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登基

    宁远胡乱擦干眼泪,嗫嚅道:“是,是的……”

    不知为何,眼前的嫔妃虽然正直风华正茂,但宁远觉得她脸上闪烁着……慈祥的光芒。

    妃子温柔笑道:“你真小,我有一个女儿,也和你一般大,不过,她可没你这般端庄娴静……”

    宁远诧异地问道:“女儿?恕臣妾无知,可不曾听闻咱们大胤有公主。”

    妃子收敛起笑容,神色有些古怪。

    她蹲下身,板着她的肩膀,注视着宁远的眼睛:“孩子,你是谁?”

    宁远流利地答:“从四品知府宁曜之女宁远。”

    沉默良久,妃子站起身来,笑道:“原来如此。孩子,有两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听完这两件事,你可能需要调整与后宫众妃的相处策略,也可能要慎重考虑你以后的打算。”

    宁远细心地注意到她的自称是“我”而非“本宫”,心里思附着原因,漫不经心地点头。

    却未想这第一句话,便足以使宁远惊讶地跌坐在地。

    妃子道:“第一,据我推算,整个后宫除了你,所有人都来自500多年后的世界。你不理解‘穿越’,那么你应该可以理解夺舍,简而言之,我们是从未来的w市精神卫生中心夺舍宫中嫔妃而来的。”

    啊?

    什么意思?这也是宫斗的一环吗?

    宁远如遭雷劈,诧异地看着妃子,试图从中寻找出一丝愚弄自己的痕迹。

    妃子道:“第二,整个后宫除了你,所有人都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疾病。”

    提到精神病,宁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衣衫褴褛、流着口水,端着缺口碗要饭的痴儿形象。

    宁远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我觉得你们都很正常。”

    虽然宫中后妃都奇奇怪怪,但至少意识清醒,沟通流畅。宁远怎么也无法将她们和脑海中的痴儿联系在一起。

    妃子无奈地笑:“你以为的精神病,可能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随我来吧,正好,你需要和宫中的嫔妃们打个照面。”

    说罢,淡淡道:“下来,夏贵人,可听够了?”

    某棵树的树冠中沙沙响了两声,衣带飘散,一个绿衣少女足尖点地,如仙子般跃下。

    她金钗布裙,未施粉黛,不戴任何金银宝饰,如同一个林中精灵,此刻正满面愧疚地走来,她并不顾及什么礼数,期期艾艾道:“对、对不住!我有躁狂症,有时会爬树来疏解亢奋,此番吓到你了……真的真的对不起!”

    妃子解释道:“躁狂症,具体体现为心境高涨、思维奔逸和活动增多。”

    宁远看了看夏贵人,又看了看栓在树上的绳索,忍不住笑了:“原来是你把这些绳索挂在树上荡来荡去的啊,我还以为……不过没关系,不怪夏贵人神出鬼没,倒是嫔妾胆子小了。”

    夏贵人感动地将一个物什塞进宁远手中,道:“谢谢你宁远,你真好!我……我不该吓你的。下次你来找我玩,我教你爬树!”

    宁远打开手掌,发现那是一只用手工编成的竹蜻蜓,精巧万分,宁远将蜻蜓珍重地收好,应到:“好。”

    妃子看着二人握手言和,沉静的眸中露出点点笑意。

    和躁狂症患者夏贵人告别后,二人并排走进宫中。

    行至碧云湖边,果然又看到那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妃子,她们已经不打叶子牌了,而是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叽叽喳喳争论着什么。

    妃子指着她们道:“那边三个是ADHD三姐妹。静妃,敬妃,警妃。ADHD又俗称多动症,表现为无法集中注意力,思维发散过快。”

    那三姐妹注意到她俩,抢步跑来。妃子简单介绍:“这是宁远,以后我们未来的姐妹,她是古代人。”

    静妃凝视着宁远半晌,道:“你叫宁远?为什么不叫宁近?为什么不叫宁左、宁右?为什么不叫宁上、宁下?”

    敬妃道:“胡说八道!人家是古代人,不取名叫宁远,难道取名叫敬妃、静妃、警妃?不过,客观地说,宁远给我的感觉好像这里就是红晋里的古言小说哦,古代女主在众精神病妃子帮助下与皇帝男主坠入爱河,多么美好!”

    警妃道:“胡说八道!为什么是小说?就不能是电影、有声书、电视剧吗?为什么是红晋,就不能是终点、短佩、湖棠、bobo?为什么是坠入爱河,就不是女强直播扫六合?我看你们简直一派胡言。”

    三人讲话夹缠不清,各说各的,讲急了眼开始辩论起来。

    宁远头顶布满黑线,扭头问妃子:“ADHD患者都这么讲话吗?”

    妃子扶额:“这和精神疾病没关系,只是这三姐妹这样罢了。”

    两人言谈间,三姐妹已经天南海北扯了一通,甚至在联想小说的章节取名问题。

    敬妃道:“第一章,应该取名……入宫选秀!”

    警妃道:“第二章,女帝登基!”

    静妃道:“第三章,走向共和!”

    敬妃又道:“第四章,三体人,袭来!”

    越扯越离谱,妃子赶紧带宁远走开,留下三姐妹站在原地辩论第五十六章标题取什么名字。

    行至一处香山水榭,白云朵朵,花圃上有蝴蝶纷飞,花香袭人,令人神往。

    一位少女正躺在树下的阴影处看书。神情肃穆,像是沉浸当中。

    妃子介绍道:“玉嫔。抑郁症,体现为情绪低落,思维迟缓,严重的会出现躯体症状。”

    玉嫔见到二人,懒洋洋地说:“柳姨,这位是?”

    妃子淡淡答道:“新来的嫔妃。阿玉,别总待在阴影里面,偶尔晒晒太阳,对你的病有好处。”

    玉嫔翻了一页书:“好。”

    宁远有些错愕,她觉得玉嫔和正常人别无二致,特点是她的周身流露着一种很强气场,有点类似一头沉睡的母狮。宁远搞不明白她是哪里生病了。

    妃子介绍道:“这是宁远,是古代人,以后还要靠你多担待了。”

    宁远乖巧地福了福身:“嫔妾宁远,给玉嫔请安了。”

    玉嫔放下书坐起身来,诧异地打量着宁远:“古代人?”

    沉默了半晌,玉嫔突然大笑起来:

    “把一个封建礼教熏陶下的古代女子,放进一群被现代社会放逐的边缘群体中,和她们共处,这简直太有趣了。”

    她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我们这群游离在秩序之外的孤魂野鬼,到底能担待了她什么呢?教给她现代社会的道德、科学、理性、人权,然后令她变成封建社会伦理结构中另一个如我们一般的疯子吗?这是在干什么?验证福柯《疯癫与文明》所阐述的正确与否?”

    笑够了,玉嫔擦掉眼角的眼泪,又躺在阴影中看书,恢复了那种慵懒的气质。

    玉嫔说的话,宁远几乎一个字也听不懂,她选择保持沉默,她觉得她从玉嫔的话中听出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智识。

    妃子担忧地望了一眼玉嫔:“阿玉,别想太多,记得晒太阳。”

    玉嫔含糊地应和一声。

    妃子携着宁远离去。

    中途,宁远忍不住问:“玉嫔姐姐是不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才疯了?”

    妃子笑着纠正:“她不疯,她只是病了。”

    宁远点头:“没错,她不疯。她说的话我不太听得懂,但是我总觉得她是个很天才的人。”

    两人这样讨论着玉嫔,一路走到椒房殿门口,看着雕梁画栋的繁杂殿刻,宁远一边惊叹,一边问妃子:“我们是要去拜见皇后娘娘么?”

    妃子点头:“正是,不过今日来得不巧,云皇后正处在很伤心很失落的时候。”

    宁远诧异地问:“那……我们是不是要改日拜见?或者我是不是要更加尊敬、懂礼,这样皇后娘娘才不会不开心?”

    妃子笑道:“宁远,别那么拘束!这些都不用,阿云是个很好的人。”

    有妃子的保证,宁远稍微放下心去。

    令宁远意外的是,椒房殿的宫女、太监尤其的多,且各各面容冷峻。

    她们来到寝殿,昏暗的光线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躺在床上。

    她眼眸看着一个地方,像是凝滞了,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宁远和妃子迎着光推门进来,少女眼珠第一次转了一下,她的目光凝聚在宁远身上。

    妃子道:“这是云皇后,她患有双相情感障碍,这就是说……”

    皇后于玉枕上扭头,眸中似乎蒙上一层雾气,语气温和地说:“这就是说,我的症状是躁狂和抑郁交替出现。你们来得不太巧,今日是郁期,我实在没有行动的力气了,很抱歉没办法带你适应环境。你叫什么名字?”

    宁远急忙福了福身:“臣妾从四品知府宁曜之女宁远。”

    皇后愣了愣,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你不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吧?今后的日子,请多指教了。”

    宁远认真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开口:“皇后娘娘,您说您是躁狂和抑郁交替发生,躁狂我知道,就像有活力、爱爬树的夏贵人一样,抑郁我也知道,就像懒洋洋的玉嫔姐姐一样。您两种都有,是不是比她们更加……痛苦?”

    皇后怔了下,大笑着:“傻宁宁,痛苦是不分等级的!”

    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宁宁,宁远脸上飞上红霞,可她听出了皇后笑声的背后,是那么的落寞而悲伤。

    宁远垂眸:“皇后娘娘,夏贵人虽精神亢奋,但是她行动能力超强,玉嫔虽慵懒,但她思想深邃。所以依臣妾的猜想,您二者兼而有之,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

    皇后凝视着宁远,眸中似有冰雪碎裂,她眨了下眼,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过:“谢谢你,宁宁,你这么肯定我……我很开心。”

    接着,她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宁远手足无措地看着皇后轻声抽泣,宫女们一拥而上,将宁远和妃子挤到一边,将皇后团团围住。宁远看见有太监的嘴在一张一合,平静地在和皇后说些什么。

    宁远羞愧地问妃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妃子摇头,轻声说:“不,宁远,你做的很好。阿云很高兴,只是因为精神太过脆弱,以至于哭了。我们现在得离开,留在这里也是给宫女们添堵,不是吗?”

    宁远和妃子离开了风鸾殿,她们拜访了有强迫症的渚贵人,她总疑心自己不干净,才会一遍又一遍净手,并且总是强迫自己走路必须沿着笔直的线走。有焦虑症的芝嫔,永远都在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列举出来,并为其中不好的发展感到担忧……

    天色已晚,终于见到了所有的嫔妃,宁远和妃子行到后宫正中间,准备告别。宁远笑:“走遍了所有嫔妃的住处,我却不知你是谁。”

    妃子道:“叫我柳姨就好,非要说身份的话,我是宫中的柳贵妃。”

    想到小树儿的劝告,宁远眸中有疑云闪过,面上却和煦微笑:“今日多谢你,柳姨。”

    两人微笑着告别,宁远终于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藏花轩。

    宁远呆呆地坐在窗下,思考着今日发生的事。陪嫁侍女红莺和绿珠替她换衣净手,红莺从她荷包中搜出一只竹蜻蜓,狐疑地问:“小主,这是什么,其他娘娘送的么?当心里面包了毒药!奴婢将它扔了吧。”

    宁远迟疑一会儿,缄口不语。

    绿珠见宁远犹豫,神色郑重:“这些坏女人才不会送什么好东西呢!小主,你忘了宁夫人告诫你的么?不管你今日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要记住,后宫尔虞我诈,您和其他娘娘是永远的敌人,万万不可心软!奴婢替您把她扔掉!”

    良久,宁远点头:“好。”

    ……

    夜晚,皇帝正在烛火中批阅奏折。

    大宦官安之走来,低声提醒道:“皇上,今日要翻谁的牌子?才选秀完,近日您要是不留宿后宫,恐怕太后会……和您置气。”

    皇帝长叹一口气,眸中闪过几分冷峻,几分痛苦。他的眼神扫过牌子上的人名,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悬停在“宁远”的上方。半晌,却移开,淡淡道:

    “明晚摆驾椒房殿,朕明日去中宫瞧瞧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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