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班主任孙田，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教师，留着齐耳短发。不知道是当老师操心还是因为什么，她看起来比实际老，头发半白，头顶上的头发稀疏，戴着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

    她正跟校长罗列一班的好处，痛斥四班班风的恶劣，强烈要求把陈奕松转到一班去，唾沫快喷到校长脸上去了。

    校长看着报纸，半遮着脸，看不出喜怒。

    韩兵冲进来的时候，正听到孙田说，陈奕松这么好的苗子，放在四班，万一被歪风邪气带坏了，人家家长要怪我们没有带好孩子。

    韩兵心头火大，四班哪里歪风邪气了。

    “校长。”他越过孙田，几步跨到校长面前，“四班就缺奕松这样的好同学，我相信在他的带领下，四班会给出一份好成绩。我跟您保证。”

    孙田冷笑，“你拿什么保证？你们班上的孟小天跟个小流氓一样，每天放学后，在学校后面的胡同里劫道，哪里有学生的样子。”

    “孙老师，孟小天是从一班转到四班的。”孟小天是留级生，本来分到一班的，孙田不要，硬塞到了四班。

    孙田：“他现在是四班的学生。”

    “奕松也是四班的学生。”

    “韩兵，你会耽误陈奕松的！”厚眼镜后面的眼睛像喷出火，牙齿咬的咯吱响。若是能咬人，她一定会狠狠咬住韩兵的脖子。

    校长咳嗽了一声，把报纸翻过一页，眼睛不看他们，道：“学生分好，就不调了，麻烦。”

    “校长！”孙田声音陡然拔高，校长吓了一跳，不耐烦地道：“孙老师，我乏了。”

    “可是……”

    校长摆摆手，靠在椅背上，捏眉心，看起来疲乏至极。

    韩兵大喜，但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孙老师，让校长休息吧。”

    孙田知道事情已定，没有办法再更改了，她重重叹息一声，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韩兵：“校长您好好休息，我也走了。”

    校长依然闭着眼睛，没有吭声。

    韩兵悄默默地走了，还很体贴地带上了门。

    校长缓缓睁开眼睛，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

    下馆子，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于是又把双胞胎接了回来，顺便请了假，幼儿园半天不上学不碍事的。

    曼秋一听要下馆子，高兴地直拍小手，“又可以吃好吃的啦。”她长得白白嫩嫩的，扎两个小揪揪，娇软地像个洋娃娃。

    陈四年的心底突然一阵柔软，弯身把女儿抱起来，放在脖子上。曼秋抓着他的头发，高兴的小脸通红。

    奕柏羡慕地望了望妹妹，他还没有坐过爸爸的肩膀。

    陶瑶拉起他的小手，另一只手牵着奕松，“小柏想吃什么？”

    妈妈的手又软又暖，她的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虽然不能坐在爸爸肩膀上，可他可以被妈妈拉着手，那股子羡慕又消失不见了，“我想吃烤鱼，我们班上有同学吃过，他们说可好吃了。”

    烤鱼做好了，味道确实好，他一说，陶瑶也有点馋。

    “好，咱们就吃烤鱼。”

    找到一家烤鱼馆，这个时间饭馆里正是人多的时候，一家五口找个六人座坐下。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问他们点什么。

    陶瑶点了烤鱼，又点了醋溜鱼片，烩三鲜，清蒸鸭丝，另加一瓶橙汁。

    烤鱼先上，为了照顾孩子没有要辣。五香的烤鱼，鱼身过油炸过，再放上当季蔬菜，一起放在锅上。

    锅底的酒精块烧的很旺，不多时，锅里就冒起了泡泡。

    曼秋鼓着腮帮子吹，“我给爸爸吹吹，吃起来不烫。”

    陈四年的眼底蕴藏着暖意，挑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确定没有鱼刺后才给曼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四年成了女儿奴，只要曼秋要，他无不应。

    陶瑶则照顾两个儿子，嘱咐他们不要被鱼刺卡住了。

    其余的菜慢慢上齐，陶瑶都是浅尝辄止，味道跟她的要求相差甚远。

    陈四年知道她嘴刁，这些日子他的嘴也被她养刁了，总觉得外面的菜少那么点意思。

    三个孩子很快吃饱，陈四年送奕松上学，陶瑶带着双胞胎回家。

    刚走到楼下，就差点跟冲出来的人撞个满怀。陶瑶吓一跳，待看清是青头后，不禁恼了，“青头，你干什么呢？莽莽撞撞的，万一撞到人怎么办！”

    “老板娘，店里来人了！”青头满头大汗，他一路从店里跑过来。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他正在想去哪里找他们，他们就回来了。

    “你别着急，慢慢说，什么来人了？”

    “咱们店里，来了好几个大学教授。”

    “教授？”陶瑶懵圈，“教授来咱们店里干嘛？”上午她把招牌信息挂出去了，她招的是店员，可用不起大学教授。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找老板。我跟他们说老板有事，他们说他们在店里等。”

    “还等着？”

    “是啊，我看他们年纪都挺大的，怕万一出事。”

    陶瑶歪着头想，九十年代了啊，不会再搞七十年代那套了。可他们一个卖包子的，跟大学教授八竿子打不着啊。

    青头急吼吼的，“老板娘，您跟我去看看吧。”

    行吧。

    陶瑶领着双胞胎，同青头一起赶回店里。

    店外面已经挂上了打烊的字样，店门开着，远远看见里面坐了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还有一个背着手，仰着头，在外面转悠。

    转悠的老头先看见了青头，忙小跑着上前，“小伙子，这位是你们老板？”他上上下下打量陶瑶，颇惊讶。

    青头道：“这位是老板娘。”

    “姑娘你好，我叫邓文洲，是咱们省大书法专业的教授。里面那几位都是我朋友，也各自在大学里任职。”

    陶瑶：“邓教授您好，您……是有什么事？”

    邓文洲先笑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我前些日子听我那口子说你家的包子很好吃，我就顺道过来买。”

    原来是来买包子的，陶瑶会心一笑。

    邓文洲知道她想岔了，“你家的包子确实好吃，吃了这么多年的包子，你家的包子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他的话锋突然一转，“可最吸引我的，还是招牌上的字。”

    字？

    那龙飞凤舞的陶记蒸坊四个字。

    陶瑶不明所以，她家的字怎么了。

    邓文洲语气激动，“这四个字尽得颜真卿大家的真传啊，我研究书法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与颜真卿的字写的如此相像的。若不仔细看，那真是跟流传下来的颜真卿字帖一模一样啊。”

    陶瑶震惊了，她一直以为陈四年的字就是写的不错，没想到跟颜真卿的那么像。

    店里坐着的几位也看到了陶瑶，纷纷跑了过来，七八嘴巴的说。

    “还有写包子名目的楷书，跟颜真卿的也极其相似。颜真卿的楷书端庄雄伟，气势开备粗张。”

    “我研究颜真卿的字多年，也临摹多年。自认为写颜公的字，可以假乱真，没想到民间竟有如此高手，我自叹不如。”

    “就是不知道这字出自何人之手？”

    实在是陶瑶太过年轻，要想写成这种水平，至少需要几十年的浸/淫。

    陶瑶抬头去看那些日日见到的字，竟然有种恍然的感觉。陈四年这厮，书法竟然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各位老师、教授，实不相瞒，这些字不是我写的，是陈四年……呃，是我丈夫写的。”陶瑶暗道陈四年，我可不是出卖你，我就是觉得这么多的教授上咱们家门，不告诉人家，有些不地道。

    “那您爱人呢？”

    “他去送孩子上学了，这会儿估摸着快到家了。”

    “那我们可否登门拜访？”

    跟他们讲是陈四年写的是一回事，带回家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不敢保证陈四年会不会配合。

    “要不这样，你们明天一早过来。我们家包子铺开张半天，上午，陈四年都在。”

    几位教授相互看看，围拢到一起，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同陶瑶道：“那我们明天上午再来。”

    送走他们，陶瑶看向满脸兴奋的青头，“看好店，要是有应聘的人来，让他们上午过来面试。”

    “好的老板娘。”

    陶瑶领着双胞胎再次往家的方向走，这一耽搁，快两点了。陶瑶脚步虚扶，她现在就想找张床躺下去，再也不起来。

    回到家，陈四年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

    陶瑶打了个哈欠，“又去了下店里，有人找你，我跟他们说明天上午你会在。”

    “找我？”陈四年没有朋友，谁会到店里找他。

    陶瑶踢掉鞋子，换上拖鞋，“不是你的同类。”关上门，就把自己摔到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醒来的时候，天已黑透了。

    陶瑶揉揉昏沉沉的脑袋，起了床，趿拉着鞋子打开了门。

    奕松已经放学了，正在写作业，两个小的在学写字。

    陶瑶：“爸爸呢？”

    “爸爸去找大舅舅了，饭热在锅里。”

    陶瑶突然想起上午陈四年答应陶正浩的事，她也想去看看，破洞牛仔裤的销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