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青开车回到基地时只看到零星的几个工人。
大概是已经肯定基地就像那些蔫巴的菜叶子一样无法起死回生，大伙儿早就无心工作，懒懒散散地蹲在一角刷着小视频。
各色扰人的噪音不小。
叶青青站在分散的人群中心礼貌了几句，让大家互相通知，尽快在办公室集合开会。
“现在还没到下班点，抓点紧今天还能准时下班。”她强调。
人倒是齐得快。
没一会儿，余娟就带着一行人走进了基地办公室。
她手上还提着几袋子礼盒装的补品，话依旧多，只是脸上的神情不怎么友善。
听着谈话，人应该是刚从县医院回来，十有八九是吃了闭门羹。
“青青啊，都到紧要关头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玩鸟啊，哎哟这孩子......”余娟呼着恶气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指着正摆弄小鹉研究鹦鹉行为指南的叶青青一顿输出：“你不是和那个伍总认识吗？还男女朋友呢。医院门卫郭大爷说一早就告诉你们家了，这消息比我都灵通，你怎么都不去医院看看人家啊，得过去表示一下关心啊。我这大包小包的带过去别人看脸生也不让进，买都买了，待会你给送去病床上啊，必须送。”
“啊！真不好意思娟姐，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今天一直在想着怎么救基地，都忘了伍总还在医院里，待会晚上会过去看看的。”叶青青合上鹦鹉手册，对着手机里的名单环视一圈默数着数，人该是齐了。“现在时间紧，大家都到齐了吧，咱们先开个会。”
“喏，拿着吧，这都是大伙儿凑钱买的。”余娟让身边的人把东西递给她，“一点小心意，也不知道咱们伍总嫌不嫌弃。”
看众人脸色，叶青青估摸着都是被迫集资的。
包装上都是好牌子。
该花了不少钱，这自然是不能要的。
“东西我就不拿了，伍总不是这风格，执意要送反倒适得其反。”她没接过礼盒，起身和挤在狭小办公空间的众人挑明现状：“昨天农牧集团老总的突然到访大家也都在场，临时有事没来的应该也听到风声了，我们的青青蔬菜基地现在已经被上面评为红级项目，说白了也就是风险高收益低，没什么发展前景，赚不到钱不值得继续投资的东西。”
“虽然最终的通报还没出，但是按目前的态势，咱们的情况也没法在短期内触底反弹。农牧集团对基地这段时间的业绩表现非常不满意，伍总已经明确表态近期上面会正式开启撤资计划了。”
“不，不，不是那啥......青青啊！”
叶青青话还没说完，余娟就着急打断了她：“你不是伍总的那什么......女朋友嘛，有这么一层难得的关系，这都不能通融通融吗？”
“前女友。”叶青青笑着回，“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所以也是我对不起大家，如果不是我接手，或许这个项目还能再挣扎一下，但是现在基地确实到了解散边缘，情况不太乐观。”
室内的窸窣声多了起来，由暗变明，没完没了的。
“青青啊，这菜园不是你阿公的产业吗？他们也不能说收就收吧，你阿公才是我们真正的老板啊。”
“对啊，农牧集团又怎样，再厉害也不能仗势欺人啊。那么大一家公司，给我们投点钱怎么了，县里还给他们宣传振兴工作呢，这效果多好啊，简直是免费打广告。”
“就是就是，我看那个伍总肯定是想要什么东西不好提，体面人嘛，谁不知道啊！有些话不好明说，才一上来就给我们施压。”
叶青青：“......”
站在一旁认真偷听的小鹉：（问号）（白眼）（鸟看深井冰的眼神）
伍牧承：哎哟喂，这一笔笔的钱真是喂了狗，就这么给你大爷画像？
“咳咳。”叶青青咳了两声，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她才继续开口。
“大家也知道现在伍总还在医院里躺着，身体情况不太好。在伍总养病期间希望大家不要私下揣测农牧集团的用意，也不要擅自去医院拜访，我会代表菜园持续关注伍总的健康状况，有情况会及时告知大家。”
“伍总是个看成绩说话的人，希望这次我们不要再弄巧成拙了，让晋原县的脸面更难看。”
“我阿公只是运营人员，钱是农牧集团给的，地是国家的，如果这项目经营不下去了，我们当然不能继续占用公共资源。”
她看着依旧满脸疑惑的众人轻叹，“当然，离基地正式关门还有一段时间，我叶青青肯定会在这里守着青青菜园，想办法重整运营模式，看看能不能让评级好看些。至少争取缓一缓，让投资方重新给我们蔬菜基地一个机会，不然直接关门大吉我也不好和阿公交代。”
话音刚落，某员工就在角落里开了个头：“就是，青青你还是个大学生呢，读了这么多书这种小事儿肯定能搞好，你阿公总和大家夸你，是不是真金白银就看现在了......”
其余人开始跟着起哄：“对啊对啊，这都搞不好怎么说得过去！”
“我们家小鬼都知道怎么种菜才能种得好，大学生肯定更懂了，大伙儿还是信一下吧。”
“不过啊，他们全家早就搬到临安市里了，是城里人了，又不是她阿公，和我们当然不亲......”
叶青青：damn！一群白眼狼。
在新一轮的热烈讨论活起来之前，她撅着嘴提高了嗓门：“但是！”
无人理会。
“大家请听我说！”
无人应答。
“嘎嘎嘎嘎嘎——”
小鹉从办公桌飞到了叶青青的肩头，扯着公鸭嗓想帮她控场。
见效果不佳，小东西环绕室内又努力了一番。
“嘎嘎嘎！”
“嘎嘎！”
淡黄色的翅膀从众人头顶放过，场面才慢慢安静下来。
“真棒，小鹉。”叶青青揉了揉重新回到自己右肩的圆润小脑袋，继续和基地员工们解释：“我肯定会努力挽救基地现状，但我也是第一次接手蔬菜项目，不可能见效那么快。我们需要把蔬菜种类全部换新，再引入新设备培训新员工，未来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前期肯定是没法享清福的。”
“我把账本整理过了，目前基地账面的流动资金不足，接下来几个月我只能保证合同基本工资，过去的各项补贴肯定是没有了，希望各位理解。”
“大家可以自行决定去留，不要有心理负担，离开的人我会按时把钱给结算清楚，当然欢迎大家留下来一起重振青青菜园，希望能好好干......”
众人又开始嘀嘀咕咕：“一女娃子能经营好菜园？”
“以及！”
叶青青不得不又吼了一嗓子。
“为了保证大家的日常收入水平不下滑，同时我也联系了贺家林场。大家应该多少也听说了，贺家人新接了一片林子，目前处在扩张阶段需要大量人手，有兴趣的可以来我这里要联系方式，大家只要提自己是青青菜园的......”
现场的氛围越来越喧闹。
大姑大妈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仅有的几名大伯也加入了话题之中。
气氛并不友善。
“要开了我们？那得要三倍赔偿啊！不能拿基本工资来糊弄我们不懂法吧，肯定得加上补贴，一分都不能少，我看网上都这么说！”
“贺家那个林场那么远，每天来来回回的我要这么接送小孩啊，你看这距离，都快跑到隔壁县了！这大热天的，那边还全是体力活......”
“都说了要去讨好伍总，之前那个负责人一开始也怎么不好说话，后来对咱们别提多好了。叶家小丫头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总不能由着她胡来吧，我们得教啊，就这样坐以待毙怎么行！”
“就是就是，我看要不直接去市里找找她阿公吧，当初说好了能一直干下去我才来的，现在他们家说撒手就撒手，人家不缺钱不着急，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站在一旁哑口无言的叶青青：（白眼）（疲惫）（莫挨老子）
齐远说得对。
如果再继续无偿提供帮扶，这些人真的是没药救了。
“大家请听我说。”叶青青扯着嗓门，将刚刚开会前就打印好的林场情况分发到各位长辈手上，“贺家那儿子贺景秋，县里谁不认识，各位长辈也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家伙现在已经正式接手了家业，引入了不少大型机器，工作环境提升了不少，不会苦着累着的各位长辈的。”
“不过呢，他肯定不算什么老板，就是个毛头小子，在做生意上还需要各位叔叔婶婶提点提点，过去就当是提携晚辈了。当然，工钱肯定少不了，他们家生意好，估计比在基地里还要多得多得多......”
叶青青内心：对不起了贺老弟！万分感谢贺老弟！这群人我实在是带不动！带不动啊！
小鹉：（待在原地）（安静观察）（狠狠盯住）
伍牧承：好吵！吵死了！都吵到我眼睛了！
“慢点，慢点，别挤别挤，不够还可以再印。”叶青青把剩余纸张举过头顶，憋着嗓子继续嘱咐众人：“上面有联系方式，具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直接联系贺叔叔，着急拿钱的明天就可以开工。”
原先站在角落里的人也涌了上去，生怕抢晚了林场那边不再收人。
毕竟谁都不想继续留在破败萧条的蔬菜基地，每天拿半价的工钱却要做比过去更多的活。
即使那是本职工作。
基地于他们而言可不是什么情怀梦想，不过就是个饭碗。
以为是铁的，结果也能碎。
实在是令人失望啊。
“现在得过去了吧，这里这么多人，贺哥那里不可能全收。”耳边传来被刻意压低的讨论声。
“那肯定，别听什么明天，去晚了全家人都得吃空气。你家货车还在吗，一起把我俩兜过去？下次送新米的时候我给你两家都留点。”
聪明的已经偷偷出了门。
原先的同僚成了竞争对手。
小小的办公室开始躁动。
环境嘈杂，甚至有人点起了烟。
“大伯。”叶青青指着门口的提示贴，“这里不能吸烟，是室内。”
“哎呀，菜都没了，谁还管这么多。”满口黄牙的中年男人不满地哼了声，并没有选择把烟熄灭，“小姑娘真麻烦。”
“不是......”
叶青青还没说完，一位大妈快步过来把她手上仅剩的几张纸给一口气拽走了。
她一脸疑惑，对方却直接开口指责：
“你这不是骗我们的吧？先让林场把人骗过去收留几天，当一段时间临时工就不管了，好把大伙儿给顺利打发掉？我知道你们家和贺家关系好，还定了什么娃娃亲，你们都是一伙的！可不能这么糊弄咱没文化啊！我当初可是听你阿公说这项目好才过来的，还把家里的豆腐铺给关了，熟客都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这些损失你们都不算的吗？”
大妈义愤填膺，回过头就想找余娟撑腰：“娟姐，你之前干缝补不也做得好好的吗，时间自由，还能在家陪孩子。就是来了这个破菜园，每天早出晚归劳心劳累的，钱钱没赚多少，这菜还不好吃。”
屋内的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在这里做了一年多了，我之前干的活都手生了，老顾客也都跑了，根本没法继续干，解散了我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糊口。”
“本来就想着来这里种菜还能顺道解决自家菜钱，这下好了，连工作都没了，也没个人管管，这不是诈骗吗？”
“对对，得要赔偿，基地没了就他们家赔......”
叶青青用力眨眼，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鬼？这说的是人话吗？
是人话吗！
而肩上的小黄鸟似乎比她还暴躁，又开始“嘎嘎嘎”地叫唤了。
伍牧承：娃娃亲？？什么年代了还有娃娃亲？！叶青青你这负心女！我大老远跑过来竟然是给你贺喜的吗！啊？！！！
“唉你这鸟太吵了。”
余娟正起身主持着公道，一旁的大妈伸手就想过来抓住站在叶青青肩上的小鹉。
叶青青紧急躲闪，没让大妈那有劲的糙手碰到她的宝贝分毫。
“你干什么！”她吼着，悉心把小鸟护在怀里。
情绪也懒得再藏。
“你们自己听听说的都是什么话？还拿菜回家吃？都自己去看看监控，菜园里每天有多少人在好好干活？不说别的，就门口那台自动灌溉机器，你们有多少人不会用，又有多少人倚老卖老说学不会，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
“我阿公今年九十多了，天天带着你们这些没用的晚辈讨吃讨喝，他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没一个人关心他死活，一个两个成天就记着自己那点没拿到的甜头。你们配吗？配吗！”
“这年头，真有本事的人还能饿死啊。我一直担心基地遣散后大家经济压力大，想说先帮大伙儿把出路想好，现在看真是好心喂了狗，全都饿死算了！”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刚刚的大妈指着叶青青的脸嚷嚷着：“你爸妈没好好教你啊，竟然和长辈这么没礼貌，还大学生呢。”
眼看那根厚重的手指头就要戳到了她。
伍牧承皱着眉，一个后退起身，飞过去用力咬住——
“嘎！”
小鸟可是要保护主人的！
“啊！这死鸟！”大妈嚷着，拼命使劲甩手。“还不快走开，走！”
只见小黄鸟熟练地拍打翅膀往高处飞，瞄准时机又朝目标头顶啄一口。
来来回回好几次，它的叫声异常亢奋，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像颗旋风小土豆，任由底下人怎么够都够不着。
惹得大妈气急败坏：“死鸟！”
玩够了，它张开翅膀把身体悬空倒挂在吊顶边缘，似乎在宣誓自己的领土主权。
小鹉：“走——走——”
伍牧承：呵，不会飞的人类。
屋内的氛围愈发不妙。
众人七嘴八舌地发表独家见解。
余娟安慰着指头红肿的大妈，转头就开始教训叶青青：“青青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鸟......”
大妈正喷着口水清理伤口：“这鸟就是晦气。”
“鸟可没错。”她冷静答复。
“吱呀——”
正当天花板上的伍牧承准备发动二次进攻时，办公室的门开了。
是贺景秋带着那掉毛后显得呆头呆脑的狸花猫赶到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喵呜——”
“嘎嘎嘎嘎！”
“不好意思啊是我来晚了，各位叔叔阿姨消消气，消消气，请听我说。”贺景秋把阿梨放在脚边，拿着清凉消暑的饮料招呼着还留在办公室的长辈们，“我和青青从小一块儿长大，这基地又是青青的阿公一手创建的，她比任何人都更舍不得菜园项目垮掉。”
“来来，张姨。”贺景秋把东西给挨个儿递到手里，“这次也是事发突然，青青还是新人，还需要时间学习成长，咱们得给她点机会。不嫌弃的话就先到林场好好干，我们包午饭的，我爷爷的手艺谁不知道啊，工作餐那也是一流的！以后菜园运营正常了大家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持续鼓着腮帮子的叶青青：（白眼）（滚远点）（老子不收）
“嘎叽嘎——”
依旧倒挂金钟的伍牧承：叶青青你睁大眼睛看看啊！你这什么娃娃亲对象？！毫无水准啊真的是——贺家这个谄媚逢迎的狗东西！
“是吧，青青。”贺景秋见身侧的人没发话，好心用手肘提醒了她一下。
“嘎嘎嘎！”
小鹉一声怒吼，迅猛地俯冲过来。
它落在叶青青左肩，警惕地升起羽冠，用力张开宽大的尾羽，顺利把两人给隔绝开来，“嘎！”
“哎哟，我又不是坏人。”贺景秋玩笑般想拿易拉罐冰这小东西，却被叶青青给挡下了。
她向前一步，“现在林场的负责人也到了，你们自己谈吧，我这中间商就先告退了。是不是糊弄人，各位自行辨别。在场的都比我活得久，总不能被一个小姑娘给骗了，说出去多丢人啊。”
叶青青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鹦鹉小册子，顺手在贺景秋那里又多领了一罐饮料：“谢了，降火。”
一人一鸟就这样离开了基地。
出门的时候叶青青不忘给贺景秋发了条信息：
「感谢收尾，在下还要去医院看望病人，先行告退。您自行挑人，不包退货。」
“真是晦气。”她降低着车内的空调温度，“以后找人得先好好调查一下，至少做一下人品背调吧，不能什么东西都收，又不是公益项目了，伍牧承不得亏死。”
身旁的腮红小鸟表情漠然，眼珠子却在滴溜溜转着：“嘎。”
伍牧承：哟，还想着我呢，就这样把你的娃娃亲对象丢在垃圾堆里不好吧，不去救一下？
叶青青顺了顺小黄鸟的绒毛，又戳了戳它的小脸蛋儿，笑道：“谢谢小鹉哦，今天真的好棒呢，我们小鸟今晚想吃什么呀！芹菜？玉米？还是吃小面包呀！啊——肥肥的好的真可爱！奶香奶香的！rua——”
她开心地给它搓了搓头毛又亲了亲，终于是给放回了副驾驶的包袋口袋里。
有鸟真好。
小鹉：（无动于衷）（任由折磨）
“鹉老板，我们要去看你本家了。”叶青青调好导航后扫了一眼手机信息，又伸手逗了逗她的行车伴侣，“哟，今晚齐特助还给你准备了鸟鸟大礼包哎，期待一下有什么吧！”
“嘎。”
伍牧承把整个鸟屁股蹲在包里：（疲惫不堪）（不想再当鸟）（腿短站得好累）
突然意识到不对。
叶青青转头把包袋开口拉大，盯着里面的小东西研究着。
这鸟，怎么坐下了？
小鹉以前都是站着的吧！
对！它以前都是站着的！
不回到它的站杆上根本睡不着，家里才给它买了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树枝秋千。
可这两天总是蹲下去！！
莫非......
她又翻出小册子确认了一下。
「屁股蹭：通常情况雄鸟磨屁股是发情的表现......」
原来如此！
叶青青继续翻着页，想要寻找作为主人的注意事项。
“主人应尽量减少与鸟宝肢体接触的次数，不必要的发情不利于鸟崽。”她跟着念，瞬间醍醐灌顶：“啊，好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原来是想找母鹦鹉了才不和我贴贴！哼，竟然嫌弃我，明天我就带你去相亲！”
小鹉：（瞳孔放大）（立马站直）
伍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