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球赛那天,小小和唐怡买了关东煮直接去了操场。

    周执诚果然被刘芷柔缠住了,脱不开身。

    不,不能叫缠住,也许他甘之如饴呢。

    “小小,小小!”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唐怡突然停了下来,急促又小幅度地拍着小小的手背,压低了声音说:“右后方,别转这么明显,快看!”

    小小从走神中缓过来,有些迟钝地朝右后方看,正好撞见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

    黄昏的光线柔和地照在男生的身上,好似蒙了层朦朦胧胧的滤镜。

    嗯,好看的。

    是失真般的好看。

    小小收回目光,这个男生的脸短暂地在记忆中停留了两秒,就消逝不见。

    暗恋中的女生实在分不出多余的注意力在其他事物上,毕竟珍贵的爱意全用来在视野中描摹所爱之人,让他永远耀眼灿烂,在人群中自带高光。

    除此之外,其他都是路人。

    唐怡继续低声细语地说:“他就是一班的那个陆柘,看来今晚比赛他也会上场。”

    小小点点头:“我高一好像听说过,是总考年纪第一的那个?”

    唐怡小声哀怨道:“对,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还这么聪明啊,上帝为他关上了哪扇窗?”

    陈小小很有眼力见地接上梗:“关上了和你搞对象的那扇?”

    唐怡甚至没想过肖想这种级别的男生,她短暂沉思了一下,然后极为认真地询问自己的好友:“陆柘我是不敢想,你说,咱们学校有没有他的平替可以给我谈一谈啊?”

    似乎是觉得全校范围太大,她接着把“寻找陆柘平替”的目标放在了自己班上:“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几个男生,外貌不达标;后排那几个体育生,成绩又不好。”

    “诶,周执诚好像还行,成绩很好,长得凑合吧。”唐怡侃侃而谈:“算是两项加权平均分第一,当然,主要还是成绩拉高了分数。”

    她乐不可支,觉得自己讲了一个好笑的事情:“周执诚要是知道我们把他评选为高二七班小陆柘,会是什么表情?不行,我回去一定要和他说这个。”

    小小配合地笑了起来,却在内心悄悄帮他辩驳。

    不是的,他是周执诚,不是陆柘平替。

    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好。

    *

    比赛最终以六比二结束,高二一班获胜。

    一开始的两个球都是高二一班的10号踢进的,他和左路的12号配合的很好,几次威胁都是12号先从左路突围,再传中给10号。

    后来七班的男生开始主力防他,结果10号一个人可以牵制四五个中后卫,又给队友制造了进球机会。

    小小在看台上连肖龙都看不清,只能这样靠号码来辨认。不过身边女生震破耳膜的尖叫,让她记住了10号是高二一班的陆柘。

    看来上帝不仅给他开了门,还装了一扇双开门啊。

    他们班虽然输了比赛,但进了一球的肖龙还是有些自得的——因为这个进球,有女同学主动对他嘘寒问暖。

    要知道,赛前肖龙还拜托唐怡和小小一定记得给他送水,让他在队友面前,享受一下被女生关心的感觉。

    可一转眼,他早和刚才的漂亮妹妹去学校外面买糖水去了。

    “见色忘友,亏得我们还给他买了超市里最贵的饮料!”唐怡嘴上这么说,但并没有真的生气。

    毕竟他们是好朋友,就算互相嘲笑,也会互相关心对方的感情生活的那种好朋友。

    小小戏谑地说:“明天当然要他请回来,还要好好拷问一下!”

    两人拿着没送出去的气泡水,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唐怡不爱喝碳酸饮料,她总觉得细细密密的气泡扎嘴。可小小吃了饭,现在也塞不下。

    “陆柘学长过来了!”突然,背后传来女生的疾呼。

    唐怡和小小转过头,两个手挽手的姑娘不仅没有窘迫,还一脸兴奋地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那个笑容的意思似乎是:你们也是冲着陆柘来的吧?有品位,和我们一样有品位。

    也许是学妹的青春洋溢感染了唐怡,她也起了兴趣,想凑近去看看陆柘:“要不然把这瓶水送给陆柘?反正我们也不想喝了,送也送个好看的吧?”

    小小倒是没什么意见,可唐怡又自己纠结起来:“哎呀,会不会好奇怪?我也不是真的喜欢他,这样是不是显得我有点花痴?毕竟我们也不是高一的小学妹了。”

    “这个简单。”小小满不在乎地说:“你凑过去,说这是我朋友想送你的,她喜欢你,不好意思过来。”

    她拍了拍胸脯,展现作为朋友的担当:“都推我身上,放心去看!反正追他的女生这么多,陆柘也不会记得我们俩。”

    唐怡抱着好友的手臂蹭来蹭去,嗯嗯唧唧地撒着娇:“你对我也太好了!”

    小小假装嫌恶地把肩膀上的脑袋推开,推着唐怡让她快去。

    虽说并不介意被当成挡箭牌,但直愣愣地对上眼神也太尴尬了。

    出于这样的心理,小刻意微微侧着身子,低头数着砖格,慢悠悠地一个人原地踱步。

    鬓角的发丝垂下来,扫着脸痒痒的,她用手拢到耳后,无法自拔地想起第一次对周执诚心动的那天。

    周执诚的成绩很好,耐心也足够,周围的同学都喜欢问他数学题。

    小小自然也不会错过周老师的私人补习,有一次课间,她转头找周执诚问数学题,却注意到他单独抽出了一张草稿纸,边讲边写下清晰的答题过程。

    “懂了吗?”周执诚看着小小的表情,接着把这张草稿纸对折起来,端正地夹在她的练习册中:“我步骤写得比答案清楚,你可以先自己做一遍,不懂的话再看。”

    小小突然发现,周执诚每次给自己讲题目,都会单独抽出一张没用过的草稿纸,像今天这样,清晰地把步骤写上去,方便自己细读。

    他对别人不这样,都是顺接自己手上的草稿纸往下写。

    他只对自己这样。

    在短短愣神的几秒钟,小小感觉好像游完泳耳朵挤进的水泡,突然在耳膜外炸开的那刻。

    “啵”的一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耳朵中流出,整个世界突然间响亮了起来。

    所有的感官都在瞬间变得敏感,无论是声音、味道还是触觉。

    就在那天,她微微垂首,看着周执诚骨节分明的双手对折草稿纸,感觉发丝扫着脸颊,痒痒的。

    ——因为这份独一无二的优待,小小喜欢上了周执诚。

    *

    陆柘晚自习回到家,不出所料,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他把书包丢在玄关的鞋柜上,并没有开灯,只借着月光径直走向客厅,扑进沙发中。

    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三楼那个拉小提琴像锯木头的小孩应该已经练完了今天的课程;五楼那个算不对3x5的小孩应该也在抽泣中写完了今晚的作业。

    总之,自从上了高中,放学后他就很少听到这些声音了。

    这让放学后的家显得更加冷清。

    陆柘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刚好看到茶几上的手机屏幕闪烁。

    他没什么波动地瞥了一眼,并没有理会,转身去吹了头发。

    浴室潮湿氤氲,排风机开到最大档次,和吹风机一起轰轰作响,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挤走了他大脑中的所有情绪。

    一切收拾妥当,洗衣机的快速洗烘模式启动后,陆柘才重新坐回沙发,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妈妈:到家了吗?

    妈妈:肚子饿的话冰箱有水饺。

    妈妈;早点休息。

    第一条的发送时间是22:00,第三条的发送时间是22:01。

    十点准时发来消息,是因为她定了闹钟。

    她需要闹钟的提醒,才想得起来今天要履行的母亲责任。

    虽然只有短短的1分钟。

    陆柘:到家了,已经洗完澡了。

    妈妈:好,零花钱不够和我说,晚安。

    陆柘:晚安。

    发梢还带着湿漉漉的触感,扫在他的脖颈。

    陆柘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随着他的年龄长大,妈妈的工作开始变得很忙,一年几乎有十一个月都在出差。

    幼儿园是陆柘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那时的一切还十分有序。

    他会在早上八点睁开眼睛,在面包的香气中刷牙,吃完早饭后被妈妈送到幼儿园。

    指针指向下午四点时,妈妈会准时出现在教室外,从小刘老师的手中接过自己。

    陆柘知道自己非常聪明,这毋容置疑,与此同时,他还有绝佳的记忆。

    所以他牢牢记得小刘老师护手霜的香气,妈妈来接自己时穿的每套衣服——以及他五岁那晚,父母在卧室爆发的争吵。

    父亲软弱又贪婪,他一边哭哭啼啼地祈求母亲原谅,一边又希望离婚时占到便宜。

    “房子给你,我要陆柘。”父亲的这句话,陆柘在门外听得尤其清楚。

    只是仅仅五岁的他,还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他只是单纯认为,爸爸犯了错,所以自己要和妈妈站在一起,不能让他如愿。

    当妈妈问出“你要跟爸爸还是妈妈”的时候,陆柘毫不犹豫地说:“妈妈,我要跟着妈妈。”

    父亲脸上满是失望,陆柘不仅聪明伶俐,还是个男孩,他觉得很可惜。

    可妈妈脸上并没有欣喜。

    陆柘只看到她脸上瞬间的错愕和久久不散的愁容。

    后面发生的事情,他长大后才搞清楚前因后果。

    父亲是过错方,在法庭并不占理,可如果自己想跟妈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经过长达一年的扯皮,妈妈终于保住了这套房子,也如愿获得了自己的抚养权。

    代价是她在财产分割后,银行卡上只剩下一千块。

    妈妈并不是不爱自己,她愿意使出浑身解数争取自己的抚养权,只因为自己的那句“我要跟着妈妈”;她孤身一人扎进生意场,艰难地撑起这个家,让陆柘能够好好地长大。

    只是陆柘的存在,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前夫、想起自己吃过的苦头、想起种种一切痛苦不堪的回忆。

    这些陆柘十分理解,理解妈妈需要抽离出自己母亲的身份,躲在工作之中寻找自我,才能回避不愉快的过去。

    基于这样的体谅,他不得不接受妈妈逐渐稀薄的爱意,接受这样冷清的生活,接受自己得不到母亲关注的事实。

    他学着用母亲的方法,处理热情涌上来的女同学——礼貌,但疏离。

    这其实并不是厌烦,而是恐惧而造成的心理回避。

    他总担心在这些追求者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向一个爱意稀薄的人,祈求爱;朝一个想要摆脱母亲身份的人,祈求属于母亲的注视。

    徒劳无功的事情,如果还非要去做,就只会显得愚蠢。

    陆柘不是愚蠢的人,他也不想做愚蠢的事。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比如今天傍晚操场遇到的那个女生。

    那个拜托朋友,送来一瓶桃子气泡水的女生。

    她曾在公交车上不由分说地塞给自己一捧零食;又和朋友一起来操场看自己比赛...就像所有追求自己的女生,做出的所有行为一样。

    但陆柘总觉得,那个在树荫下垂着脑袋,独自踱步的身影十分特别。

    她看起来别无所求,像是路过传来“喵喵”叫的草丛时,随便在旁边倒了一捧猫粮。

    也许有小猫会被吸引出来,愿意被她摸两把脑袋,但也许没有。

    她就这么站着等了一会,就算那只警惕心极强的小猫没有出来,她也不失望。

    陆柘回忆着傍晚空气中浮动的桂花香,突然觉得好奇——

    爱也可以这么轻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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