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星河,薄雾缭绕。
九曲回廊的风灯在摇晃。
摇晃的不止风,还有少女的一腔心思。
什么时候分手也有法律规定的冷静期了?
少女思索着这问题,跟在男人身后。
见他带去的住处正是他套间里的一个卧室,她也不敢多问,匆匆道了句晚安。
关上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百度。
看着浏览器搜索的内容条,她靠在木椅上咕哝。
“哪有嘛?分明就是他自己制定的规矩。”
“而且别人离婚冷静期是一个月,我这都过了四个月了……”
话音戛然而止。
她从长椅上惊坐起身,语调跟着杏仁眼弯翘得像根猫咪尾巴,绒绒灵俏。
“这意思是我还有机会?!”
拿起手机,她飞快搜索【冷静期关系还存在吗?】
——【离婚冷静期内,双方婚姻关系并未实际解除。】
盛衿雾满意地点了点头,试着去理解分手冷静期的新词,偷梁换柱地篡改答案,自言自语道:
“分手冷静期内,双方恋人关系并未实际解除,属于恋人关系存续期间。”
水凝的杏眼恍惚了几秒,她紧了紧手机,看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眉间浸满庆幸的同时,心底又冒出一缕古怪。
……难道她还是他的女朋友?!
走到床尾,她闭眼捧起手机,嘴上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正面朝上,是,背面落床,不是。”
手机被高高抛起,听到一声脆响,盛衿雾才睁开眼。
往床上一瞧,银白床单上空无一物,全然不见手机影。
掀开床单,她弯着腰,四下瞅了瞅。
“咚——”
一个粉色不明物被踢到了墙角。
她惊愕收回脚。
本从高空摔碎了的机身经过这一撞后,当着她的面闷闷蹦出了几小块玻璃碴子。
愣愣消化着眼前这幕惨不忍睹的画面,盛衿雾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捡起那四分五裂的手机。
此刻,她不得不又去面对那段名不存,实可能没亡的关系。
抿直了唇,她穿过客厅,硬着头皮敲响斜对面的卧房。
“叩叩叩。”
眼前的门被男人从里打开一个狭小的弧度,她只看得见他一对冷峻的眉眼。
“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只是……”
她亮出掌心的碎手机,以表证据。
“手机摔坏了,我怕馆长联系不到我,可不可以......把我的卡先上到你手机里?我现在就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手机店。”
局促的话音刚落地,季褚望就关上了门。
盛衿雾眼神一黯,失落转身。
仅走出两步,身后又传来一声砰的细响。
她纳闷回头,男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而且手里还多了一物,递到她面前。
“你用。”
他手里的白色手机,正是她上次送他的那支。
盛衿雾犹豫了下,旋即问:“那你呢?”
他的眉间仍持着团冷意,像是几簇雪片在淡渺翩跹。
“不需要。”
“这手机是双卡双待的,我只上我的卡就行,我现在也不打算玩手机。”
她把电话卡放在他手机屏幕上。
“如果有来电,你告诉我一下,谢谢。”
“不用谢。”
对话完毕,厅内一时对视无言。
盛衿雾挤出个笑,指着她身后敞开的门,说:
“那我回去睡觉了,明早可能要麻烦你喊我起床。”
即使是半年前,她和他在华市初见时,也没这么客气过。
一时有些不习惯,她转而多提醒了句。
“我不锁门,如果你敲门,我没应的话,你就进来叫醒我吧。”
“嗯。”
男人的这声嗯轻轻的,不再是扑面而来的冰天雪地。
更像似窗外散淡的月色,渺渺生雾。
盛衿雾长睫颤了颤,小心掀起眼帘望向他。
而那双曾经被她吻烫的凤眼也目视着她。
在这间未开灯的客厅里,他的眼眸褐浓褐淡。
看不真切,却让她心生期冀。
心下一动,盛衿雾紧了紧深棕瞳眸,轻轻凑过蹙起的月眉,弱弱出声。
“那个……我在手机上查过冷静期释义了,上面写着关系并未实际解除。”
“季褚望,那我……还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月色里荡存着少女疑惑的尾音。
就像一根羽毛轻轻飘飘,挠进人耳窝子里。
他不语,微微叹了口气。
伸出手,只抚了抚她额际的绒毛。
盛衿雾不禁屏住呼吸。
男人的手心如上好的羊脂玉,温凉柔腻,她不敢再惊扰这美好的谧静。
静寂蔓延长久,空气中的弦越绷越紧。
男人弹出的嗓调似窗外夜色,雅沉镇定。
“自己想。”
这话入了耳,盛衿雾眼下欣喜,刚想拉过那玉手。
后者撤离,言简意赅丢下“睡了”两字,便回房去了。
???
独留在门外的少女面情懵懂。
回卧室躺床上的时候,月眉也氤着一阙思索。
-
渐渐,天入三更。
月下树梢,树影轻颤。
偶尔几声鹊声啾啾。
玉关度一片静谧祥和。
只余下两串木黄风灯映着月光,蜿蜒渡晃至最安静的别院角落。
院前,夏莲中通曲直,引傲含苞。
沾氲点点池光,荡投在一楼卧房的白墙上。
影影绰绰,如同一幅出世绝逸的妙手丹青。
倏地,丹青里的木门,被推开一丝细缝。
那细缝愈渐愈宽,浅绛在门上的月白顺势拂落,安然咬上一方冷玉清劲的腕骨。
而腕骨的主人,缓踱着步子走近梦里的少女。
少女不知梦到了什么美好事情,呓喃着模糊的字音。
翻了个身,似乎觉得月光刺眼,又辗转翻了回来。
男人静静立在床边。
疏朗端立的身影与花影并然投墙,各有各的濯傲清贵。
过了半晌,男人俊如玉树的影子微动。
他轻轻坐在她手边,撩开她唇间的一绺软柔青丝。
不知是他的指尖凉到她,还是他的动作扰到她。
少女朦朦胧胧睁开眼,眼睛泛着迷离水光。
对着他的方向,虚虚酿出一个蜜甜的笑,又安静悄然地沉进梦里。
男人勾着她发的修长手指一怔。
慢慢覆上那粉黛未施的脸颊,目光也随之流连。
从她饱满莹润的额头到纤细弯弯的月眉,再到秀挺俏丽的鼻骨。
每一寸,每一毫。
都被他的目光深深轧过,錾刻雕琢。
忽然,大拇指上方的樱桃小嘴闷闷嚅动。
“你不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季褚望,你就是个大坏蛋......”
少女昨晚似乎是集齐了满腹委屈。
连梦话的声调也沁着十足的委意,压着小心翼翼的埋怨。
男人笑了。
冷月面容云开雾散,一双轻褐凤眸如金星缀清池。
握住少女的手心,薄唇贴上手臂外侧那一弯的婉转白痕。
他虔诚印下一吻。
“九儿,佛也指证,你是我今生认定的卿卿。”
-
翌晨,初旭敞亮。
铺满一塘莲花池,池面粼粼灿灿。
返投进那大开的窗户里,映晃了一墙暗香浮荡的春光。
盛衿雾便是在这春光盈盈处里醒来。
下意识伸手摸枕边,忽然想起那悲壮的手机,她无奈闭了闭眼。
凝聚起心神,待瞳仁里的朦胧半褪去,才敛开眼。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嘟囔着,她坐起身,薄而软的丝被从肩头滑落。
走出卧室,季褚望正坐在红木桌边,烹茶的动作娴熟利落。
等她走到面前时,他烹好的第二杯茶送至她身前。
“谢谢。”
盛衿雾端茶举杯,一饮而下,把空了的玉瓷茶杯放到桌上,语气自然。
“还想喝。”
男人沉默取走茶杯,再为她斟满。
仅仅是这两个简单的动作被眼前这男人做出来,她却觉得举手投足透着风雅沉静。
就像窗外的碧莲,孤茎独立,有种不败淤泥的清傲。
或许是一大早被美貌诱惑,盛衿雾把心里的话淌出了口。
“季褚望,如果我好好表现,你会不会结束冷静期,让我恢复身份?”
话音落散,男人递过茶杯,原本平静的茶面起了丝易见的微澜。
轻轻浅浅,如同他一并投来的视线。
“嗯。”
“好!你等着。”
少女的嗓调明澈,一扫凌晨时的委顿。
纤细圆润的葱玉指尖点了点桌面,她收回双手,负在身后,哼着小调去了洗手间。
只留男人独对着那杯热茶,怔怔出神。
-
日头当热,当盛衿雾先行下车到馆长那儿报道时,孙馆长和昨日电话里一样,先照例寒暄了几句,才进入正题。
“昨晚唐导说,看了你的资料,觉得你的形象气质很适合编剧新添的剧本女主角。”
听到这话,盛衿雾小脸骤时懵呆,圆眼眨了又眨。
“啊?馆长,这样好吗?那我不就把原本的女主角顶替了吗?”
孙馆长摇头,摸了摸上唇两侧的灰白胡须,缓缓说:“他说,那剧本只是有意向联系了几个女演员,都没定。”
哪有临时换人的?
虽然不了解娱乐圈那一套,但她又没有带资进组,能倚靠什么挤掉已经定好的角色?
想到此,盛衿雾顿时心生警惕,犹豫着开口。
“那个馆长……导演是男是女?”
孙馆长眉毛一抬,摸胡须的手也放下来了,似乎是很惊讶她的话。
“唐导没听过啊?前两年在国外拿了金纪奖的那位。”
她摇了摇头,又斟酌着发问。
“没听过,馆长,请问他叫什么名字?”
“唐轼。”
“馆长,这位唐导演还真是不辞辛苦,晚上还看我们这些无名小卒的资料。”
点到为止,盛衿雾又猛地一顿夸。
“没想到一觉醒来,我这个背景墙鸠占鹊巢要当女主角了呢。”
“放心吧!导演,啊不,馆长!小盛一定不负我馆交予我的伟大而光荣的任务!”
孙馆长又不自觉摸起胡须,笑了笑,眉间的皱纹依旧深刻。
“年轻人就是要有干劲,馆长看好你们这一代零零后的孩子。”
面对着这温慈的笑容,她也来了劲。
“谢谢馆长!”
-
出了办公室的少女,穿梭着在忙碌的片场里。
终于找到心里要找的人,见周围都在忙着,没往他们这边看,她飞快出声。
“你过来一下。”
走到无人的吸烟区,她才停下。
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才两手合拢,作小喇叭状凑到他耳边,低低开口。
“导演叫我去演编剧新添的剧本女主角。”
季褚望嗓声淡淡,如窗外的梧桐树叶,轻飘如风。
“我知道。”
见他没往深处想,盛衿雾急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这馅饼突然掉到我手上,你说他......”
顿了顿,在季褚望沉静的目光里,她紧了紧嗓口。
“你说,他……是不是想那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