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算算时辰,小姐的药应当好了,流雁你快些去盯着,莫教侍弄汤药的人偷了懒,影响了药效,小姐这边我来伺候着。”

    流雁纵然忿忿不平,但一听见有人会对小姐的药下手,不由得想到了此前在府上遭遇的腌臜事,急急忙忙便赶了过去,一想到因为宋沂等人的闹剧让她离开药罐子那么久,便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几句。

    “小姐,您还是快些躺下休息会儿吧,您这一病,瞧着都瘦了些,若不好好将养着身子,到了临阳又该如何是好?”

    青棠忙活着服侍崔幼仪躺下休息,熟练地帮自家小姐按了按被角,尽管在马车上条件简陋,但她还是想尽可能地让她舒适一点。

    自家姑娘这运道也是一言难尽。

    若说小姐命苦,她自出生起便是江南名门崔家嫡女,虽说不及当家的大房嫡女荣耀,但三房这一门同样是享尽祖辈荣耀。

    跟前伺候的婢女奴仆成群,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寻常人家的男子,想要读书都难于登天,购些笔墨纸砚,还得全家节衣缩食一阵,即便如此,还只能能买上几等劣质的。而自家姑娘从小涂鸦用的笔墨纸砚皆是外头叫得上名号的,随手赏赐给她们这些下人的,拿出去都能当回来几个月的月钱。

    若说小姐命好,却又摊上了一个不成器的爹。阖府上下百年间都未曾出过不顾祖训偏要娶妓子为平妻之事。若说发生在江南其他人家,这类事情也少不得成为饭后谈资,崔家三房的掌家人闹出这般事情,害的整个崔家一年内都闭门谢客。

    大房、二房的人在外头受了气,一有机会便去找三房的茬。三老爷自个儿被逐出家门反倒得了轻快,留下夫人小姐在这府中受尽欺负,她们这些在三房伺候的下人日子都难过了几分,不时还得受一些婢女仆从的挤兑。

    青棠是八岁时被调到五姑娘崔幼仪跟前伺候的。自她有记忆起,便常听自个儿亲娘夸赞这位小姐。

    一夸她玉雪聪明,长得甚是机灵可人,还说自己头一回看见长得如此俊俏的小娘子,还以为是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女。

    二夸她心思良善,才三岁的人,话都说不全,还记得帮受罚的下人求情,可巧了,受罚的人还是青棠她爹。

    随后也不忘叮嘱自己,要好好照顾五小姐,得是有顶顶好的福气才能去她跟前伺候,

    老夫人更是隔三岔五将五姑娘叫去训诫,稍不满意便是重罚。才八九岁的小姑娘,卯时便得起来读书,管教嬷嬷从吃饭便开始盯着,举手投足,耳铛珠钗甚至是头发丝儿的摆动都得按照她的要求来。光盯着小姐还不为过,她们这些跟前伺候的一等丫鬟也得被重新管教……

    做丫鬟的,少往那个嬷嬷跟前凑便也能逃过一劫,不时也能躲个懒,可怜自家小姐,无论天晴下雨,严寒酷暑,除非嬷嬷身子不适或者有事不在,不然唯一可以松懈的时候还是小姐在夫子的课堂上。

    崔幼仪一身规矩礼仪放眼整个江南都是极好的,任谁都挑不出错来,也是学到了这样的程度,崔老夫人才允许她出门赴宴,到人前活动。江南最喜欢挑刺儿的夫人,初见崔幼仪也说不出她一句不好,唯一能贬低她几分的便只有她那个不讲规矩的父亲。

    许是迁到江南的世家心中多有几分不甘,对待后辈的教导极尽严苛,无论男女自小便学四书五经,形式做派皆讲究君子之风,崔三老爷之举,在江南几个世家眼里乃是大逆不道之举,重规矩的世家夫人挑选儿媳也会多加斟酌,即便崔幼仪已然成为众夫人眼中的贵女典范,却也不在她们儿媳的考虑范围之内。

    崔幼仪会想起梦中恍惚又短暂的一生,虽然如雾里看花,瞧不真切,但也能回想那种郁结于心的感受。

    崔幼仪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自己被流雁扶起,在她们的伺候下服下了及苦的药,有看着自己被伺候着躺下。似醒非醒,又陷入未完结的梦魇。

    子不语怪力乱神,崔幼仪原本是不信神佛之说的,她的母亲出自荥阳郑家,幼年曾救过一落难的和尚。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和尚醒来便赠予她一个桃木刻的护身符,说可以助她事事如愿。

    可崔幼仪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如愿。

    作为姑娘家,自己的母亲出身名门便注定会有一个极好的未来。若非遭遇前朝皇帝对世家的打压,自家娘亲当个官家夫人都是可以的,却又偏偏嫁到了崔家。

    说是门当户对,可奈何,她的父亲是个靠不住的。出嫁前的荣光反而成了困住她母亲的牢笼。她这一生,行善积德,吃斋念佛,若是神佛有眼,也该庇护着她几分。

    可是,这事与愿违,现实总是残酷的,那个温柔恬静、笑魇如花的母亲,早已留在了那年夏天。

    当年父亲离家之时,郑家也曾派人来询问母亲,说可以带她离家,原本母亲是要离开的,但崔家却嫌丢不起这人,硬是拖着不放人,两方僵持不下,也不知崔家老夫人说了什么,一夜之间,她娘亲便换了想法,亲自去郑家外祖跟前叩首请罪,送走了她们。

    郑家外祖亦是无可奈何,只好拂袖离去,多年来仿佛断了来往。尽管当年崔幼仪才几岁,但她一琢磨估计崔家拿捏娘亲的把柄便是自己,只是她实在不知道娘亲在坚持什么。

    她们三房在崔家已然不受重视,也没个可以撑起门楣的人,就留着她们两个,虽说作为补偿,崔家三房的财物全掌管在她娘亲手中,但这些与她后半辈子的幸福相比根本无足轻重,世家女子哪个不是家财颇丰?

    若说是为了自己,崔幼仪更是不解,她这十年来如履薄冰,步步艰辛,也未曾像大房、二房的姑娘们那边恣意潇洒。

    这次临阳结亲,原本也应当是大房的二姐儿、三姐儿去,再不济还有二房的四姐儿,可是偏偏绕过一大圈人定了她。

    若非流雁有个交好的朋友在大房当差,她们主仆三人都不知道这次临阳之行图谋的是什么。

    夏日的天是燥热的,可是却无法止住心寒。

    一梦一生,崔幼仪看到傻傻的自己在祖母的要求下带着青棠与流雁远赴临阳。这是行至半路,姚统领手下的人与世家派出的护卫多有矛盾,一路吵吵闹闹,却不曾想有一群流寇突袭,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还是在姚崇的力挽狂澜之下,勉强到了临阳。

    她也是等到了临阳才知道,她们这些人都是以贺新朝初立的名义被送来当作联姻对象的。

    这姚崇一路上看着是个不着四六的莽夫,可他实际却是皇帝结义兄弟,那位位高权重的瑞王心腹。

    崔幼仪怀疑诸如姚崇的人还有不少,一方面派他们前去接应世家女入临阳,可确保万无一失,另一方面还能借他们暗访一些有关世家的消息。虽说为了政局安稳,两方都会有所让步,但是世家再怎么辉煌都只能是臣子,为人臣子便不能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许是这一路实在闹腾,姚崇对她们印象极差,到了临阳之后,在与各地世家的角逐中,从江南来的几家一开始便落了下风。

    宋沂也从未受过此等冷遇,又吵又闹,风言风语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引得皇帝震怒,与她随行的几位小姐或多或少也受了牵连。

    崔幼仪还记得她曾一天收到祖母三封责难的信件,字字诛心。原本就未将养好的身子每况愈下,在临阳蹉跎几年后落了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

    这边的崔幼仪饱受梦魇折磨,而江南崔家却在举行一场盛大的临别宴席。

    “今日这家宴,一为大郎赴任践行,二为当今圣上定的那门亲事。”崔家老夫人坐在首位不咸不淡地开口,淡淡地扫视着堂上众人。

    自十年前老三那个不争气的不顾祖宗礼法,偏要纳江南名妓为妾,将崔家钉在耻辱柱上十余年,如今新朝刚立,若是继续当年的计划,崔家只怕是永无东山再起之日。

    这次的通婚当真是来的及时,可惜了大房二房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选来选去把小五推了出去,这些儿媳妇中间也只有郑氏是个聪慧的,但愿小五随了她母亲。

    前朝皇帝昏庸,处处打压世家,为自保,几大世家不约而同选择避世不入朝堂,如今新朝刚立,正是东山再起的大好时机,谁又肯放弃这个机会呢?

    世家所谓的面子在子孙后代的前程面前最是不值一提,临阳中被选中的结亲对象,无一例外,都会是各大家族寄予厚望的小辈,新朝之中,他们可比这些所谓的世家公子有权利多了。

    郑三夫人房中。

    “小姐,您还是早些歇着吧,小小姐自幼聪慧,定会照顾好自己的。”郑莹的奶嬷嬷忍不住劝道。

    她一手把郑氏奶大,又跟着她来了崔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如女儿的小丫头一步步困在这佛堂之中,为了给小小姐求个好的前程,硬是不敢出这佛堂半步。

    崔家老夫人当真是歹毒的心肠。

    “嬷嬷,我时常在想,当初的决定是不是会害了小五,我时常梦到小五倒在我的眼前,而我只能像个局外人一般,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临阳孤立无援,抑郁而终,嬷嬷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听着从前院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郑莹不免哀从心来,自己这么多年委曲求全,还是换不得仪姐儿一个安稳。

    “小姐,你在这佛堂之中,能为小小姐做些什么?还不如听老奴一言,回郑家求助,你们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亲人,老爷他们还能看着小小姐被推入火坑不曾?如今可不是十年前了!”

    “我们早点去郑家求助,小小姐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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