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龙龛民宿的时候,邓思云正在给几名客人办理入住。
这里也热闹起来。
“阿洵,你可以带书羽去扎染坊染一件DIYT恤。”
蓝色的染料染上白t,蓝白交替,印出纹路,好看极了。
她多染了几件,准备带回去给爸妈还有朋友。
晚上的时候被邓洵拉去村里的酒吧,她坐在小电瓶上,吹着晚风。
“我真的好喜欢云南啊——”
木纳酒吧里坐满了年轻人,大家在露台,坐在折叠椅上,围成一个圈,有人手里弹着吉他伴奏,也有打着架子鼓的,彩灯有节律地闪动着。
夏日晚风轻拂,姚书羽和大家一起唱起歌来。
有一个人递过来一杯酒,让姚书羽喝。
“她不能喝酒。”邓洵用手挡开递过来的酒。
姚书羽也点点头,“我不能喝的,不好意思啊。”
姚书羽看了看邓洵,走到玻璃护栏边看着酒吧楼下热闹的场景。
邓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他双手插着口袋,站在她旁边。
“妈妈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一家人团聚,然后在一个很舒服的地方吃饭聊天。”
只可惜她以后不能带爸爸妈妈来这里了。
“世界很大,我们就像无底洞的青蛙,不跳出去看看,永远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的,就像蚂蚁永远不知道鲸的存在一样,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很想环游世界。
阿洵,你要听你爸妈的,出国留学,学习更多的知识,代替我看看这个世界。”她没回头。
邓洵没答,他走过去手搭在护栏上。
任由风吹着。
-
第二天姚书羽一觉睡到下午,起来的时候,看见邓思云准备出门了。
“嗨,我要出去骑马了,午饭给你留在锅里了,你自己热了吃啊。”
“好。”
吃过了午饭,她搬了个板凳,坐在民宿门口,手撑着下巴发呆。
路过的村民偶尔会和她打招呼,她也笑着回应。
小巷照到的阳光不多,大部分被房子的屋檐遮住了,树梢的蝉鸣声不断。
一杯柠檬茶进入她的视线,她抬头望去,邓洵一只手拿着柠檬茶递给她,另一只拿着自己喝。
她接过喝了一口,“谢谢。”
邓洵则是直接坐在台阶上,俩人就这么坐着也不说话。
他头往四周看,瞧见姚书羽手腕上的链子,主体部分已经有点掉漆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仔细看就影响美观。
他忽的站起来,然后把姚书羽也拉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一连贯的动作,让姚书羽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她反应过来,邓洵已经带着她奔到巷口了。
他往屋子里头喊了一声:“黄阿奶。”
看见老婆婆坐在板凳上,手里正拿着一条还没完工的手链,脸上戴着老花镜,她笑着看了一眼姚书羽,对邓洵道:“带阿妹来做手链哇。”
“是的阿奶。”邓洵拉着姚书羽走近,在一个透明的柜台里,放着很多好看的银饰。
“哇,好好看啊,比古城里地摊货好看多了!”
邓洵从里面拿出一小块原料,递给她小刀,“可以自己刻。”
姚书羽接过刀,思考了一下:“我们俩都刻,刻完之前都不许偷看。”
邓洵笑了一下:“好。”
两个人背对着背,姚书羽低头专心捣鼓。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完成了。
姚书羽悄悄地转过头,想瞄一眼邓洵的,但他却早已做好,此时正在把它和手链串在一起。
她不可思议: “你怎么做这么快?”
“手给我。”
“干嘛?”
邓洵直接拉过她的手,把手链给她戴上。
“给我的啊?”姚书羽抬起手,仔细打量了一下,挂坠上,邓洵在两面都刻了字:
一生无虞,长乐未央。
一生无忧无虑,平平安安,长久快乐没有止境。
不知道哪个字眼戳到了姚书羽,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鼻子酸,想掉眼泪。
不过邓洵没有发现,他淡淡地:“我的呢?”
她轻轻吸溜了一下鼻子,去找黄阿奶帮忙打洞串链子,然后也拉过他的手,给他戴上。
只不过全程低着头,没敢抬头看他。
邓洵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稍稍偏头看她,轻声道:“怎么了?”
姚书羽摇摇头,抹了把眼泪:“没事,就突然想到,我马上就要回楚州了,以后我们可能见不到了。”
“我当什么,咱俩不是一个城市的吗,回去联系很方便的。”
但他直觉告诉他,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两人一齐走在巷子上,邓洵抬手看姚书羽给他戴上的手链,挂坠上刻着: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难怪她刚刚刻那么久。
-
姚书羽越来越嗜睡了,今天直接睡到下午两点多,她下楼的时候民宿的门是关着的,她看到桌上有一封信。
她走过去打开看。
邓思云告诉她,邓洵的妈妈出了车祸,在医院抢救,所以她和邓洵先赶回楚州了,让她自己在民宿照顾好自己,等退房的时间到了可以自己先走,如果想留下来可以继续住着,民宿大门的钥匙就放在餐桌上。
姚书羽觉得这很突然,拿出手机想给邓洵发条信息,但又想他们应该还在飞机上,所以也没发。
这几天姚书羽没怎么出去,原因是她有点担心邓洵那边的情况,再就是她身体好像更虚弱了,她不敢出去。
这两天邓洵没给她发过消息,她也不敢主动找他,但邓思云会告诉她一些情况,结果都不太好。
民宿退房的时间也快到了,姚书羽关上民宿的门,又去看了一次洱海,她一只手往上举,戴着墨镜和渔夫帽,穿着白色纯棉的连衣裙,找路人帮她拍了一张照。
姚书羽整个人像嵌在这金光闪闪的洱海,笑容如同阳光一般灿烂,好像本身就来自太阳。
她把这张照片发给邓洵,连同编辑了一句话发给他。
姚书羽:【会慢慢好起来的,别担心。】
-
一回到楚州,姚书羽就被妈妈拉到医院检查,医生告诉她,病情恶化需要住院。
杨雪莹就后悔了,后悔让她一个人去云南,晚上她就躲在病房外偷偷哭。
第二天仍旧若无其事地来给她送饭。
姚书羽拉过她的手,笑道:“妈妈,我不后悔去云南,在云南我遇到了思云姑姑和阿洵,在这半个月的旅程里,都是阿洵陪着我……”
姚书羽给她讲了在云南发生的事,还给她看了她这一趟下来拍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都跟她讲发生了什么。
她讲得很开心,到后面渐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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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的时候,杨雪莹已经回家了。
她掏出手机,点开和邓洵的聊天框,手指向上拉刷新,没有弹出新的对话框,还是停留在那句在云南发的话。
她躺在病床上看书,看电视。下午三点的时候邓洵回了她消息。
邓洵:【抱歉,这几天太忙了,手机没电了没去充,现在才看到。】
邓洵:【你现在回楚州了吗?】
姚书羽:【对的。】
她思考了一下,补了一句。
姚书羽:【我在家。】
邓洵:【好,等我妈情况稳定了我就去找你。】
邓洵:【对了,照片很好看,你也是。】
姚书羽发了一张笑嘻嘻的表情包过去,回了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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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病情在一天天恶化,有时候半夜会突然咳嗽,然后咳出血。又或者是走着走着突然就晕倒,每次都把杨雪莹急得泪眼婆娑。
她的头发也开始大把脱落,她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颅,皱着眉:“妈,我终于理解光头强了。”
杨雪莹见她笑,便把愁眉苦脸收起来,跟着她一起笑。
下午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小颗粒在尘光中跳动,她放下笔,伸出手掌遮住它,但阳光还是从指缝穿过,照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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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洵妈妈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全家都松了一口气,邓洵好几天没合眼了,他打算回家睡一觉,然后再去找姚书羽。
等他醒来后,发现邓思云一脸严肃,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站在他房间门口。
邓洵直起身来,从床头柜拿过水杯喝了一口,“怎么了我的姑姑。”
见邓思云没说话,他疑惑地看向她。
“书羽死了。”
一瞬间,邓洵觉得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有什么堵在胸口闷闷的,还有点喘不上来气。
“小姑,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
邓思云没说话,眼睛红红的,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来,给他丢下一张字条转身走了。
上面是姚书羽所在医院的地址。
邓洵顾不上什么,他没换衣服,穿了鞋打了车就往医院赶。
想着见姚书羽最后一面,但他到的时候,殡仪馆的车刚走。
杨雪莹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抱着个铁盒子,她眼神木讷,看到邓洵来,便向他走去。
杨雪莹的声音颤抖:“你就是阿洵吧,书羽和我提过你……”
她抽噎了一下,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便坐上出租车往殡仪馆去。
邓洵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叠已经塑封过的照片,下面压着一封信。
照片里全是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拍的,有他骑车时的背影,有他吃东西的照片,也有他拿着手机付款的照片,他都不知道姚书羽是什么时候拍的。
他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打开信封:
嗨,见字如面,就当我已经见到你了吧。也许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其实我得了肝癌,医生说我最多只能活半年了。我想说,我很开心在这半个月遇到你,我们一起看洱海日出,爬苍山,见证过日照金山,我们一起逛过古城,一起在河灯面前许愿,一起在酒吧唱歌,一起做手链,一起骑车吹着晚风,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只可惜命运对我不公平,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整个世界,没来得及去巴黎仰望埃菲尔铁塔,没能去澳大利亚看树袋熊,去伦敦看大本钟,去埃及看金字塔,没能去北极看极光……真的很遗憾。
阿洵,你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要听爸妈的话,去看外面的世界。
再见了,阿洵,感谢你陪我度过了生命最后的时光,希望下辈子还能遇到你。
最后愿你:
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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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洵读完都不知道眼泪已经流了满面,他伸手抹掉,但泪眼好像被打开了一般,怎么抹也抹不完。
小姑告诉他,姚书羽生病了,他以为只是普通的病,从没想过好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如今竟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想过见到了姚书羽,要带她吃遍全楚州的美食,玩遍整个楚州的游乐场,却没想过就此见不到她了。
命运确实不公平,如果是这样的结果,那为什么要让他遇到她,如果要让他遇到她,那就给他们一个好结果啊,为什么要这么玩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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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洵最后出了国,但他没有去学校。
他带着姚书羽的那封信,还有她的相机,用一年时间去了很多国家,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景点,用她的相机记录了下来。
她看不到的风景,那他就代替她去看。
她吃不到的美食,他替她尝。
最后,邓洵把照片都洗出来,做成了一本相册,在每一张相册的背面写下了他想对姚书羽说的话,放到她的碑前。
“阿羽,我来看你了,”邓洵把一束白菊花放在上面,“你说,见不到这个世界了,我代替你看完了,你说的对,这个世界真的很美。”
如果有你的话,就更美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