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嶙嶙荼蘼

    赵缭急奔多日都不见疲色的身形,此时如游魂般怔怔挪动。

    没有震怒,没有血屠,赵缭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血海深仇,不是草菅人命。

    她只是看到她阿姐。

    怎么躺在地上啊。

    秦符符双目未合,所有未说的话,都化作腹中汩汩流出的血。

    流啊流,说也说不尽。

    “阿姐……”赵缭看着秦符符的脸,又看看她的伤口,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解开腰封,脱下外衣,蹲下盖在秦符符身上。

    她阿姐那么齐整的一个人,便是在河边洗衣、或者上山砍柴时,衣服都是利利索索的,怎么能这样开膛破肚得躺着呢。

    江荼蹲下身来,探手到秦符符身后,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

    她正要起身,身子却突然抖了起来。

    在她的指间,在秦符符的后背,还留有温度。

    “阿姐……阿姐……我们回家……”说着,江荼抱稳了秦符符,缓缓起身。

    县令没想到,还真有人来给秦符符一家收尸,担心秦符符清白之身的事情被发现,当即喝道:

    “给我拦下来!那是有罪之人,谁也不许把人带走!”

    此声一出,众衙役纷纷回过神来,抓着诫棒就围了上来。

    赵缭还没站直身子,就被一群衙役围住。

    在她扶着秦符符后背的手中,握着的木簪子紧了。

    不论会带来什么后果,今日谁挡她带阿姐回家的路,这根簪子就会插进谁的喉咙里。

    赵缭的手都要动了,陶若里立刻想冲到她身前,却见一人从县衙外快步奔入,与陶若里擦肩而过,先一步挡在了赵缭身前。

    “都别动!”他厉声喝道,身侧的手握紧了佩剑。

    岑恕?

    陶若里都有点不敢认了。

    向来粗布木簪,温声细语的岑恕,此时身着一袭锦衣,这一声断喝,只有凌厉。

    蓝田距离盛安城不足百里,常有贵人往返盛安路上,在蓝田歇脚。

    此时,即使这突然出现的人看着面生,但看他这打扮,也不像寻常人,气质更是见所未见。

    便是县太爷也不敢再拦了,衙役也只能悻悻散开。

    “江姑娘……”

    岑恕转过身来时,所有的凌厉都已瞬间消弭,看着江荼,眼中满含担忧。

    可江荼一眼都没看他,眼中了无生气,抱着秦符符如游魂般,一步一步往外走。

    从岑恕面前经过的那一瞬,岑恕看着江荼的侧脸,愣住了。

    从来叽叽喳喳的小女娘,满脸都是福气。

    原来脱下外衣,只留一袭白色的里衣时,是这样纤细。

    嶙嶙的肩头带着颤动,好似水中漂浮着的一朵落花。

    可她身上抖得那么厉害,脸上却连一滴泪都没落出来。

    通红的眼底,不像是无助、委屈、恐惧、哀伤。

    倒像是充胀的血管绷开,溅出满眼的血。

    血中,只有恨意,和决心。

    突逢变故,这可实在不像寻常人的反应。

    岑恕回头看了眼鹊印,鹊印立刻明白,想从江荼手里接过秦符符。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秦符符,江荼已经抱着秦符符让过他的手,径直从鹊印面前走过。

    江荼没想到,从蓝田县城到辋川的几十里路,从来都是她和秦符符分别挎着小篮子,并肩走过。

    这一次,是她抱着秦符符回来。

    她更没想到的,是收拾秦家遗物时,发现两口外观相似、装着的东西也相似的木箱子。

    箱子里,有冬夏两季的几件衣服,还有手帕、里衣等小物件。

    在箱子底,还有一模一样的两身红色嫁衣。

    江荼拿着衣服站起身来,从衣服里调出一张纸,上面秦符符的字迹写着:

    荼荼阿妹。

    这一下,江荼对这件衣服有了印象。

    下雨天,茶馆人少,两人收完晾茶,就坐在鸿渐居后院的草棚下,江荼抱着簸箕捻茶,秦符符就坐她对面做女红。

    “歇一会吧,眼睛不酸吗?”

    秦符符抬头,笑着摇头,“做自己的活,怎么做眼睛都不酸。”

    “哦哦哦~”江荼放下簸箕,抓了把晒干的麦子,一边吃着,一边故意看着秦符符逗她:“原来是自己的嫁妆。”

    “你再拿我打趣!”秦符符抓了一颗麦子轻轻扔在江荼头上。

    江荼笑着取下头上的麦粒,奇怪道:“不过这个样式,我怎么好像看你绣过呢?”

    秦符符低头忙着穿针引线,温柔笑道:“样式总归那么几个,还能个个不同不成?”

    “也是。”江荼又抓了一把麦子,没再多想。

    “你说就一个阿弟,没个姊妹,又从来不做绣活,以后成亲,嫁妆可怎么办呢?”秦符符低头自语。

    “我有你啊,你就是我阿姐。”江荼笑道,本意是开玩笑。

    “你啊……小贼猫,现在知道认姐姐了。”秦符符伸手,笑着戳江荼的额头。

    原来,秦符符真的给她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一箱嫁妆。

    “阿姐……”江荼抱着衣服,空荡荡的屋子里,再没了欢声笑语,只有自己泣不成声。

    赵缭下意识张口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越咬越狠,像是要吞下自己整个下巴。

    就和她挨一百二十铁鞭时,为了不发出声音,咬得一样狠。

    同样都是心明明没有受伤,却痛得仿佛万箭穿心的时刻。

    埋葬了秦家三口之后的几天,江荼在秦家小院中再没出来。

    江蘼几次想进去给她送饭,都是还没开门见到她人,就被冷声赶了出来。

    赵缭坐在床边地上,想起自己是为了守住亲人,才隐姓埋名来到辋川。

    现在她的亲人们都踩着她的血过的很好,她的亲姐姐刚刚得偿所愿嫁给了意中人。

    而没有一点血缘,但真正在辋川陪伴她十几年,用自己的温柔善良,给了江荼太多慰藉的秦符符,她却没有守住。

    想到这里,赵缭心中揪紧,眼中只有苦笑。

    就在这时,外间的屋门发出响动。

    “出去!”赵缭的头靠在膝盖上,闭着眼道。

    屋外安静了一会,随即以更小心翼翼的形式出现。

    “阿荼姐姐……”一个小脑袋探进里间。

    是镇上最乖的小孩,友华。

    江荼擦去眼角的泪,强打精神问道:“你怎么来了?”

    友华见状,才开了门走进来,走到赵缭面前犹豫半天才拿出身后的小纸包。

    “姐姐,你……你吃点吧……”

    说着,放在江荼面前就要走,却又被叫住。

    “小友华,这是你专门做的送来的?”赵缭打开,是一包歪歪扭扭的点心。

    “嗯……”友华低着头纠结片刻,还是抬起涨红的小脸,诚实道:

    “是岑……岑先生让我拿给你的……他说让我……我不要告诉你是他给的,但是我……我不能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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