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大风刮过,新垣田抱着经幡,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当时她家附近有一个小广场,在春秋季节,每个微风和煦的晴天,广场的上空都挂着各种各样的风筝。新垣田小时候也是放风筝大队中的一员,那时的她力气小,体重也轻,风一大就拽不住线,整个人都风筝拖着跑。

    就像现在这样。

    新垣田抱着经幡,在大风中,她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小女孩,随时都有可能随着经幡一起飞起来。

    “姐!!!”

    在呼啸的大风中,新垣田似乎听到了瑞霖的呼喊。她想要回头看,却根本抬不起头。她手中的经幡越来越沉了,这根长长的经幡寄托着她与瑞霖的祈愿,如今却成了试图将她拖下深渊的勾魂索。

    新垣田扛不住大风的力道,她身子一歪,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山坡上。为了抵抗这阵大风,新垣田在爬山时一直都紧紧地绷着核心,此刻她人被绊了一跤,紧收的核心也随之松懈下来。

    风越来越大了,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周围尖叫声四起。新垣田不敢再继续与大自然对抗,她连忙俯身放低重心,然后紧紧地抓住了山壁上凸起的岩石。

    她这一松手,那长长的经幡瞬间就随风而去。新垣田一共买了四百米经幡,现在这四百米经幡宛如一条五色巨龙,在风中挣扎着。她本以为只要自己放手就可以摆脱这沉重的束缚,可也是不是老天爷在故意捉弄她,那根经幡的尾端居然缠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无法挣脱。

    是因为她刚才不小心把血滴在了经幡上,污染了上面的经文,惹怒了神佛,老天爷才会突然降下这样的狂风来惩罚她吗?

    新垣田不解,她咬紧牙关,虽然她早已被命运判了死刑,但是此时此刻,她第一次有了被死神步步紧逼的紧迫感。

    地上的细沙被风扬起,像霰弹一样拍在新垣田的脸上,里面可能还夹杂着一些碎石,可是眼下她根本不敢睁开眼。

    紧紧扣着石头的手指已经慢慢脱力,死神似乎已经悄然降临,新垣田突然回想起自己早上出发前和瑞霖说的话——“小朋友,你切记,当一个女人下定决心要做成某件事的时候,除了生死,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她。”

    现在想来,这句话简直就是在立flag。

    最要命的是,在极度的紧张下,原本已经有些好转的高原反应再次袭来。新垣田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慢慢放空,连身体也逐渐没了力气。

    现在的她好像一只风筝,只要风再大一点,她就可以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

    老天爷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原本就让人难以招架的风变得更加凶猛。就在新垣田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随风而去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身后的负担骤然变轻,仿佛有人帮她分担了经幡的重量。

    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新垣田也顾不上迎面而来的细沙。她眯起眼睛转头看向身后,在雾蒙蒙的天空下,她看到了一个半透明的高大人影。

    偏分刘海……长脸……下垂眼……

    这张脸她在梦里见过。

    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新垣田一愣,她慢慢地睁大眼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个半透明的男人朝她一笑,随后让到了一边,露出了身后的和他一样半透明的四个人,每个人都是新垣田熟悉的样子。他们每个人手上都紧紧地拽着经幡,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弯下帮新垣田解开了缠在身上的经幡,随后将末端交到了新垣田的手里。

    “继续向前走吧,我们会一直在你身后。”他说道,在如涛的风声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楚。

    看着身后的五人,新垣田似乎是被他们的眼神所鼓励,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原本已经脱离的双腿也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力气,她攥紧男人递过来的经幡尾端,目光从五个人的脸上一一看过,最后朝他们郑重一点头,转身看向前方的山坡,步履坚定地继续前进。

    大风依旧在,但是这一次,有了身后五个人的帮助,新垣田觉得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力量。她抬起头,看着山顶,一步一步地爬了上去。

    直到将经幡的另一头也绑好了之后,新垣田看着这条横在两个山头间的经幡,如梦初醒般睁大了眼睛。狂风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来了,新垣田双腿一软,无力地坐在了地上,看着眼前这条五彩的经幡,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作品。

    “姐!!!”

    山下传来了瑞霖的呼喊声,这个少年也顾不上自己的腿伤,风一停就急匆匆地朝新垣田跑来。

    可此时的新垣田却无心去看他,她低下头,看向自己斜跨在胸前的痛包。里面那小人倒得乱七八糟的,似乎在刚刚那场大风中也被摧残的不轻。

    新垣田看向萩原研二,他摸着自己后脑勺,那里似乎刚刚被撞到了,疼得他龇牙咧嘴。见她看过来,萩原研二也顾不上摸自己的后脑勺,连忙关切地问道:“甜甜你没有受伤吧?”

    看着萩原研二,以及另外四个小人,新垣田回想起在风中看到的那五个人影。她伸出手,颤抖着轻抚那层透明的PVC。

    “谢谢你们……”新垣田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萩原研二却好像不明白新垣田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他一脸懵逼地看着新垣田,可还是配合地伸出手,按在了PVC的另一面。

    隔着一层薄薄的PVC,他的手掌印上了她的手指。

    没时间让萩原研二多问,瑞霖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蹲在新垣田的身边,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没事儿吧?!”

    新垣田转头看向他,经过那一阵大风,原本清秀的小男孩变得灰头土脸的,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流浪狗。

    见新垣田不说话,瑞霖的眼神更加紧张了,“姐姐?”

    新垣田这才摇摇头,哑声回答:“你先扶我起来。”

    等重新站起来之后,新垣田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天空,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她试着攥了攥拳,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没有恢复力气。

    她问身旁的瑞霖:“你刚才一直都在看着我吗?”

    瑞霖点点头,“我刚才都快吓死了,那个司机刚说完要是风大你可能会被经幡拖下来,风就猛地变大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低声啐了一口,“呸!那个乌鸦嘴!”

    “那你有看到我身边出现奇怪的东西吗?”新垣田试探性地问道。

    瑞霖摇摇头,好奇地问道:“姐姐你看到什么了?”

    新垣田悄悄地握紧包带,看着远处的雪山轻声回答:“说出来你绝对不相信,我遇到了神明。”

    瑞霖被新垣田的话勾起了好奇心,不停地追问她当时的细节,可新垣田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回答他。她从包里掏出隆达,分给了瑞霖一沓,“别问了,我累了,撒完这个咱们就回去休息吧。”

    隆达是一种由糯米制成的可降解制品,上面印刷着咒语和护法神的图像。迎着微风,新垣田将隆达托在手心,五颜六色的隆达随着微风而起,带着她的心愿飘向了目光追不上的远方。

    撒完隆达,新垣田和瑞霖互相搀扶着走下山坡。

    司机还在底下等着他们,看到他们俩下来,这个沉稳的本地司机连连称赞:“新垣小姐,我做包车这么久,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很多男人都没有你勇猛!经幡那么重,起风的时候两三个人都拽不住,你却自己给它拖上山顶了!”

    听到他这么夸自己,新垣田无力地笑了笑,手轻轻地抚上了身前的痛包。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不只是司机,瑞霖也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新垣田并不打算向他们解释。

    在回日光城的路上,他们的车再次从那数不尽的经幡下穿过。此刻又是一阵清风掠过,漫天的经幡轻轻地随风摆动着,像是在为他们送别。

    看着五颜六色的经幡,新垣田的脑中突然蹦出了四个字。“风吹幡动……”她轻声说道。

    “嗯?”

    旁边的瑞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前面的司机却轻笑出声,“很多客人在看到这样的场景后都会想起这个词。”

    旁边的瑞霖更懵了,他看看新垣田,又看看前面的司机,求知欲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什么啊?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新垣田休息了一会儿,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见瑞霖这满头问号的样子,她笑着为他解释这个典故,“你说,当风吹动经幡,是风在动,还是经幡在动?”

    瑞霖眉头一皱,瞬间就陷入了沉思。

    “这是哲学问题吗?从物理学的层面来看,风和经幡都在动啊,其中风是动力源,它……”

    瑞霖刚开了个头,新垣田就抬手示意他到此为止。“好了,不要再说了,你们这群理科男可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那应该怎么解释?”瑞霖有点不服气。

    “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

    新垣田看向窗外,看着蓝天和雪山,她轻声说道:“是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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