的新闻频道。新闻联播时间还早，电视里反反复复打着医药广告。
    吴大姐问：“听说河东乡又出事了？”
    “你都知道了哇？”
    “大街小巷都传开了，谁个不知，谁个不晓？”
    “那我得跟杜部长说说，最近得弄些正面的东西，好好宣传报道一下，不能让邪气压过正气！”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河东乡的班子得配好配强，特别是‘一把手’，一个地方，‘一把手’配好了，你才省得到心。”
    “你说的倒是，我这两天正为这事忙着呢，刚与牟部长商量过，觉得都不合适，我想要的，她不去，牟部长推了一个，我却不太中意。”
    “河东乡这个书记，怎么能让组织部的人随便推呢？你能保证他没有私心？这一回，你一定得自己拿主意，好好选选，不能换一个，出一回事。事出多了，就不是河东乡干部的问题了，而是你县委，尤其是县委书记选人用人都有问题。”
    “说的也是。平时用人，感觉随便哪个都行，用哪一个也都有道理。如今要选一个能啃硬骨头的，你莫说，还真不好选！”
    “农业局的副局长小袁，袁通怎么样？我看这小伙子精明能干，应该行！”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他不是我们学校吴老师的学生吗？听吴老师介绍，读书时成绩虽然一般，但做事还行，是班上的劳动委员。我看这种人，最适合做乡镇干部，乡镇党委书记绝对不能让那些只会做题的书呆子去干。”
    田行健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牟文化推荐的袁通，听爱人这么一说，感觉有些道理。再说，这袁通能把工作做到自己爱人这里，至少在沟通协调方面还是有一定的东西的。他点头道：“干部的问题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你尽量少过问一些。”
    吴大姐笑道：“我什么时候过问过这些啊？我也是听你自己聊到这个话题，就随便那么一提，这个人到底行还是不行，还不得是你自己下去好好考察了再拿主意？”
    第二天下午，县委就召开常委会，按惯例，最后一个议题是干部人事问题。当然，袁华顺利当上了河东乡的党委书记。田行健说：“河东乡的事，一刻也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