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碰瓷

    廊下有些微风,她擎着的蜡烛才出门便灭了。

    娇娇无奈,只好摸黑往厨房寻了火折子出来。墙边有长长的竹竿,顶上绑了个铁钩。

    她挑了盏灯笼下来,还不及点,便闻得东墙墙头传来淅淅索索之声。

    从前做丫头时,嬷嬷们好说些花精鬼怪的故事,唬她们晚上别出门。

    娇娇想起来些,心中一动,十分害怕。勉强点着了灯笼,捧着往东墙头上看。

    隔得远,光照不清,也看不全。只影影绰绰见着个人影,像是个青年男子。

    正探了半个上身,扒着墙头往院里看。

    莫不是梁上君子?

    娇娇心中转过这个念头,急中生智,手随心动。就手推开了旁边的缸沿,取了块腌菜疙瘩往墙头掷去。

    何姑母家做着腌菜小生意,厨房墙跟下正有一排缸子。里头俱是拿盐腌渍的梅菜。

    整颗菜拿绳一捆,不轻不重,扔起来倒十分趁手。

    谢亭隔着老远,便听见风声。定睛瞧了瞧,有什么黑糊糊的东西,正朝自己直扑过来。

    吓得三魂少了两魄,当下便松了手,往旁边闪躲。

    他原就站得高,这一躲用力也猛。那竹梯子竟撑不住,晃晃悠悠的转了个方向,直将他摔下来。

    墙下几个帮闲,见没扶住梯子,摔了谢亭,忙手忙脚乱地赶过来接。

    所谓人多手杂,人越多,反越没接住。一阵风过后,谢亭摔在了地上,那几个帮闲教这一带,也倒下了。

    恰好生生给谢亭拼了个肉垫。

    谢亭摔得不重,却教倒下的梯子砸了一下。

    额上生生砸出一个包来,又有几片瓦片跟着掉下来,砸在他身上。

    他自小便在府城,养尊处优,从未受过这般委屈。当下便嚷起来。

    裘三机敏,赶着上前,摸索着捂了他的嘴。自己却大喊了声:“来人啊,谢公子被瓦片砸着了。”

    采菱听着声响,放下织机转出来。略耽误了会,正听着后头这句话。

    娇娇听着了裘三的话,知道自己砸的人怕是谢亭。

    站在厨房檐下,又惊又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姐姐,刚刚怎么了?”采菱摸黑跑了过来。

    娇娇蹙紧眉头,一句话也没有,却拉着采菱进了堂屋。

    关上门锁后,又取了两把椅子顶上。犹未放心,又往柜里,寻了刀剪出来,摆在桌上。

    这才开口:“我刚才听着有人爬咱家东边墙头,天黑看不真切,怕是贼,扔了捆腌菜过去。大概是把他砸着了。”

    “啊?”采菱睁圆了眼睛。

    江南鱼米甲天下,此间更是物阜民丰。加之乡邻往来密切,这一向,连梁上君子亦少见。如何堂堂首富公子,竟要去爬别人家院墙。

    不可能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呢?

    采菱和娇娇各自猜测着,谁也没说话。想了半响,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索性一人一边坐了,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地听着外头动静。

    东墙外似有窸窸窣窣之声,大约是有人在收拾东西。

    采菱和娇娇对视了一眼,伸出手交握着,安慰对方的恐惧。继续细细听着。

    好在并未再有什么动静。

    几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桌上蜡泪渐渐覆满了整个烛身。

    采菱父母犹未回来。却有人敲响了郑家大门。

    “咚咚咚咚咚咚”

    像知道里头有人,敲门的人一气敲下来,像打鼓似的。

    采菱和娇娇知道,推不过。一人往桌上取了把剪刀,壮着胆从堂屋出来。

    墙外灯火通明,谢亭和裘三引着几个泼皮、帮闲,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边敲门边嚷嚷:“谢家好好的房子租给你们,墙头竟破败地直朝下掉瓦。”

    “我们公子路过,都教砸了个包。若伤了旁人,算你们郑家的,还是算我们谢家的?”

    几个泼皮,在前头哐哐砸门。几个帮闲,围在后头喊骂。

    句句都戳在要害点上。

    江南多雨,瓦房多需年年检修。

    像何姑母家这种长租户,原当揽了房子一应检修的。

    郑姑父能干,年年都是买了新瓦,自个儿搭着竹梯,检修院子。

    采菱知道此事,却苦无证据,揭穿破皮们的污蔑。又气又恨,紧紧攥着娇娇的手,说不出话来。

    这边动静闹得大,自然引来不少街坊围观。街坊们素知何姑母和丈夫为人,不愿相信。

    可谢亭头上的包,又不像骗人的。几个与郑家亲厚的便去寻何姑母夫妇,另有几个年长的,赶着去寻衙差。

    泼皮们敲门的动作仍未止歇,采菱和娇娇气不过,干脆放下剪子,拽开了门阀。

    泼皮们见里头要开门,倒赶着退了几步。只围着谢亭不肯说话。

    谢亭头上,正裹了块白纱,仔细看,能看到纱面凸起。确是教什么砸了个包。

    他脸上没了一惯自在风流的神色,很有些愠怒,扇子也不拿了。手半拳着,像憋了口气,正要寻谁的麻烦。

    娇娇以为他头上的包,是自己扔的腌菜砸的,隐约生了两三分愧疚。

    谢亭见她微低着头,似是又惊又怕。

    心下大动。

    是了,何姑母家院里,当时尚未点灯,怕不知道是他。只两个小姑娘在家,谨慎冲动些也是常理。

    他这么一想,愠怒之意便消了好些。心下更渐渐生出些不忍来,裘三所说将错就错,可不是诓她们么?

    裘三见他半天没动静,猜着他怕是心软了。赶着上前几步,声色俱厉:“请二位往谢府走一趟。”

    采菱和娇娇自然不肯。

    互相扶着站在门后,只不搭话。

    裘三方才给谢亭当了肉垫,摔得背后一片青紫,正想寻人出气:“砸着人的,只顾躲着。倒要被砸的上门求,好大的排场。”

    娇娇被这话一激,生了好些怒意:“你们是不是教我家掉下的瓦砸着的,自有官府决断。再不济也得等我家长辈回来,哪有私自带人走的理?”

    她生来声音温糯,虽心中怒极,闻者却不觉威慑。

    有个泼皮向来粗枝大叶惯了,又存了要在谢亭跟前出头的心。当下便赶着往前走了两步,伸手要抓娇娇。

    娇娇见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又惊又恼,赶着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幸有采菱挽着她扶住。

    她这几步走得急,心下又恼。额上出了些细汗,脸上更泛起片红云。

    那泼皮看了,心里有些发痒,怪道常说盈盈美人。何家小娘子此番娇怯之态,当得如是。

    便想趁乱讨些便宜。

    也不避人,赶着上前走了两步。隔着门槛又伸出手去抓娇娇。

    娇娇这回已有防备,当下便从头上抽出支银簪来,朝那泼皮手上刺去。

    那泼皮躲闪不及,抽手时已教划了道口子。泛了会白后,渐渐有细小血珠渗出来。

    其实并不深。

    可他自觉丢了面子,当下便指着娇娇破口大骂:“不知道哪个宅门里做了妾,撵出来的,装什么清正佳人。”

    娇娇头回闻得此话,呆了片刻后,浑身发颤。

    采菱赶着扶住她。

    “你是个什么东西,随意攀诬我姐姐,不怕下拔舌地狱么。”

    那泼皮不期这般幼女竟敢替姐出头,当下便侧了身,要去抓采菱。

    谢亭早觉得过了,喝止不及,赶着上前亲自拉他。

    他心里着急,又常在府城跑马惯了,下手没个轻重。

    拽着那泼皮脖颈间衣衫,往后一拉,下了大力气。那泼皮几乎要从台阶上滚下来。

    踉踉跄跄推了数步,赶着后头有人扶才站稳了。

    正要开口骂,见人谢亭从阶上下来。猜着是他拽的自己,硬生生将脏话忍了回去。

    不敢骂谢亭,只在心里把娇娇和采菱骂了个透。

    谢亭没想到他如此不经拽,念及他到底是替自己办差,自己又险些伤着他。

    倒是放缓声音说了句:“鲁兄莽撞了,那是姑娘家。”

    姓鲁的泼皮在家行六,镇中人常直以序齿相呼。

    他赶着在心里骂了句谢亭狼心狗肺、假慈悲。踩着自己的面子做好人。

    又暗自发狠,我不能拿谢亭怎么着。可郑采菱和何家这个丫头,我难道还收拾不得?

    谢亭总有一日要离了月湖镇,到时,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必要你们好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