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临近正午时分,耀眼的太阳明晃晃地高悬在晴空之中,过于明亮的视野让人在一瞬间感到晃神。

    我挥出手中的太刀,瞬息之间就近身到福地樱痴的面前,锐利的刀锋熠然闪光,刀风划破空气,带起轻微的爆鸣之声,不偏不倚地劈向男人的脖颈之间要将其斩首。

    极快的刀,像是野兽挥下的利爪,直取猎物的命脉,没有一分多余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作为身经百战、久经沙场之徒,福地樱痴的反应速度也急速到惊人,连抽刀的残影都没看出,腰间的西洋军刀就已经脱鞘而出,纤细却坚韧的刀刃抵上杀意凛冽的太刀,金属相撞的清脆声响转瞬就变成了僵持不下的刺耳摩擦。

    刀刃相抵,宛若要摩擦出刺目火花。我沉下呼吸,脚下稳如磐石,一寸不移,手中的太刀稳稳压住福地樱痴的军刀,没有惊涛骇浪的铺天压势,所有的杀意都集中在了刀锋一线上,仿佛要凝成实质。

    福地樱痴的臂力远超常人,比拼力气我最终必然会落入下风,倏地抽刀而出,我一个后仰躲过了迎面顺势而来的利刃,右腿蓄力朝着他的侧腹就是一记狠狠的膝踢。

    福地樱痴俯手来接我的这一击,但我却蓦地改变了攻击的轨迹,将要踢上他的右腿猛地舒展伸开,在他身后的船舷上一蹬,借力向一个后空翻跃出了几米远。

    稳稳地落在了摇晃着的甲板上,我垂手握着刀,心里大致对福地樱痴的实力有了判断。

    实话来说,他的体术和剑术应该是要比社长高些的,毕竟这些年社长忙于经营侦探社,对自身战斗能力的磨砺自然是比不上身处军队、每日活在刀光剑影中的福地樱痴,而且福地樱痴还有着能够强化武器百倍的异能、以及神剑雨御前。

    但即使如此——

    在「安倍凛一」的面前,也就是仅·此·而·已。

    我缓缓地站直了身,不再是原先那重心微沉、举刀欲攻的姿势,而是闲然而立,从容放松如同面对的只是个常人。

    我曾经评价过末广铁肠战斗素质极佳,他的身体已经经历过了千锤百炼,战斗已经成为了如同呼吸喝水一般的本能,无需刻意绷紧神经,他的身体就可以在呼吸之间就进入战斗的状态。

    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天赋和经验毫不逊色于他的「安倍凛一」,自然也能做到。

    “准备要动真格了吗,小丫头。”福地樱痴面上毫不见慌张地看着我,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是慈祥的微笑,但那双鹰一样锐利的沧桑眼眸中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冷漠的像是他手中凛凛的利刃。

    今日的太阳太过灼目耀眼,让人目不能直视,只是掠过一眼,眼角就会无意识地溢出泪水来。

    我垂下眼眸,没有应声,只是脊背笔直地站在甲板的中央,手中的刀尖微微一颤。

    铮——

    清脆如铃锣被轻轻敲响,日光与刀光交错一瞬,在海风中折射绽放出一朵锋利凛然的金铁之花,纤薄的花瓣倏尔尽数飘散,消失在朗朗曜日之下。

    仿佛只是电光一瞬擦过身侧,似乎坚不可摧的西洋军刀被从正中一分为二,半截尖利的刀刃锵然掉落在地,美丽精巧的太刀依然垂在我的身侧,宛如未曾移动半分,但我所站之处却从福地樱痴的身前变为了身侧几步远。

    我背对着福地樱痴,手中的太刀缓缓抬起,悠然地反手挽了一个刀花。

    “该考虑要不要动真格的人,是你才对。”我慢悠悠地拖着刀,随意地踱着步子,所过之处,刀尖在地面上留下了细长的划痕,“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我呢——福地樱痴?”

    “因为末广铁肠当时似乎差一点就能送我去地狱了?”

    “因为条野采菊两次对上我都没受多少严重的伤?”

    “因为我在面对大仓烨子的时候,跳空逃跑了?”

    我忽地停下了脚步,一个急转,回身看向了他,面上带着微微的笑。

    “福地樱痴,你是从无数战场上走过来的人,你应该是这么蠢吗?——亦或者说,正因为你是活着从无数战场上走过来的人,所以你才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吗?”

    “你也觉得你是伟人了么?你也觉得你是英雄了么?你也觉得你真的就是人们交口称颂的那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最强者了么?”

    我的脸上是内敛而有礼的微笑,但我口中吐出的字句却是刻薄而尖利的质问。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一个自大而愚蠢的人了?福地源一郎?”

    当一个人太久没尝过失败的滋味,那么仿佛是必然的一般,他就会生出些狂妄的错觉,譬如说,觉得自己已然是最强,譬如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自己所做不到的,甚至于是——譬如说,觉得自己就是这世间的“正确”。

    福地樱痴与我对视着,他的眼底沉淀着许多复杂的东西,这让他的眼睛显得沧桑而又沉重,像是淤积着无数泥沙的深深河流,望之浅,但只要踩下去,就会陷入泥沙之中,被拖进不见天日的黑暗河底。

    他抬手丢掉了手中的刀。

    代表着猎犬的西洋军刀被他丢进了大海里,浪花一个翻涌,就消失不见了。

    “若要问老夫是何时起变成了这副模样,那大约便是当我踏上「那个战场」的那一刻起罢。”福地樱痴面色沉静地望着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心神动摇的痕迹。

    “小丫头,你见过「战争」吗。”

    他问我。

    我微微侧着脑袋想了想,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他露出了一丝有些惊讶的神情,但也仅仅是一丝惊讶而已,再无其他的情绪:“……是什么样的战争?百人?千人?万人?还是……百万人?千万人?”

    我略微回想了一下作为安倍凛一时的记忆。

    战争,我自然是见过的。人类与人类的战争,妖怪与妖怪的战争,甚至是妖怪与人类的战争。有时是作为调停者,有时是作为监督者,有时甚至是作为其中一方的外援,直接参与其中。

    阴阳师和除妖人不同,阴阳师的职责所在,不是消灭对人有恶的妖怪鬼神,而是维持天地间的阴阳守衡、万物匀平。出手惩戒“恶”的一方,也不是出于所谓的“正义”,而是因为相较于“善”的一方,更多的时候,打破平衡的往往都是恶者。

    就好像是天平一样,阴阳师的职责,就是让“世界”这个天平维系在一个平衡的尺度。

    这种事情太过精细,又总是牵扯到了人心百态,我并不是很能处理得来,所以老狐狸就只简单粗暴地要求我“只能杀作恶者”,毕竟“恶”总是比“善”孳生得快,就算我一时杀过头了,“恶”的那一边也能很快就“自我补足”。

    “什么样的都有。”我随意地朝他耸了一下肩,语气并不是很在意。

    “那你又知不知道、”他对我问出了第三个问题,“——战争,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

    标准答案,大约是“利益”。但实际上也并不总是如此,翻遍历史,有些战争的诱|因其实荒唐得可笑。

    为了一个美人,为了一句挑衅,为了一首诗歌……反正只要坐在国王那个位置上的人想作死,他总能找到五花八门的神奇理由一路朝着灭国狂奔。

    所以我对福地樱痴回答道:

    “因为愚蠢。”

    因为愚蠢,所以才需要从别人那里抢夺财富;因为愚蠢,所以才会因为一时意气权衡不清利弊;因为愚蠢,所以才只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愚蠢……”福地樱痴在口中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我的回答,像是在反复咀嚼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连小学一年级的孩子都认得的词语,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你说得不错……因为愚蠢。”

    “当一个人愚蠢时,他也不过是一个恼人的愚者。而当一个国家愚蠢的时候,以国家的力量去推动一个愚蠢的决策变成现实——那便是「恶」。”

    “「那个战场」,就是被推动成为现实的‘愚蠢的决定‘。在踏上「那个战场」之前,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决不会想到,这个「国家」的真面目,竟然是那样的虚伪而罪恶。’善意的国家’这样的胡扯,也只有没有亲历过「那个战场」的人,才会天真无知地去相信。”

    他反复地提到了「那个战场」,我隐约猜到了他所说的是指什么,却又并不太能确信。

    “你在「那个战场」上发生了什么?”我问他。

    客轮不知在何时停下了,我们停在了茫茫大海的中央,横滨港口与人工岛之间的某个位置上,举目望去只有遥远的湛蓝天空与无垠的汪洋海水。

    “在战场上,还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呢。”他的语气听起来沉稳而有力,就好像真的是个英雄一样,让人觉得心底踏实,但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却冷漠而又刺耳,像是活生生扯下皮肉一般鲜血淋漓。

    “杀人,拷问,抓捕。”

    “在战场上能够发生的事情,无非就是这些。”

    “我能够清晰的记起那些事情,连细节也历历在目。折断了多少根手指、打烂过多少的内脏,甚至是在惨无人道的拷问之后,那些人对我说过多少次‘请杀了我吧’,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只是士兵和奸细,也有普通人。老人、女人、小孩……无论是多么无辜的人,多么弱小的人,这样的人,我的手中都沾过他们的鲜血,我的耳朵都听见过他们的求饶,我的眼睛都见过他们被我残忍杀死的样子。”

    “我犯下了这样的‘恶行’,因为国家下了这样‘愚蠢’的命令。”

    “因为有着国家的存在,所以才会有名为「战争」的地狱,被创造出来。”

    福地樱痴抬起了手,在他的手下,一振散发着阴冷森意和庄严气息的太刀缓缓浮现,泛着幽幽蓝光的刀身高贵而美丽,锐利的刀刃闪烁着比冰雪更加凌冽的寒光。

    “战争的地狱,即使费劲千辛万苦摧毁,也总会有再次诞生的一日。既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让创造出战争的那个存在,从此世间消失。”

    他的语气平静到了让人脊背发凉的地步,我想起了西格玛和我曾说过的,天人五衰中各人的目的,心下了然。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消灭国家」的原因。”我微微颔首。

    若是不存在国家,也就不再存在能够组织挑起战争的力量,「战争的地狱」就能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你为了消灭「战争的地狱」,创造了「天人五衰」这个新的地狱,来对抗国家。”

    我注视着他手中的剑,那是一柄已经超然了“刀剑”这一存在本身的利刃,仅仅是出现,就让这一片的空间剧烈地波动起来,汹涌浪潮般澎拜的能量从刀身上传来,我甚至能从这振刀上,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神力。

    ——神剑·雨御前。

    福地樱痴高举起了手中的神剑,灼灼日光照耀在美丽森然的刀身之上,流转出奇异的幽蓝光彩,刀尖一点曜日辉光,如辰星耀然夺目。

    “所谓天道,是邪非邪!积仁洁行,受七难八苦,百折不饶,然世不容忠孝,暴戾恣睢,聚党横行以寿终!”

    “如此,本樱痴居士,愿以冰心铁骨,择天地奸佞之道而行之!”

    他手中的刀,缓慢却笔直地指向了我,不偏不倚,不动不摇。我对上了他的目光,虽然他未曾明言,但我也读懂了他目光之中的意思。

    ——以孤身之力对抗这世间最大的「恶」。

    在他的灵魂中迸发出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就是他这一腔的「自大」和「愚蠢」的起点。

    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恕我收回前言。”我摇了摇头,改口道,“你并不自大。”

    “你只不过是愚蠢,”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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