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时,窗外屋里,万籁俱寂。
似是没料到他又说回刚才的事,少女酡红着脸,开始撒谎。
“就是上岸加油……”
抬眼撞进他的褐瞳里,她心神一震,急急撂下眼皮,添了两字。
“而已。”
男人的话不依不饶:“上岸后就穿?”
眼见这谎得继续圆下去,盛衿雾唔了声。
“穿给她看?”
她含羞带怒睨了说话人一眼,没好气地反问。
“那不然穿给你看?”
季褚望失笑,一对瞳珠清朗侧侧。
他屈起食指,顺着少女的耳垂,凝着她颈侧细细嫩白的蜿蜒湿痕。
指尖一寸一寸勾拭掉,才缓缓道出三个字。
“不可以?”
盛衿雾羞恼得把浴帽扔进他怀里,捂住他的眼。
“你可别乱想像,你们画画的最喜欢画那些人体模特了。”
想到这儿,她又慌了,挪开手,紧紧追问。
“你有没有画过女模特?”
见他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盛衿雾挣扎着下地,坐去他的对面。
像庭审犯人似的,掷地有声抛出三连问。
“她是谁?漂亮吗?家住在哪里?”
“宋婉。”
“我就知道……”
盛衿雾心里一酸,起身奔进床上。
气呼呼地拉高被子,翻身背对着茶水桌边的男人,闷闷不乐的声音低低传来。
“我生气了。”
被子外的脚步声远去,过了会儿又走近。
似乎到了她身后,便不动了。
盛衿雾好奇钻出个小脑袋探看,却被拿着吹风的季褚望抓了个正着。
他坐到床上,拍了拍大腿,说:“躺过来。”
知晓他的言下之意,盛衿雾捞起湿发,听话躺过去。
发丝铺陈在他腿上,又如黑光流瀑泻在床边。
温温软软的风袭来,头上方的男声也含着轻柔笼至。
“不是你想的那样,宋婉当时只是人体模特,我们全班一起上的课。”
盛衿雾乖巧了下来,仰视着他,又糯糯地问:“那我想的那种呢?你是学国画的,肯定画过。”
“嗯,都是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
她噗嗤笑出声来:“听你这语气好像很委屈?”
男人细长如玉的手指撩起她的发。
风拂过,他的嗓声轻动。
如指缝间倾洒的青丝,密泽疏凉。
“九儿愿意吗?”
盛衿雾一怔,长睫颤了颤。
看着上方的男人,杏眼里珠光朦胧,认真问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季褚望对上她的眼,褐眸只剩那娇媚的少女容颜。
但眸底清澈,亦凝起几分肃色的专注。
准备开口之际,忽又见她面上晃起一丝慌张。
他倏然低笑,两根手指牵成圆,轻弹了下她的光洁额头。
“在想什么?”
少女闭眼打着哈欠。
在他腿上侧身,脱口的声音小小,如蚊在呐。
“你别说话了,好好吹,这边的头发还是湿的。”
男人哑笑,躬身亲了亲底下的绯红耳廓。
或许是季褚望与热风太过温柔,盛衿雾竟然真睡着了。
一会儿后,她猛地睁开眼,还是躺在季褚望的腿上。
而腿的主人正拿着个小画册写写画画,也不知在画什么。
正当她迷惑时,一对凤眸越过画册,端凝的目光投来。
少女的两汪朦胧迷醉月潭,他微愣,继而笑了一瞬。
继续在上面涂涂画画,察觉到她想要起身,他轻声说:“别动,快好了。”
盛衿雾听话又闭上眼,大概眯了两分钟,便听到他铅笔收合的声响。
如释重负地睁眼,她询问:“好了?”
“嗯。”
“不给我这模特瞧瞧?”
接过他的画册,盛衿雾坐起身。
画里的少女虽无墨彩,但笔功醇厚,黑灰白线条刚柔并济,构图精准。
特别是她散落的乌发,光影虚实有度,质感油然而生。
像是剪下的一张真实黑白相片。
“你从小就学画画?多少年了?”
“二十年。”
“想看看你的画。”
“好。”
季褚望为她披上大衣,牵她出了卧室,走进隔壁的房间。
刚推开那两扇木门,暗室里的浓墨书香争相扑鼻。
灯光亮开,盛衿雾身形一滞。
房屋四壁悬挂的都是画卷,中间的连排书架上也放着不少。
她走近一幅水仙图。
画中的水仙玉瓣暗香,素雅高洁。
展开的长叶以线描勒。
片片细挺劲净,飘逸畅然。
笔法秀细透劲,有工笔花鸟画的工致严谨。
而整幅画作以墨浓墨淡代色,又显现出元派文人的雅趣逸志。
盛衿雾目光在室内梭环了一圈,不禁看得杏眼微湿。
她快步走到季褚望面前,握住他的右手,低头亲吻他的指尖。
“你一定会出名的,我会同你一齐见证画坛史上书写下季褚望三个大字。”
他拥住她,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好。”
盛衿雾在他怀里仰起头来,杏眼将弯未弯,嗓音糯糯乎乎。
似那琉璃雪灵酥的酥皮,软着香甜,流着白玉。
“还有,我愿意当你的模特。”
季褚望的手顿住,乌睫轻扫褐瞳,恍惚了一瞬。
“九儿?”
“但是我有个条件。”
怀里的少女笑出了声,两眼作弯翘状。
“必须是我俩合法以后。”
他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一对浅清的眸子缱绻坚定。
“当然。”
男人胸膛里的佛檀冷澈怀幽,像月下未晞的晚露。
伴着他又说话的动作阵阵袭来,直溶进人的心窝里。
盛衿雾不由自主地把脸埋进去,搂紧他。
悄悄多呼了几口,把它们通通吸进肚里后,才餍足地眯弯眼角。
她叹声说:“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好好闻呀,用的是什么香水?我也想买一瓶。”
“应该是长期浸润在家里,染上的香。”
她圆眼一转,娇嗔着语气,软软道出心里的想法。
“那我把我这次带来的衣服都放在你这儿,到时候我的衣服也有这样好闻的香气啦!”
“好。”
-
翌日,窗外白雪如盖。
而假山坐落的泉池仍然涓涓潺潺。
【叮叮叮——】
枕边传来一阵急促响铃,盛衿雾摸到手机,迷迷糊糊半掀开眼帘。
忽然瞥见备注上的两个大字——采风。
“季褚望,快起床!”
“我们今天要去采风,昨晚都忘收拾东西了。”
枕边的男人收拢胳膊,把面露担忧的少女圈在怀里。
薄唇贴上她的额,嗓声喑哑动听。
“雪大封山了,九儿。”
少女不解,仰起脸问:“你怎么知道?”
见男人阖着双目,只笑不语,她恍然道:“好啊,你骗我,季老根本没叫你去采风。”
“舍不着套路,捉不到九儿。”
盛衿雾伸过手,挠他痒痒。
“谁叫你骗我,我醒了,你也别想睡。”
季褚望欺身压上,拂开她鼻尖的一缕柔发,轻唤:“九儿。”
目目相抵,不出片刻,那四瓣唇便纠缠到了一起。
一吻放开,底下的少女微喘着气。
季褚望匀稳呼吸,盯着她那水光潋滟的媚眼,声音缓而哑。
“今天的第一个吻,超时了。”
“你知不知道超时是有惩罚的。”
“什么?”
盛衿雾笑着凑过唇,潜热的气息吹到他耳畔。
“罚你多喜欢我一点呀。”
细细密密的吻又倾轧了下来。
直到晌午的日光钻出云洞,两人的耳鬓厮磨才休止。
“等会我们去哪里玩?”
“想不想练手?”
盛衿雾挽上他的胳膊,娇红的唇轻张,溢出的语气掺杂着心疼:“可是你的伤还没好。”
“有楚策,他会陪你练。”
“为什么?”
季褚望勾起一侧的笑,揉着她的手心,缓缓道:“他偷了你的壶。”
-
日头偏西,玉关度。
楚策正在顶楼的书房里作画。
画中的女子眉清目秀,姿态温婉,盛衿雾觉得很是眼熟,一时盯着出了神,忘记了讨伐目的。
“哟,一对有情人怎么有时间莅临寒舍?”
话里的刺儿落在盛衿雾耳里,倒是让她一瞬回过神来,盯着那根雕红木书桌上的紫砂壶。
“昨晚我见这莲子壶在我书架上,今天怎么生了脚,跑下山了?”
楚策一怔,手里的狼毫生变。
画里的柔美黛山滋生圭角,他剑眉稍拧,哀怨地看向季褚望。
后者却睹着那只狼毫,语气似那画里的圭角,锋芒渐露。
“我记得这是我的笔。”
楚策知道自己伸冤无望,狼毫搁在砚台上,泄气地靠在红木椅背上。
“妇唱夫随,我上辈子绝对是欠你们俩的。”
“笔可以送给你。”
见那椅子上的人顿时生了笑,季褚望才继续道,“但你要在比试上赢了九儿再说。”
“比试?”
楚策站起身,手上打了几个招式,“这个?”
盛衿雾重重点头,一对杏眸满是荡漾的亮光:“嗯!”
……
转眼,三人已行到跆拳道馆。
跆拳道馆内,一个硕大的武字占据半面墙,位于正中心。
剩下的三面墙分别是毛笔书写的跆拳道十二字精神——礼义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屈。
字迹苍劲透力,剑走偏锋。
楚策率先换了道服,坐到季褚望身边,肩不轻不重地撞对方的肩头。
“想不到我竟然着了你的道,那等会就别怪我不客气。”
季褚望不以为意,望着换衣室的门,说:“她也是黑带六段。”
楚策笑着搓了搓手,剑眉下的俊目生起熊熊烈火,咬牙切齿。
“那正好切磋切磋。”
身旁人冷了笑,浅褐瞳仁覆上一层凉薄霜晶,脱口的嗓声也冽寒生恻。
“你敢让她在台上哼一声试试。”
“……你就不心疼心疼你师兄我?”
季褚望不语,见盛衿雾从里面出来,站起身,丢下一句话,抬脚向她迎去。
“你带着一身伤去寻知己,她自然会疼你。”
听到这话,楚策双手一拍。
“此计妙啊!”
盛衿雾捏了捏高马尾,才转身问朝她走来的男人。
“他怎么这么兴奋?”
季褚望伸手,把她鬓角的软柔短发别至耳后,眉眼温存含笑。
“棋逢对手。”
她抬眼,面上略带惊讶。
“他也是黑带六段?”
“嗯。”
瞧见她眉心又拢紧,他凝着眼,给她戴上护具,“怕了?”
“我赢了的话,他真的就会把笔还给你?”
男人的手霎那顿住,一对凤眸露出哑燃的幽光,失笑问:“你在担心这个?”
盛衿雾不答,只鼓起小脸,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放心,我会为你的心头宠好好战斗的!”
“九儿才是我的心头宠。”
男人的嗓声浮沉着愔愔情意,飘飘悠悠荡进少女的耳道里。
她双颊一赧,耳根也染上红霞。
趁楚策没看这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的唇角偷了个香吻。
“你要为我加油。”
光亮荡在浅褐瞳目底,他喉结一落,轻声应:“好。”
-
台上,盛衿雾与楚策鞠躬行礼。
比赛算是正式拉开帷幕。
她首先上前一个后踢凛冽带风,被对方轻松化解掉。
盛衿雾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对面的人,再一个提膝垫步,冲近他。
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出一个横踢,成功踢到他的腹部。
楚策闷哼一声,摇着头说:“弟妹,你可真狠啊。”
盛衿雾笑得无邪。
“我答应过他,要赢回那支笔。”
楚策啧了一声。
“继续!”
话音落地,他一个侧踢扫来。
盛衿雾微微屈膝,上抬前腿,挑开男人的攻击。
旋即趁着他脚尖落地的瞬间,她身姿灵活,右脚蹬地起跳。
身体半旋,一个横踢飞出打到对方的头部。
虽然占了上风,但少女不太服气,一对杏仁眼含着薄浅的怒气。
“楚策,比赛时手下留情,我认为是极其不尊重对手的表现。”
楚策笑,一对炯亮的眼睛瞅了眼台下的男人,又落到面前的少女身上。
“这可是你说的。”
盛衿雾就知道他是顾着旁边的季褚望,才一直畏手畏脚的,叫停战局。
“等会。”
马尾在脑后高翘摇摆,她走到季褚望身前,小声说:“你可不可以帮我买串糖葫芦?昨晚我都没吃到。”
男人不语,抬手拂拭她额际渗出的细密汗珠。
“想把我支开?”
“你在这儿,楚策都不敢反攻。”
“他要是弄疼你了,等会就告诉我。”
盛衿雾嘟起唇,委委屈屈地抗议。
“哪有你这样的,我们这是友好切磋,好不好?”
“受点伤没什么的,小时候我练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都坚持下来了,而且你这话说得我这黑带像是别人让来的。”
季褚望长眉舒缓开,凤眼凑近,紧紧追着她含怨带羞的瞳仁,说:“除了糖葫芦,还想要什么?”
听闻他妥协的话语,她眉眼一弯,粉唇噌噌跳出七个字:“跌打损伤膏,两盒。”
刮了下她俏皮的鼻尖,他也弯唇答应:“好。”
见季褚望走远,台上的俩人算是正式放开了拳脚,酣畅淋漓地比试了一番。
馆内男女的哼哈声铿锵有力,响彻上空。
最后,盛衿雾摘掉红色头盔,闭眼躺在木地板上,长长地吐了口气,表情满是餍足。
“楚策,记得把笔还给他。”
男人剑眉高挑,用牙咬下胳膊肘的蓝色护具,气息微喘。
“你可真是护夫心切,不要命了。”
“只要是他喜欢的,我都要捧到他面前。”
他哭笑不得,摘下头盔。
短发已被压塌,几滴汗水从鬓角流到光洁的太阳穴。
“什么时候这话变成了你们小女生的台词了?秦祎以前也这么对我说。”
盛衿雾甜蜜地笑了,侧头看向站着的说话人,不假思索地接过话。
“看来秦祎以前很喜欢你。”
楚策一怔,拿起毛巾抹了把脸上的汗,不经意问道:“她现在喜欢那人叫什么名字?”
“穆何,我们学校的天才少年。”
“她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除非那天才变成蠢材,否则还是得眼泪汪汪来找我。”
“楚策,我觉得秦祎很好。”
盛衿雾收了笑,撩开酥酥痒痒,黏在脸颊的发丝,认真地说。
“她长得漂亮,而且善解人意,情商高,会察言观色,还能有条不紊地经营着MonTalk和隅西。”
“只比我大三岁,却已身价过亿,对于你来说,她有什么不好的?”
“不会喝酒,却偏要去应酬,哪次不是我去收拾烂摊子?”
楚策把毛巾攥在手里,目光沉了又沉。
“而且就喜欢小白脸,上次被小白脸骗了几十万,还心甘情愿,我报警还骂我,就是个傻大妞。”
盛衿雾微微诧异。
“我以为你和她水火不相容,没想到你还这么讲义气。”
男人别过脸,把毛巾扔进脏衣篓里。
鼻间冷哼一声,转身向换衣室走去。
馆内静沉下来,少女仍然躺在这片消寂中。
汗湿的发梢隔着层衣物紧贴后背,是满载而归的骄傲。
滚烫的身骨熨温了凉木地板上,是生命轻盈的轨迹。
她惬意地阖上眼,伸了个懒腰,轻松喃喃。
“其实他对秦祎挺好的。”
“九儿。”
盛衿雾惊促睁开眼,见季褚望居高临下地站在手边,眉目含温俯视着她。
动了动酸软的四肢,她拍拍地板示意他坐下。
而他扔了盒跌打损伤膏给从试衣室出来的楚策。
“拿去,找你的知己。”
见楚策手疾眼快接住,季褚望复又添了句。
“宋婉在家,秦祎在隅西和她喜欢的人吃饭。”
男人愣住,一瞬恢复正常,晃了晃膏药,潇洒说道:“走了。”
木门砰的声关上,季褚望低身抱起盛衿雾,后者挣扎着想要下来。
“我衣服上全是灰。”
“没事。”
他把她放在沙发上,蹲下卸掉她脚上的护具。
“伸手。”
盛衿雾懒懒抬高手臂。
护具松开,宽大的袖口顺势滑落到手肘。
左边手臂上的细痕,蜿蜒浅白,清晰可见。
季褚望眉心拢紧,拉过她的手腕细细察看,声音隐隐透着不悦。
“什么时候被香烫过?”
沙发上的少女眼皮一跳,反问:“你怎么知道是香?”
“这就是被香烫的痕迹。”
面对这无效问答,盛衿雾柔了嗓声。
“嗯,就是你的香。”
男人的目底明显存疑,她见状,清了清喉咙,略过主要原因,心虚解释。
“去年在伽敦寺烧香,当时你排在我前面,轮到我的时候,你那香的香灰正巧掉在了我这儿。”
正说着,一抹温凉扣印在她的手臂上。
盛衿雾慌张想要抽回,却被他紧紧攥住。
绯红飞上颊面,她低低嘟囔。
“你干嘛啊?我刚出了一身汗。”
他不作声,只是捏着她的手腕。
薄唇再次贴住手里的玉白,从腕骨一直向上。
吻到那淡渺的细痕,开始细琢舐吻。
“季褚望……”
凤眸闻声轻抬,眸底的情绪驳杂。
盛衿雾眼底惊愕,情不自禁离开沙发背,整个人抱住蹲在地上的他。
上半身都依托在他怀里,语气尽量显得轻松。
“你是不是在心疼女朋友啊?”
“对不起。”
“说对不起做什么。”
她嫣笑着松开手,鼻尖故意左右磨了磨他的鼻尖。
“你觉得我很疼,但我认为这是宿命,也许老天那时就是在提醒我,你是我的有缘人。”
“但我又听不懂它说话,所以就让你的香烫烫我。”
“九儿……”
季褚望痴喃着,错开鼻尖。
彼此触碰的四瓣柔软也默契微张。
薄唇氤氲着少女的香汗,渡送纠缠的舌头也咸甜有余。
盛衿雾软了腰身,迷醉在这场气息交溶的炽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