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直升机的轰鸣声在甲板上响起。

    正午十二点,在我指定的“交换人质”的时间,被派来进行交涉的代表人如期到达。

    属于军警的武装直升机盘旋在了博斯瓦里安号的上方,回旋桨急速转动着,却并没有降落在甲板上,合金质地的机舱门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与海面粼粼的波光相辉映。

    我站在了甲板上,背靠着船舷的护栏,仰头看着这架我曾经见过几次的直升机,身侧的风生倚靠着栏杆眺望海面,随手划出一道风刃,远处被劈开的海水掀起了高高的浪花,惊飞了掠过海面的鸥鸟。

    有几艘小型的快艇靠近了船沿,在离博斯瓦里安号大约百来米的地方停下了,更远些的地方,还停泊着几辆中型的船只,看外表像是只普通的民用客轮,但早在昨天,这一片海域就已经被封锁了起来,这个时候能靠近这里的,只会是各国的军用船只。

    从直升机上下来的,是两个让我稍有些意外的人。

    穿着藤绿色制服的娇小身影从机舱口一跃而下,粉色的卷发在空中高高扬起,样貌只有十二三岁的幼女腰间别着剑鞘洁白的西洋军刀,如同石子落水一般,咚的一声闷响,就身形稳健地落在了空旷的甲板上,脚下踩着的金属铁板陷下了一点扭曲的凹陷。

    “你这混蛋……”

    “很、能、干、啊——”

    抬手压着帽檐,幼女缓缓站直了身,在抬头将目光投向我的同时,口中吐出的稚嫩嗓音散发出了森冷的杀气。

    紧随在她之后,宽大的披风被风吹得鼓起,和肆意凌乱的棕色发丝一起猎猎飞舞,面容阴柔姣好、身形却健壮精练的青年落后了她一步,也从直升机上跳下,落在了甲板上。

    青年一手扶着腰间的刀柄,沉默不语地望着我,映着正午耀眼日光的眼眸澄澈透亮,目光像是钻石一般坚毅不催。

    被指派来执行“人质交换”的代表,是「猎犬」成员——大仓烨子,以及、末广铁肠。

    我也已经设想过,会被各国联名指定派来的“交涉者”有可能会是谁。

    或者是欧洲那几位珍稀的“超越者”,也可能是有着“预判”、“读心”之类特殊异能的人,甚至我还设想过,没准他们会像是上次在天空赌场的时候一样,把绫辻行人这个bug一样的家伙给派过来,让我们这些恐怖|||分子飞来横祸、原地暴|毙。

    但是没想到,最后会被派来的,竟然是他们俩。

    虽然是大仓烨子和末广铁肠的单兵作战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猎犬也算是一国的战斗力之巅,不算那几个超越者的话,放眼世界都排得上名号。而且这次的重要“人质”之一,还是他们的队长,似乎最后派他们来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总归让人觉得有些……勉强。

    最起码也该再来个哪国的异能管理机构代表人吧?

    不管心里怎么嘀嘀咕咕,在大仓烨子的话音落下后,我还是歪了歪脑袋,对她露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友善笑容,和善到了只会让人觉得挑衅的地步。

    “哪里~真是承蒙夸奖了啊。”靠在围栏上的脊背挺直,我脚步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出了两步,右手抬起,一振流淌着冽冽寒光的太刀如同雾气聚拢,自空气中缓缓浮现,被我握在了手中。

    刀尖划出一道弦月银光,不带任何杀意地悠然指向了站在正前方的两人。

    “——陀思呢?”

    大仓烨子微微眯起了眼,那双凌厉又带着几分娇俏的眼眸里是刀片般锋利的目光,和我对视了两秒,她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右耳,大约是在和微型通讯器另一头的人说话:“把那只老鼠放下来。”

    不多时,一个半人多高的金属箱从直升机的舱口被吊下,在落地的瞬间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嘭”响。

    那是个不知道用什么材质的合金制成的箱子,只听落地时的声响就知道分量不轻,箱子上附着一套复杂的多重保险锁。开锁不是我的强项,但哪怕只看过一眼,我也知道这套锁起码有四五层,即使是按部就班地去开锁,也得要花上好几分钟。

    但是末广铁肠抽出了腰间的西洋刀,伴随着一声金属撞击的清鸣,他只用了一刀,就直接暴力砍开了这严密的层层封锁。

    箱子里坐着一个被拘束服和束缚带包裹的人,从头到脚都被包在了拘束服里,没有露出一点皮肤,被禁锢住了四肢和躯干,只能维持着一个姿势坐在金属的拘束椅上,分毫也不能动弹,

    我没有上前去验证那拘束服里的人到底是不是陀思,就算他再怎么“高危”和“有价值”,他的重要性也胜不过几十个国家的高官要员。

    如果我手上的人质只涉及到寥寥一两个国家,那些大人物们或许还会因为扯皮而僵持不下,但当我手上的人质涉及到了几乎所有“有点能力”的国家时,天平就会毫无异议地倾倒向一侧。

    这不是一场“谈判”,甚至不是一场“交涉”,只不过是一场已经确定、只是在等待执行的“交易”。

    也正是因为深切地知道这一点,大仓烨子即使再怎么想把我碎尸万段,也只能强压住内心的怒火,让理智主导自己的心绪。

    “队长他们呢。”她问道。

    松开了手里的太刀,银刃消融在了空气中,我对着自己耳中的入耳式通讯器喊了一声:“果戈里。”

    下一瞬,肩披洁白斗篷的颀长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突兀地如同被抽走了几帧画面的电影界面,随之一同响起的,是青年低沉而悠扬的嗓音:

    “本世纪最佳魔术师——小丑果戈里在此,乐意为您效劳~”

    我直截了当地对他指使道:“把福地带出来吧。”

    果戈里敛下眼睫,姿态优雅从容地对着我行了个礼,才向旁边退开了些,走到了一个开阔的位置站定,然后抬手扬起了一侧的披风,像是在像“观众”们展示自己的披风下此时空无一物,复又屈起了手臂,将举起的披风合拢。

    “一、”

    “二、”

    “三。”

    洁白的披风随着最后的一个数字的尾音落下,被他用力一甩,披风的下摆如同振翅而飞的白鸽般高高扬起。

    他身前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倏地多出了一个仰面躺着的中年男人,两撮八字撇着的白胡子不复原先翘着的精神模样,变得毫无生气地耷拉了下去。

    大片已经氧化了的暗红血迹浸透了他身上的猎犬制服,惨烈的仿佛他已经没了气一样。

    “放心,还活着哦。”我略微扬起了些音量,好心地安抚了一下大仓烨子,“我稍微注意了一下砍的力道,之后也给他‘治疗’过了,看起来快没气了也只是因为失血太多了而已。”

    听闻猎犬的副队长大仓烨子是福地樱痴这个队长的狂热拥护者,狂热到了哪怕福地放个屁她都会觉得是香的——这样夸张的地步,我说完了“火上浇油”的话,就等着大仓烨子冲上来砍我,或者是对我放几句狠话,再不济大概也会瞪我两眼。

    但出乎我的意料,大仓烨子并没有对我的话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她只是确认了福地的胸口确实还有轻微的起伏之后,就环着手臂,神色冷静地问我:“其他的那些人质呢。”

    我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对果戈里抬了抬下巴,青年就一裹披风,消失在了甲板上。

    只用了几分钟,果戈里就用异能将那些“大人物”们送下了船,转移到了那几艘停在博斯瓦里安号边的快艇上。

    大仓烨子联系了快艇上的人,确认过了“人质”们的情况,才走近了躺在地上的福地。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并不阻拦她的动作。大仓烨子蹲下身,将昏迷不醒的福地架到了自己肩头,她手上的动作有些不自然,我多看了一眼,才发现她的拇指像是被掰折了一样,不自然地弯曲着。

    我想起她在刚落地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按住帽子的手指还是正常的,我也没有碰过她,也不知道她的手指是怎么折的。

    思来想去了几秒,看着大仓烨子那冷静得过分的脸庞,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该不会是因为要强忍怒火,所以自己把手指给掰断了吧?

    这个念头让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虽然我的本意是惹怒她,让他们憎恶我,但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因为“忍耐”也是猎犬的品性之一吗。

    幼女的身形太过娇小,根本无法背得起身材健壮的福地樱痴,末广铁肠上前把福地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直升机上抛下了固定用的安全绳,大仓烨子带着昏迷的福地先上去了,末广铁肠留在了甲板上,仰头注视着大仓烨子和福地樱痴慢慢地被拉进了机舱里,直升机上很快就又丢下了一段绳梯。

    以猎犬的体能,只用一根绳子就能直接凭借臂力上去,只是因为福地昏迷,刚才才抛了固定身体用的安全绳,把大仓烨子和他一起带了上去,但对于末广来说,绳梯就已经相当够用了。

    我看着末广铁肠的身影,只等着他们都走了,再去看金属箱里绑着的陀思,但末广铁肠没有抓住那截抛下来的绳梯。

    直升机的轰鸣声裹挟着海水的浪潮声,甲板上嘈杂得其实并不太能听清远些的人在说些什么,我和大仓烨子那寥寥几句的对话,也都是近乎喊话的扬声。

    末广站在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他转头望向了我,张口似乎说了些什么,但那些话都被噪声所淹没,我半点都没有听见。

    我想了想,也不觉得末广铁肠会做什么,索性直接抬腿走到了他的面前,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停步。

    “你说什么?”我问他。

    末广铁肠的神色沉着又冷静,他转过身直面着我,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笑了一声,回答他:“因为……好玩?”

    他凌厉扬起的眉显而易见地蹙了起来,像是因为我这敷衍的回答而不满:“侦探社是清白的——这是你自己所说的话,但是你现在所做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微笑着垂下了眼帘问他:“你找到了吗?那个藏在你们之间的‘敌人’。”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问他这个,末广铁肠怔了一下,但须臾间就恢复了理智冷静的模样。

    “是他。”

    他的话语意义不明,没有波动的口吻就像是在陈述着一个客观的事实,于是我也知道了他确实已经看出了福地的身份。正是因为知道了,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背起昏迷的福地樱痴,而是在大仓烨子扶起人之后,才上手去帮了忙。

    “没错,是他。”我轻声说道,“就像是你所想的那样。”

    “所以、去肃清正道吧,猎犬阁下。”

    “去咬住恶人,将他们的血肉吞吃入腹,即使那曾经是你的同伴。”

    末广铁肠注视着我,他的眼眸在阳光下映照出冰晶一般剔透而清亮的光,但那双眼眸中所蕴含的信念,却又比最坚硬的冰还要坚不可摧。

    “那么你呢。”他问我,“如果侦探社是清白的,你也依然是恶人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就已经下过结论了吗?”我很轻地笑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和末广铁肠之间的距离,“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不是善人。”

    ——所以我是恶人。

    这就是那个时候的末广铁肠得出的结论。

    “倾尽你们的全力,来杀死我这个恶人吧。”我弯下眉眼,笑意渐凉,和站在面前的末广铁肠对视着,“像是真正的猎犬一样,从我的身上咬下血肉、将我吞吃入腹,维护你们作为「猎犬」的荣耀。”

    穷追不舍,将我逼到绝境,让我退无可退,至死不休。

    只有斩断月见山凛一所有的退路,那条属于安倍凛一的生路才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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