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市博物馆前，周夕沅身着纯白雪纺短袖，牛仔裤将她的腿显得笔直，扎着丸子头。

    多了几分纯真的意味。

    如果不是天气不太好，就活像是青春电影里走出来的女主角。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杨程然时的穿着，周夕沅不自觉的踮了踮脚尖，朝着人来的方向看去。

    从昨天接到杨程然的电话之后，她就期待着今天的见面，早上收到短信后更是兴奋。

    只是不知道，为何会选在博物馆这种地方。

    正在出神的时候，忽然有道人影站到了她的面前。

    “周小姐。”

    周夕沅站在更高一阶的位置，一低头就看到了何颖的笑脸。

    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眼底有些红血丝，就像是熬了一整夜一样。

    原本期待的神色在一瞬间落空，周夕沅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面无表情的反问，“为什么是你？”

    何颖的脸上不自然的闪过愧疚。

    她心知肚明，自己为了再见周夕沅实在是有些不择手段。

    说严重一点，她可谓是消费了一个女孩的心意。

    没等她回答，周夕沅就继续逼问，眼底不甘心与愤怒交织，“杨程然的电话，是为了你骗我出来的？”

    “对不起。”何颖低头，内疚的承受着她的怒火。

    摇了摇头，周夕沅自嘲冷笑，一把扯下发圈。

    如瀑的波浪长发就散落了下来。

    她绕过何颖就要走。

    “周小姐，博物馆这次的临时巡展很难得，都来了，就去看一下吧。”何颖心急，忙沿着台阶去拉她。

    本就心烦，周夕沅看都不看的一把推开她。

    “嘶！”本就沿着台阶跑，何颖又踩着带低跟的鞋子，被她一推就失了重心，踉跄着跌倒滚坐在地上。

    万幸离地面也不是很高，只脚腕稍微擦破了点皮，稍稍拧到了一些。

    周夕沅也心下一惊，忙蹲在她身前，紧张问：“你没事吧？”

    何颖却急着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周小姐，我请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和我一起去看一下这个展。”

    脸色不霁，周夕沅没好气的甩开她的手，却也没有急着立刻要走。

    “和EC的合作，很多人都付出了心血。就像是之前和您在沟通的那个女孩，也一直非常的努力，可前几天却因为家里逼婚离开了。我只是想再试试，不能因为我和您之间私人关系的问题浪费了别人的心血。”

    站起来，周夕沅黑脸看着她许久。

    才撇嘴开口，“又是欺骗，又是感情牌，何小姐的手段实在是无耻的让人讨厌。”

    语气里满是厌恶。

    何颖本就底气不足的心瞬间就彻底凉了，她撑坐着苦笑，“我们打工人，只能以完成工作为第一重要。”

    下一刻，有只手就伸向了站起来有些艰难的她。

    惊愕抬头，何颖看到周夕沅望着天边的下巴。

    “反正天气也不好，进去看看，或许出来云就散了。”

    转头，见何颖一副呆呆的样子，周夕沅不耐烦皱眉，“你到底走不走？”

    这么笨，也不知道杨程然到底怎么瞎的眼。

    “走！”何颖忙拉着她的手，满脸惊喜又讨好的笑。

    不是节假日，博物馆中的人并不是很多，周围都很安静。

    光线也不是很明亮，打在本就古朴的彩陶器上，更有种温暖的昏黄感。

    “有位名人说过，彩陶时代是人类童年。眼前的这些彩陶，距离现在都近六千年，画着那时人们的生活。”何颖压着声音，陪周夕沅边走边讲。

    她是个优秀的讲解员，语调温和平缓。联系着现在的生活和古人的神思，通俗易懂的介绍，偶尔的专业名词也紧跟着解释，不会显得卖弄。

    周夕沅不自觉的就消散心头残留的烦躁，真的沉下心听了进去。

    大半个展厅都快走完的时候，惊觉回神，才发现周围也跟了五六个游客。

    都满怀欣赏和倾佩的看着前面。

    何颖的衣服上还有些刚才摔倒沾到的灰尘，脚腕不舒服，走路就也有些歪歪扭扭。可唇角的笑意若有若无，目光隔着玻璃罩落在那些器物上，柔和而亲昵。

    就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竟然对着这些古物有种诡异的默契感。

    已到了最后一个展柜前，何颖转过头就看到了周夕沅探究的视线，她忍不住低头不好意思的笑。

    “你千方百计的带我来看这个展，目的是什么？”已走到了门前的位置，周夕沅没有压低声音，盯着她的眼睛直白问。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主题。

    何颖捏着拳头，猛然抬头眼神亮亮的看向她。“何小姐，你觉得你的服装设计风格是什么？”

    “什么？”十分意外的问题，周夕沅莫名其妙开口。

    “周小姐确实很有才华和天赋，入行没几年就接连获奖，版型利落，而鲜明大胆的颜色更是你的突出亮点。”

    近乎是背书一样的话，周夕沅兴趣缺缺，对她这种话甚至有些隐约的失望。

    她还以为，这场出其不意的约见至少会有些许收获。

    可何颖就像是读懂了她的内心一样。

    “很多人都是这么总结的，甚至连这次您接触的其他合作者也多是这种观念。但我不认同。”

    懒散听着的周夕沅，倏然抬眸。

    何颖捕捉到了她的表情，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一些的放松，浅笑着继续说道：“在EC提供过来的作品集中，收录着周小姐第一件设计的裙子，它并不出名，也没获过奖。很多人看到之后，只觉得这是因为第一次的纪念意义。”

    “可我虽然与你接触不多，但觉得你的性格并不会拘泥于这种形式，如果这第一件单独设计的衣服你不满意，你反而会最先抛弃它。所以我把这件衣服，仔细研究了一遍。”

    手指在不自觉的轻点，周夕沅觉得她身上的泥点也没那么讨厌了，“继续。”

    脸上笑意扩大，何颖不自觉的站直了些，“与你后来的作品不一样，这件裙子颜色素雅沉静，在裙摆上的花纹很熟悉。”

    “就像是彩陶上最绚烂的漩涡纹。”何颖侧过身，露出身后展柜中的精美彩陶器。

    连续不断的黑纹，像是翻滚的河水漩涡。

    不觉走近了半步，周夕沅伸出手，隔空触碰。

    “所以我想，这些才是你真正感兴趣的元素。”

    收回手，周夕沅眼底隐有松动，她微叹一口气，“你猜的大差不差，我虽然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富二代，但对这些千百年间流传下来的东西确实很喜欢。所以我最开始的设计，都是想把这种文化元素融合进去。”

    “但如你所见，我失败了。”

    周夕沅耸肩，把千百年前的审美和现代的服装融合，并没有理所当然的容易。只是简单的元素裁剪粘贴，比如领口之类的细微地方加上些花鸟刺绣，又简单的让她不齿。

    更何况服装设计背后是审美，审美水平的底蕴就是文化和思想，她诚然是欠缺的。

    摊开手，周夕沅神色坦然，“但我和我的团队是要赚钱的，所以我果断改换风格，迎合西式审美，时至今日我已经成功了。”

    都是世俗里的人，如果不看重收益，她爸早就会给她投钱了。

    “那如果，行沛愿意给你机会再试一试呢？”何颖上前半步，有些真切的问，“由行沛来负责经营，而你彻底脱手，去做你真正感兴趣的设计。”

    心弦无疑被拨动，周夕沅抿了抿唇，“什么意思？”

    “这只是我的一个初步想法，行沛当然也想赚钱，可现在这种服装风格你手下的设计师完全可以延续完成。或许可以单独拨出一部分资金，让你去尝试，生产后投入市场的亏损也由这笔资金承担。”

    何颖能看到，周夕沅眼底一瞬间的挣扎。

    她笑了笑，“周小姐，你还愿意和行沛进一步合作吗？”

    回头，是展馆中柔和的光芒，周夕沅猛然转身，步伐轻快。“口说无凭，能写进合同里送过来，我再考虑。”

    心底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到了地上，何颖再也藏不住笑，兴冲冲的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一侧头，就能看到她傻笑的样子，周夕沅忍不住讥讽，“我说了，得写进合同里，你凭什么觉得行沛会同意你那一拍脑门的想法。”

    才不是一拍脑门乱想的，何颖心里嘀咕，说出的话就不过脑子。

    “因为是行沛总裁是杨程然啊。”

    他亲口说过，很看好EC工作室发展的前景。

    可这句话落在周夕沅的耳中，就有了别的含义，她不觉驻足看过去。

    “你和杨程然，真的是未婚夫妻？”

    前面的人打开了门，风卷进了的雨水，打断了周夕沅盘于嘴角的话。

    “下雨了！”何颖望着外面惊叹。

    檐下已站了一些人。

    博物馆提供的伞当然不够这么多人用，何颖盯着地上不断砸开的小水花，稍微有些发愁。

    她真的很不喜欢下雨的感觉，尤其下雨后湿了鞋袜，黏腻潮湿的感觉会爬满全身。

    “何颖。”

    正在愁闷的时刻，一道低沉的嗓音就传入了耳中。

    树下，站着一个笔挺的身影，手中举着一柄宽大的黑伞。视线相隔，最先能看到的是他执伞的手。

    手指修长白皙，只是简简单单捏住的动作，优雅的像是玉石。

    他缓缓走来，在雨中也不会显得狼狈难堪，步伐沉稳。随着上台阶，伞下的面容逐渐显露，面庞白皙，唇形稍有些薄，鼻梁挺拔。

    最绝的是探出的眉眼，眉形疏阔如远山，眼尾拉长，睫毛长而微卷，瞳眸颜色有些淡，和他冷清的神色，中和了眼睛稍许的女气。

    在干净的雨水下，气质更像是如琢如磨的君子，活像是从身后的博物馆里刚化形。

    是杨程然。

    何颖下意识的扬起笑，朝他走去。

    原本神情浅淡的杨程然，在她冲进雨中的瞬间皱眉，两步跨上剩下的台阶。

    伞就大多都倾到了她的身上。

    “你怎么来了！”何颖望着他，脸有些红的小声问。

    他刚刚走近她的瞬间，心中的小鹿就又跳起了舞。

    抬手自然的抹去了她额头上的雨滴，杨程然嗓音凑近听起来有些低哑，“下雨了，我来接你回家。”

    每个字都落入了心底。

    何颖记得清楚，他今天的工作安排的其实很满，可他又显然是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眼睛不受控制的笑弯起来，何颖没有追问他是怎么在工作和她之间做的取舍。

    或许是天生的冷漠。杨程然对大多的人都是不在乎的，可一旦被划进他的圈子，就没有什么会重要过那个人。

    未婚妻显然在此之列。

    何颖伸出手，微红着脸揪住他衬衫的一角，“走吧。”

    视线便垂向她的手，眼尾却瞥到了她的脚腕，杨程然猛地皱眉。

    因为摔倒破皮的地方，在雨水冲刷下十分吓人。

    拉着她的手，杨程然把伞递到她手里，随后在何颖莫名的目光中直接蹲了下来。

    裤脚和膝盖都浸到了混着地上尘土的雨水中，杨程然毫不在意，只蹙眉向她的伤处看去。

    如玉般的手指就要触上。

    何颖忽觉这个场景，就像是在玷污神明的画卷，心中忽得因不配得感生出瑟缩，她忙要撤回脚。

    杨程然就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样，看穿她的想法，提前一步抓住了她细白的脚腕。

    创口不算太大，可边缘却因为沾了水有些发白，杨程然当即扯下领带，在她脚腕上绕了几圈。

    站起来后，目光先往后看去。

    周夕沅就站在几步远的位置，咬牙，像是压抑着某些情绪。

    收回目光，他对着何颖低声道：“先凑合一下，回去再处理。”

    心里的小鹿都快要跳死了，何颖闷声不吭的点头。

    由他扶着往下没走几步，何颖被美色冲昏的头脑终于挣扎回一丝清醒，她猛地转头，“周小姐，我们送你回去吧。”

    “我也有司机！”周夕沅板着下巴，冷硬回答。

    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了那道清隽身影，他没有回头，她也终于愿意释然承认，他真的有了喜欢的未婚妻。

    再转头就看到了何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穿她的心思，周夕沅被气笑，“我可做不出说话不算话的事，后续的跟进，我的助理会联系你。”

    这才咧嘴笑着要道别，何颖刚挥了两下手，就又被杨程然捉回了胳膊。

    “该走了。”几乎是半拥着她到了车前。

    却一起坐进了后座。

    前排的驾驶位上有另一个人，扭过头来，露出苏西的脸，“在情敌面前撒狗粮，高呀！”

    望着他竖起的大拇指，何颖忍住抽动的嘴角，不由得问道；“怎么是你？”

    “那可是有人求着我来开车的。”苏西轻哼一声，启动车子。

    杨程然的手臂恰好一伸，稳住了何颖因为转弯而倾倒的身体，“昨天熬了一晚，开车不太安全。”

    温声解释下，何颖才看出他眼底淡淡的青色。

    和她眼中的红血丝简直十足相配。

    “怎么熬了一晚上？”何颖忍不住心疼，说出的话也就有了些许的嗔怪。

    原本安静坐着的杨程然，却突然侧眸，似笑非笑盯着她。

    被看的不安，何颖摸向脸颊，“怎么了？”

    “因为空荡荡的大厦在深夜，会吓人。”

    他是在陪她。

    何颖猛地睁大眼睛，呆呆的看向他，乖顺又信赖的样子。

    杨程然侧身过来，碍着前面的另一个人，伸出指尖点了点她的唇角，惋惜轻叹，“可你没有害怕，更没有想我。”

    竞还有种撒娇般的委屈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