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川书院

    二人到蜀地时,已近二月。

    蜀地春日和暖,冰雪已尽消融。

    潜川书院所在山头原名籽山,后因书院名盛,往来常称梓山,几乎改了过来。①

    三面群山环绕,唯此山山势最低。书院位于山顶,半山腰处有个村落,村民多以放牧,贩卖山货为生。

    一条笔直开阔的石板路直通山下,旁边还修了坡道,可行车马。

    淮河以南,草木多经冬不凋。

    过了花朝,山上便漫山遍野地开起野花。原本萧瑟的桃李枝头,结了无数小包。几乎分不清哪个是花蕊,哪个是新叶攒成的小团。

    杏花没有这种困扰,无数琼瓣裹作芙蓉玉般的珠粒,静待春风催发。

    山长看着人到的差不多了,便开始安排小考。三五日便考完了,学生有意气风发的,也有垂头搭脑的。

    幸而得了几日假可供休沐。

    看着山里杏花已开了不少,得了假的学子们,纷纷相约出门赏花。

    酒楼送上食盒来,常有喝醉的学子对着满天满地的杏花唱:

    “翠凤翎毛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你看那风起玉尘砂,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你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你与俺眼向云霞。洞宾呵,你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叫人留恨碧桃花。”②

    宋子星也应邀去了几回。春风柔柔吹着,春阳撒满全身。哪怕未饮酒,亦常有微醺之意。

    这日午时,他实在有些困乏,便从一个诗会上请了辞。独自转回学舍,想歇个午觉。

    路过一处偏院时,正赶着两个学子拉拉扯扯地出来:“王兄,这几日,谁请你也不去。今日周兄宴席,咱们同住一院,可不能再不去了,多少得捧个场。”

    “武兄,我并非躲懒才不去。我和你说实话,我娘和我说好了,若今年书院大比,我能摘得前十,她便去秦家提亲。

    你知道,我家和秦家并不算相熟,姑娘家青春耽搁不起,我自然要紧着看看书。”

    宋子星不欲窃听别人隐私,匆匆而过。午觉的盹意却消了大半,不再回自己院子,而是转去了骆杰院子。

    骆杰并未午休,正在窗下看一本杂记。透过窗棂见宋子星来了,便起身开门迎他。

    “宋兄怎么来了?”

    宋子星并未作答,微带着笑意看着他问:“骆兄在看书?”

    骆杰也温和地笑了笑:“是本杂记,不光记了许多菜饮方子,还有好些胭脂、花露的制法。我上午出去逛了逛,见杏花开得满山遍野,云蒸霞蔚似的,便想起来想看看这个。”

    宋子星听了好奇:“可否借我一阅?”

    骆杰走到桌边,取了书递给他。

    宋子星翻着看了看后,放下书:“骆兄可否陪我下山一趟?”

    骆杰有些惊讶,却很快便答:“这几日无事,宋兄若有事,我随时都可奉陪。”

    “多谢骆兄,若骆兄今日得空,咱们可否今日便去?”

    骆杰猜着他大约有要紧之事,当下便应了。宋子星回屋换衣裳,骆杰收拾了东西,在院外等他。

    见他出来便递给他一个小匣:“方才见宋兄神色疲惫,像是劳碌所致。这是仿古书制的丹橘生津丸,有提神通窍之效。“

    宋子星同他亲厚,接过来吃了:“我昨日被山长叫去帮忙考校了会古本,睡得晚了些。多谢骆兄。”

    二人一同下了山,山下不远处有个小镇。因紧邻村庄,又与书院所去不远,人流甚多。

    各色买卖铺子一应俱全,更有些帮人寄送东西的商行。

    宋子星绕过几家笔墨书斋,往南北铺子买了个小匣。又朝边上的首饰铺走去。

    在柜台上看了看,买了支芙蓉玉簪。芙蓉玉本算不得极贵重,可若要做成玉簪,必得通体粉嫩,少有瑕色。

    他挑的那支不但玉色温润,簪首更雕了朵灼灼桃花。玉质浑然配上精湛雕工,要价不菲。

    柜上伙计见他买得爽快,赶着趋奉:“这式样的桃花簪统共只得几支,刚来一天便卖了大半。

    这支玉色最好,原也被下了定。可那家误了交付的期限。您赶得巧,正好得着。想来也是您和那姑娘缘分更深厚的缘故,将来必能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宋子星不期他说得直白,面上有些挂不住,两颊微微泛起红来。

    骆杰和他往江南走了一遭,个中就里已猜的大半。见他如此反应,更坐实了心中所想,没忍住笑出了声。

    宋子星勉强掩饰了神色,取过簪子便往门外。

    骆杰收了笑意跟着,心里还是只觉得好笑。

    早听闻世间一物降一物,书院里对答如流的魁首,也有这般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解元郎对着桃花,亦跟寻常毛头小子似的手足无措。

    倒不失为一桩美谈。

    只不知是谁家姑娘,让雪莲般的人,尽染凡尘之色,却还不愿见他。

    骆杰对那姑娘甚是好奇,不好发问,只不远不近地跟着宋子星。

    宋子星先往果子局买了包杏脯,才转道往寄送东西的商行去。骆杰有些奇怪,想起从前宋子星便看着果子出过神,有些释然。

    二人进了商行,伙计引他们坐下,取了信笺寄表过来。

    宋子星并不让骆杰避开,抬笔落墨,写了四字:遥贺芳辰。

    写完便取信笺封上。填寄送单子时,却空着上头,只填了下头的收信地址。

    叫过伙计来,说有贵重东西要遣人专送,需嘱咐那人几句。

    掌柜引着他进了小间。

    骆杰在外头候了一会,不多时便见他出来了,手里仍拿着放簪子的锦袋。

    伙计却捧着竹匣往后头去了。

    锦袋还在手里,簪子没送出去。那匣子里放的是什么呢?难道竟是那包杏脯?

    挨到出了店门,骆杰终于忍不住发问:“宋兄为何不送簪子?”

    宋子星握着那锦袋,声音带了几分落寞:“怕她不肯收”。

    骆杰看着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从前为研究馔饮,看过不少话本。有的赖汉得着个贤妻,有的风流公子巧遇着个绝色佳人。

    世间姻缘变幻难测,宋兄与那镇中女子的纠葛比之寻常,似更不同些。但愿他二人能求得圆满吧。

    月湖镇,何姑母家堂屋。

    何姑母取了块糖糕递给娇娇,娇娇伸手推拒:“多谢姑母,可才吃了一把栗子,两块糕,实在吃不下了。”

    何姑母看着她笑:“这有什么怕的,正是要赶着不忙多吃些。可不许学那画上的病美人,柳枝攒的似的。好看是好看,但消瘦太过,总怕寿元不永。”

    采菱笑着拿了个柿饼:“姐姐别怕,已经开春了,若怕积食,咱们一会往外头挖野菜去。”

    何姑母闻言也来了兴致:“挖野菜还不算有趣儿,听说西边大青山上,开了满山杏花。左右今日下午无事,咱们往那边看花去,也给娘娘庙上上香。”

    郑姑父包了几亩莲塘,冰雪化了便往湖里栽种水产去了。何姑母略收拾了,雇了辆车,带着女儿和侄女儿,往大青山上去。

    大青山上果然开了满山杏花,远远看着跟笼了满山粉雾似的。

    采菱得了母亲允准,像离了笼的鸟儿似的蹦蹦跳跳。往来看花游人甚多,沿着石板路,倒也不怕跑丢了。

    半山腰处有座娘娘庙,正殿供着的娘娘眉目舒展,手执云锦,飘飘似直欲仙去。

    娇娇本以为是织女,看了字才知道是嫘祖。

    传说嫘祖是西陵氏之女,轩辕黄帝元妃。嫘祖始蚕,便是说她发明了养蚕。③

    这一带,百姓生计多仰赖蚕桑,庙中供奉嫘祖,亦为理所应当。

    何姑母取了些散碎银子给娇娇和采菱,领着二人一起磕头,散了香火。

    有道姑递过来符纸请她们焚化。

    采菱拿着符纸,看向娇娇:“朝蚕神娘娘许愿可灵了,姐姐若有什么心愿,只管化了这符纸,同娘娘祝祷。”

    娇娇心里一动,微微笑了笑:“那咱们一块儿。”

    采菱点了点头,二人一道儿将符纸送到火盆里焚化了,闭目合手。娇娇心里转过数个念头,终究未择一念,只静静跪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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