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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难描摹

    李谊的小石窟四壁,几乎被壁画填满。

    一方面是为了练手,也是有事情做的时候,李谊会静下心来,不想那么多。

    但几年来,仍有一块墙壁一直空着,就在李谊床侧。

    他面墙而卧,闭眼前看到的、睁眼后看到的,那块地方。

    李谊原是想画一幅观音,但又恐手拙,迟迟没有落笔。

    可那日后,那面空墙上,一笔一笔,百般筹谋、千般思量,反反复复、叠叠加加,终于多了一幅画。

    雪松、茉莉,他的画功还是一如既往惊艳。

    赵缭的手指拂过画中人。

    明明是静止的画面,可红衣女子持刀的侧影,却是风卷残云般的疏朗,尤是那一根根骨,隐在皮下、衣下,本无迹可寻。

    可微弱的烛台映照下,它闪着光。

    而侧脸上,还有一张黑面具。

    这也是李谊听说的。雍乡侯被挡恼羞成怒,纵火烧宫。

    宫人本就乱套,见起了火更是你一桶水、我一瓢水扑救得毫无章法,更多都是各救其主。

    结果最偏远的殿宇火情最重,却又被人遗忘,是须弥冒火冲入,救出其中的昭允公主,自己却浑身多处烧伤,脸也受了伤。

    于是从那以后,须弥都已面具覆盖,遮挡伤痕。

    其实除了面具外,这幅画上的人,赵缭自以为和自己没有人和相似之处。但赵缭就是知道,这是自己。

    或许是因为在村口的庙中,村民在为李谊立了长生牌位。

    而李谊手磨了一块牌位,又熔铸了自己唯一的银簪子做银漆,而后刻上“佛光注照,须弥万康”八个字。

    在千里之外,自己从未到过的边疆,一座小破庙里,居然供着一座自己的长生牌位。

    太可笑了。

    赵缭坐在庙槛上,便是在心里暗想时,都不肯多一些诚恳。

    可眼睛却一直看那清整的一排小字。

    可李谊,他不是信佛之人啊。

    。。。————

    佛光注照,须弥万康。

    那八个字渐渐的,居然真的笼上了佛光。

    那佛光越来越强烈,直到逼着江荼睁开了眼。

    这时,即便清晰直到自己在做梦的江荼,却也是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石屋中的刑台上。

    没了疼痛冲击出来的温度,刑台也渐渐冷了,冷到滴落的血都粘连住,江荼把自己撕下来的时候,又吃了些苦。

    梦里,她定是发了高烧,满身的汗水此刻都向腰间的凹陷处滚去,给伤口喂饱了盐。

    疼痛是一分没减的,甚至开始化脓的伤口疼的愈加无法忍受。

    可江荼却感觉自己清醒过来了。

    她跌跌撞撞栽下了刑台,够着拿了一把刀,颤抖着裁下一块衣料,抓来角落屠央随手丢下的半瓶酒浸泡后,咬着牙清理了伤口,又做了简单包扎。

    这下,虽然于伤势无济于事,但总算能勉强撑着先离开这里了。

    当江荼进石屋的时候,还是黄昏。此时她走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不长不短的甬道,江荼扶着墙不知走了多久。

    边走,还在想发烧时的那两个梦。尤其是第二个。

    第一个梦是她的回忆。虽已时间久远,但毕竟是亲身经历过的场景。可此时梦醒想来,却觉得有那么多细节都模糊着回忆不起。

    而第二个梦,那是她想都不能想到的场景。

    逼仄的洞窟、微弱的烛火、墙壁上的红衣人、庙里的长生牌位。

    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江荼连探究的可能都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就是知道,那些、这些、那个人,都是真的。

    如果是的话,那她在无边的黑暗里挣扎,却做了别人黑暗中的一缕光。

    短暂,但明亮过。

    光……

    一束光刺在了江荼眼上,她终于连走带爬得走到了地上。

    在漆黑的甬道里艰难摸索那么久,江荼撑过来了。可当推开厚重的石门时,清晨的薄光瞬间灌满双眼时,几乎要将她的世界溢满到爆炸。

    “咚……”

    江荼从门里摔了出来的瞬间,没了意识,甚至没看到一直守在门边的江蘼冲了上来,一遍一遍喊阿姐。·

    。。。

    与此同时。

    “吱呀”一声后,岑伯轻手轻脚推开木门,就见天都没大亮,岑恕已经坐在书案边,显然已经醒了很久。

    “先生病还未愈,怎能不好好休息,这般劳神?”岑伯担忧道,拿起火钳子蹲在火盆边松火。

    虽然已过三月末,但岑恕畏寒,即便裹着长毛绒披风,屋中还是少不了火盆。

    “耽误月余,教案都有些生疏,后日便要去寺里行课,得尽快熟悉才是。”说着岑恕抬起头来,烛火无法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血色,却留下了疲惫的温和。

    老者抬头看,果见摆在岑恕案头的,都是《千字文》《蒙求》《古贤集》一类的启蒙书物,不禁道:

    “以您的学识,教授这些本就是大材小用,又何须如此费心地准备?”

    岑恕举笔,看着批注满到再无处可下笔的经卷,却仍觉不足,忧心忡忡道:

    “开人心智、启人矇昧乃是育人最重要的关节,稍有不慎便可能毁人一生。

    我本难当此任,但既已担下,又岂能不竭力筹备之,反误人子弟。”

    岑恕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又咳了起来,陷在白色披风里的身子嶙嶙地颤着。

    岑伯连忙把火盆往岑恕身边挪了挪,又给他添了杯热茶,看着教案侧岑恕素手嶙峋,竭力掩藏心中痛心道:

    “那还是万望先生以身体为重。”

    边说着,岑伯边轻轻拍着岑恕的后背为他顺气,而后汇报道:

    “先生你不是瞧江姑娘眼熟,您直觉一向敏锐,老朽担心其中有隐患,便自作主张又详查一番江姑娘生平,没未发现什么异常,您可以安心留在辋川了。”

    “嗯……辛苦。”岑恕终于回了气,压了口热茶后,眉间多了一抹思索。

    “江姑娘……是自出生起,就一直住在辋川吗?”

    “并不是。江家家主江茗,乃烁阴人氏,曾在烁阴经营一家规模不错的茶楼,后来因烁阴旱灾而沦为难民,一路逃难至此,积攒几年后,还是照老本行,开了现在这家名叫鸿渐居的茶楼。

    因江家祖传一种制茶秘方“佛见笑”,乃是以荼蘼花为茶引的花茶,茶香醇厚、香气馥郁,乃是江家茶楼独一份,借着此茶在辋川站稳了脚。

    而江荼、江蘼姐弟之名,也来源于此。

    不过几年前江茗在进茶途中遭雷击,导致双目失明,之后茶楼就是江姑娘在打理。

    镇子里的人都说江姑娘为人热心善良,只要能帮上忙,便是谁家的事都当自己的家事般尽心尽力,做生意又厚道,人人都对这位姑娘赞不绝口。”

    “嗯……”岑恕看着岑伯,听得专注。

    岑伯顿了一下,才又道:“而且,镇上人好像暂时还不知道,江茗早年丧妻,膝下并无子女,江家姐弟二人其实是在他逃难途中收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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