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耳边传来门板被敲击的声音，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顶是有些斑驳的天花板，他坐起身来，赤脚踩上了地板。
他刚从光怪陆离的梦境里醒来，只循着声音走过去，直到脚尖触到了一抹湿润，低头看去，门缝里涌出一小片的鲜红。
“咣当！”
门板再次传来一阵颤动，少年一双上扬凌厉的眼睛瞪大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血迹在地板上拖出一道血痕。
撞击声越来越微弱，原本嗡鸣的耳朵却变得清晰起来。
“我给你钱，我给你钱，给你钱！！”
“拿着！哈哈哈哈哈哈！拿着！！”
一股惊慌夹杂着心底的厌恶涌上心头，少年彻底清醒了，他连忙反锁了门，呆呆地站在原地几秒，随即打开窗子，顺着管道从二楼翻了出去。
他没穿鞋，就这样赤脚跑到了最近的警察局，等到再次回过神时，是手掌心传来的一股冰凉。
“来，喝点水吧。”
警察递给他一杯水，估计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温度很低。
少年脚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他动了动干涩的眼珠，说了声谢谢后，就拧开瓶盖，大口地喝起水来。
今天早上，他的父亲在出租屋里杀死了一起过夜的女人，后来从邻居口中听说了，那女人钱没拿成，还白白丢了一条命。
问题问得差不多了，少年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女人脸一片模糊，只有一身的皮质大衣和卷发十分清晰，还有从身上传来的好闻又不刺激的香水味。
母亲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过来拉着他的手，说真是可怜，只是扭过头，和警察说了些什么，之后就离开了。
自己的前夫杀了人，又剩下了个累赘儿子，要是他也会不想有一分关系。
他什么也没说，跟着走了出去，但在走出警局的一瞬间，两人就走向了孑然相反的方向，少年坐在公共长椅上，看着女人上了车，那辆黑色轿车在黄昏下反射出细微的光。
他无处可去，又回了家。
黄色的封条被他揭下，推门走进客厅，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全是血的现场，干涸在门板上的血迹，让人怀疑是否摸上去还是温热的。
少年拿了水桶，用抹布一点点擦去门上的血迹，直到电话铃声响起。
他才停了手，这才发现掌心被蹭破了，粉红的皮肉露了出来。
“喂？”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是阔别已久的母亲的。
“陈枫，我以后会每个月打钱给你。”
说完女人沉默了一会儿，陈枫也安静地等待着，随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被挂断了。
“…………打钱，吗。”
陈枫拿着手机，坐到了沙发上，他看着空荡荡的家里，一双眼睛有些茫然。
他从起身在客厅里翻找着什么，终于从盒子里找出一颗果脯，黑黢黢的都不知道放了多久了。
“……反正不会吃死人。”
陈枫自言自语道，却在放进嘴里的一秒皱起了眉头，吐到了一边。
坏了。
“坏了……买新的好了。”
陈枫像是自顾自地笑了，他走进自己房间，找到记着电话的本子，随后按好号码，打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对方接起来了，那边传来了少女甜蜜的声音。
“你好啊，陈枫。”
“………”
“说话呀。”
“夏婉昔，和我交往吧。”
那边传来一阵沉默，随即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好像到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你说什么呢，我有男朋友了。”
陈枫没什么表情，平静地开口：“你不是缺钱吗，我能帮你。”
“陈枫，你真是……”
“不过，你说真的？我还没还完钱呢，那可不止小几千……嗯？你爸去世了？”
“……陈枫，你真是个疯子。既然你不介意，那我也不介意了。行，我同意了。”
夏婉昔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含着糖的嗓子却好像带着毒。
陈枫眨了眨眼睛，应声道：
“好啊。”
没有想象中的开心，或许是隐约察觉到了女孩的本性，陈枫望向亮着的吊灯，笑着对电话那边的人说：
“那说你喜欢我吧。”
“我喜欢你。”
“嗯……能再说一遍吗？”
“噗，我喜欢你。”
那边传来吵吵闹闹的瓶瓶罐罐声，女孩子的声音变大了些，这句话听得更清楚了。
陈枫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按了按眉心，努力扬起自己颤抖的唇角。
好难受，但应该开心才对。
这样烦杂的心绪不断拉扯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对方略带疑问的声音传来，他才哑着声音开口。
“嗯，我也喜欢你。”
挂掉电话，陈枫随手把手机放到一边，手背贴着地板，浑身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他眼睛翻了翻，看向天花板，低声闷笑了一下。
“啊，明天就搬出去吧。”
在这个地方，已经待得够久了。
*
简尹是在景晟的怀里醒来的，男人的怀抱很温暖，很好地中合了车里的低温。
女孩眨了眨呆滞的琥珀色眼睛，然后突然坐起身来，“景晟你——！”
“慢点！”
景晟护住了她的头，又用了点力把人压进怀里，右手依然握着方向盘。
简尹注意到了他在开车，连忙想要挪到一边的副驾驶上，却突然顿住了目光。
副驾驶上，是紧闭着双眼的陈枫，他浑身都是伤，甚至左腹还开了一个拳头大的口子，里面稀疏的触手黏连着，倒是没有液体流出来。
陈枫怎么会和他们一起？！
简尹倒吸了一口气，乖乖地坐回了景晟的怀里，男人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只是在看向旁边的时候眼神淡了下来。
“别装了，起来。”
话音刚落，陈枫就睁开了眼睛，他冰蓝色的目光没有看向男人，而是看向他怀里的简尹，两人视线交融，简尹微微一愣。
那双眼睛，不同于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了。
眉毛死死皱着，眼中却带着茫然，比起那副冰冷淡漠的表情，好像多了些属于人类的情感。
这样被定定地看着，简尹没敢再看，收回目光，她抬头只能看得到景晟的下巴。
他们俩应该是打了一架，直觉告诉她，是景晟赢了。
“你受伤了吗？”
简尹距离把力量放在撑在车门的手掌上，刚没能从男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只能尽量减轻自己的体重。
女孩低着头，甚至探出手指检查，确认他身上有没有伤口，景晟呼吸顿了顿，按着她坐正了，声音带上了几分无奈。
“我没事，倒是你，可别乱动了。”
简尹撑着车门的手僵住了，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她下意识扫了一边的陈枫，咬着牙说道：
“你、你闭嘴！”
我还不是关心你！
“那就快把我放开啦，你搂着我干什么？！”
景晟呆呆地看着简尹脸上的薄红，一双眼睛似乎闪过了一抹冰蓝，他脖子上的青筋凸显了起来，像是有些压抑不住情绪。
但简尹低着头，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的不对劲。
只是被这样拘束着，简尹也来了脾气，她微微使力想要推开景晟，却察觉到了手腕上的束缚感。
她错愕抬头，去发现景晟的脸已经模糊了，她一颗心直直向下坠去，她想要尖叫，却突然被死死捂住了嘴。
简尹瞪大了眼睛，注意到了搂着自己的人变得黏稠、冰凉，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陈枫不知道什么时候闪身过来，分开双腿跪在她两侧，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捂住她的嘴。
“嘘，不要说话。”
陈枫一双冰蓝色的美丽瞳孔紧缩，眼角涌上了些许血丝，他看着简尹，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女孩僵硬着身子，她手掌一片冰凉，不知道是不是他伤口流出的液体。
“简尹，对不起，我不想被你讨厌。”
男人略带哑意的声音响起，这次多了些非人的质感，像是喉管破裂才能发出的声音。
他一张脸看起来很痛苦，眼睛甚至有些无措地看着她，里面有驱散不去的迷茫和脆弱。
陈枫就那样低声喃喃着，像是一只弓起身子的野兽，无措地在女孩面前展示自己的弱点，任由情绪外露，却又不敢听到任何回答。
他捂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简尹感觉到脸上有一丝冰凉，她眨了眨眼，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积蓄起泪水，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陈枫他……哭了？
简尹愣住了，她心底的恐慌不自觉消散了些许，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伸出手指，盖上了陈枫的眼睛。
“……没……有。”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虽然声音是颤抖着的，还被手掌阻挡着发不出声音。
简尹又努力重复了一遍，而这次因着男人收了力道，她说的话没再停顿了。
“我没有讨厌你。”
陈枫突然停止了动作，他缓缓收回手掌，反而拉下了简尹的手，一双上扬带着戾气的眼睛此刻低垂着，怔怔地看着女孩的脸。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挂着一抹笑意，像是为了安慰他露出来的笑容，但在陈枫眼里，就像是流淌着盈盈光华的宝石。
“对不起，之前威胁过你。”
“没关系。”
“还有刺穿了，你的手掌……”
“已经好了。”
陈枫继续开口追问着，他说了很多，有说自己很感谢许久之前自己没有阻挡他离开，问她手心的伤口是否完全愈合，有没有留下丑陋的疤痕，问简尹她为什么当初拦下景晟，没有让他杀死自己。
“我已经是个怪物了，那时本应该就死了的。”
“……没关系。”
简尹注意到他浑身在颤抖，心里也有些复杂，她想抽回手撑起身子，却被男人死死握住了。
陈枫低垂着眼睛，甚至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他张开手掌，仔细贴合住了她的，微微用了些力，他的嘴唇凑近了她的手，在手背落下极其清浅的一吻，柔软冰凉的嘴唇擦过女孩的皮肤。
可能是他的神情过于专注了，简尹张了张嘴，没有开口阻止他。
“没事，只要愿意改过自——”
“分给我一些吧。”
突然被打断，简尹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就见陈枫眨了眨眼，他依旧红着眼角，却露出了一个略带扭曲的笑容。
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了。
异变的大脑之前一直处理不好的属于人类的情感，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他看着被自己手掌抚上脸颊的简尹，像是在膜拜自己的神明。
简尹她，冷漠的外壳下，内在出乎意料的柔软。
只是乞求而已，她竟然就原谅了他。
这实在是………让人好想拥有这份纵容。
男人微微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脸上带着甜蜜讨好的微笑，已经嘶哑得不成样的嗓子开口了。
“把对他的情感，分给我一些吧。”
陈枫蹭了蹭她的手掌，一双上扬的眼睛此刻竟显得格外乖顺，像是蛊惑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简尹，我会给你一切想要的。所以，喜欢我吧。”
“？？！！”
“————！！！”
简尹睁大了眼睛，她呼吸急促地坐起身子，却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简尹几乎要以为还是刚才的场景，她愣愣地看着景晟，他脸上划着两道口子，不过已经凝固了。
“怎么了？”
景晟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他看着简尹环视着车子内部，视线久久地落到了旁边的座位，没有出声，像是有些走神。
刚才昏迷的时候，嘴里喃喃地说些什么，其中似乎裹挟着“陈枫”之类的字样。
这真是，让人难以忽视啊。
景晟嘴角的笑意收敛起来了，他看着女孩犹豫着想要开口的样子，撑在方向盘上的手握紧了些。
差不多猜到简尹想问什么了。
但他有些不想回答。
景晟收回一只手，用了些力转过简尹的脸，看着对方有些怔愣的神色，神色微变，随即低头朝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但其实只是吻到了唇角，轻轻一贴便离开了。
不过女孩的表情变了，立刻抿紧了嘴唇，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眼睛里闪动着讶然的光芒。
没有拒绝。
景晟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掌心出了些汗，表面上还是自然地看向前方，动了动手腕，修正了已经跑偏的车头。
本来还想问问陈枫怎么样了，但现在实在是有些顾不上了。
简尹摸了摸嘴唇，忍不住别开了眼睛，至少景晟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孩这样又羞涩又有些急切的表情。
然后她把头转了回来，开口了，声音有些大。
“你喜欢我吗？”
简尹注意到车速似乎越来越慢了，但她没有心思去想了，只是一直看着男人，眼中紧张的情绪都快满溢出来了。
终于，问出口了！
景晟没有说话，嘴角勾着笑容看着她，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瞳温柔地注视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点头了。
他的意思是，喜欢自己。
简尹呆呆地看着景晟，她想扒开他的嘴听到确切的答案，可落在男人嘴唇上时却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脑袋好像因为巨大的冲击有些呆滞，于是简尹做出了个莽撞的决定。
她抬手搭上了男人的肩膀，抬高了脑袋想要去亲吻，似乎这样就能辨别这到底是不是梦境了。
“不行。”
只是途中脸颊就被捏住了，男人笑着开口，指尖摩挲着掌心的软肉，女孩的脸颊肉眼可见得变得红润起来。
她眯着眼看向景晟，似乎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阻拦她。
只是下一秒，男人就吻了过来，嘴唇极其缠绵地贴着她的唇角，一点点亲到唇珠，然后又抚上她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亲吻这种事，还是让男朋友来吧。”
借着两人喘息的瞬间，景晟快速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再次亲了上去，扶着女孩后颈的手掌都带上了几分急切。
两人的呼吸再次交融在一起，虽然车里面温度很低，但简尹还是感到了一丝闷热，从抵着男人的手掌那里，源源不断地传来了热量。
“呼…呼……”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抵着额头各自狼狈地呼吸着，最后一次持续的时间太长，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咳。”
简尹看着景晟起伏的胸膛，忍不住笑了，她笑着笑着，就想到这是专属情侣的亲昵动作，抿了抿唇，察觉到刺痛，又松开了。
最后没好意思环抱着脖子，只是摸了摸他的发尾。
女孩纤细的手指不经意擦过皮肤，带来些酥麻的痒意，景晟纵容着简尹的小动作，一双如墨的眼眸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她。
这感觉，真是奇妙。
景晟眼睫微动，努力压下眼中黑沉，手掌顺着女孩的脖颈向上摸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说吧，刚才想问什么？”
简尹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问起了陈枫的状况。
“他没死，逃掉了。”
简尹不知道自己应该松一口气还是什么，她坐回了副驾驶，却被景晟叫着转过身子，他摘下女孩的发圈，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
女孩注意不到的后颈，有一处已经愈合的伤口。
这是陈枫逃走之前留下的，他还记得他看女孩的眼神，那冰蓝色眼底下浮现的炙热和不甘。
景晟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伤口，一抹冰蓝色浮现，伤口快速地愈合了，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自己的宝藏被别人觊觎的感觉，并不好。
景晟眼底闪过一抹晦涩，不过幸好，是他先最先遇到她的。
简尹身子突然一颤，脖子后面细嫩的皮肤被人这样摩挲着，脊柱传来一股难以忽略的酸麻。
不过景晟并没有再继续，他收回了手，派了拍简尹的肩膀。
“坐好，我们出发了。”
简尹摸了摸脖子，低低应了声，她看着景晟脸上的伤口，忍不住道：“这伤口，没关系吗？”
景晟笑了笑，“只是因为是异合体，所以恢复得比较慢，很快就会好了。”
简尹点了点头，但还是在途中休息的时候取出了空间里的医用酒精，仔细地替男人涂抹了一遍。
“疼吗？”
“不疼。”
景晟看着简尹皱着眉头担心的样子，这种被别人关心的经历，以前倒是没有发生过，不过心里并不排斥，反倒有一丝喜悦划过。
两人心里各自思索着，但赶路的速度却是没减。
在休息的时候，他们在附近发现了一处服务台，虽然汽油什么的都取不出来了，但货架上还有些剩余的烟酒，估计是被幸存者遗留下来的。
毕竟这一处都是闻名的葡萄园产区，路边随处可见的广告和葡萄酒售卖点都能证明这一点。
“这个好喝吗？”
简尹举着一瓶红酒，擦了擦瓶子上的灰尘，举高了些接着光线去看里面的酒液，边缘在阳光的映衬下显现出纯粹的深红。
景晟接过来了女孩递过来的酒瓶，仔细看过后笑道，“可以，你应该会喜欢。”
简尹挑了挑眉，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就捏住了瓶口，下一秒酒瓶就消失不见了。
看着女孩脸上可爱的表情，景晟也会意，配合道：
“咦，真奇怪，酒瓶去哪了？”
简尹看着景晟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很难想像他居然也会开玩笑，还这么认真。
“咳，那当然是因为我有魔法啦。”
说完这句话，简尹都要感觉自己的脸要僵掉了，一些诡异的羞耻感爬上了她的脑中，她清了清嗓子，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走吧走吧，我们也拿完东西了。”
景晟笑着把人拉了回来，给不自在的女孩扣上了遮阳帽，见她眼神躲闪的样子，他唇角挂上一抹笑。
“怎么害羞了，魔法师小姐？”
“！！”
简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她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比之前生动许多，像是只一逗就炸的猫。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车辆启动后景晟顺便打开了空调。
简尹抽出两张纸，仔细擦了擦脸上的汗，她看向景晟，对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一点都不像在外面呆了半个小时的样子。
外面闷热的高温天气几乎出去待一会儿就会出汗，但身体变化以后，她的耐受力其实好了很多，尤其是这段时间她对自己的能力又熟悉了一点。
外面的烈阳对她来说，其实和末世前的炎热天气差不多了。
虽然两人一路朝安全区走去，但近期温度只增不减，不禁让人怀疑这种天气在西部是否能得到改变。
“外面的温度最近好像又升高了。”
简尹看着道路两旁被尘土掩盖的草木，一种荒漠的感觉铺面而来。
景晟也注意到了窗外的景观，却在意料之中，“一直持续高温又不加管理的话，沙漠化会越发严重，东部迟早会变成沙漠的。”
简尹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一种属于人类的悲凉萦绕在脑海中，其实才短短几个月而已，世界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景晟，你去过安全区吗，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简尹从小在东部长大，从来没有去过西部，也想象不出安全区的样子。
“见过几张照片，不过那已经是早期的照片了，末世之前本身那里就是一个预备的避难所，后来扩充了而已。”
景晟注意到简尹好奇的目光，便接着说道：
“安全区在一处很隐蔽的地方，周围全是密林，本身占地广又不容易被发现，很适合作为军事基地。里面甚至有人工湖和循环水的设施，无水栽培的研究室，还有许多实验室和军事储备……”
“听着很厉害。”
简尹诚实地发表了意见，却想起了之前在监狱里和封昱听到的，有关【安全筛查】的项目，刚想询问，就听到景晟继续说道：
“是个很好的地方，但内部并不怎么和谐。”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甚至有些危险。”
“……是安全筛查吗？”
闻言，景晟有些惊讶地看了简尹一眼，“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就是之前在11区的时候，从江白梅那里知道的。”
简尹大概说了下他们和岑承渊之间做的交易，听到女孩说岑承渊估计已经不知生死的时候，景晟笑了笑。
“那家伙，估计早就逃出去了。记得你给我注射的药剂吗，本来是两支，作为交易我把其中一支给了他，他早就进化了，铁链锁不住他的。”
“是这样啊。”
简尹喃喃道，原来那时候岑承渊不是单纯地发病，而是因为注射了药剂。
“当时我们还和封昱分开了，希望他们没有事吧。”
简尹叹了口气，视线重新落到窗外的景色上。
正有些无聊地敲打着手指，被景晟塞了一个东西过来，她仔细看清了手里的东西，是一个非常小巧的相机。
“哇，你在哪里找到的？”
简尹欣喜的拿起来仔细观察着，应该是比较新的款式，整体很轻薄，她按着景晟的指示，对着窗外按下快门，咔嚓一声，相纸就缓缓掉落下来。
她小心地捏着边角，过了一会儿，上面的图像就显现出来。
柏油马路旁边是苍黄的杂草，近处是稀疏的树木和建筑，电线和楼房将画面分割起来，竟然出奇地好看。
简尹得到了新玩具，不亦乐乎地拍拍拍，但也不敢太过火，毕竟相纸只有一点，她不再拍周围的景象，而是转过相机，调整好位置，拍了张景晟开车的侧颜。
“好了！”
简尹等照片显现，她兴奋地给景晟看，然后拉着他想拍一张，景晟没有拒绝，因为听力灵敏的关系，并不需要担心车会撞上树干。
他和女孩贴近了些，但就在女孩即将按下快门的身后，抬手轻轻捏住了她的脸颊。
“啊啊啊景晟！！”
两个人的五官都模糊了，姿势倒还完整地保留着。
被狠狠砸了几下的景晟举起手，眼中带着笑意，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动手了，简尹这才收回拳头，再次举起了相机。
“三、二、一——”
就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景晟就扳过了她的脸，嘴唇贴了上去。
“……………”
“景晟——你这个混蛋！！！！”
*
好不容易相安无事地赶到了下一个休息点，天色已经十分炎热了，两人挑了块阴凉处，就在车上休息。
下午一两点，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高温很容易导致爆胎，他们一般会避开这段时间赶路。
简尹身上盖着一张薄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肚子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她顿时难受地蜷起了身子。
“呃……”
景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看着女孩苍白的脸色，握住了她的手，注意到车里温度很低，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怎么回事，吃坏东西了？”
简尹摇了摇头，她捂着肚子，一时没有说话，景晟看着她，大概明白了些什么，索性关了空调，然后打开窗。
一股闷热的温度瞬间涌进车里，简尹却感觉舒适一些了，她松开了捂住肚子的手，景晟取过另一张毯子盖在她的肚子上。
“还冷吗？”
简尹摇摇头，她抿了抿嘴唇，低声开口：
“不冷了，就是……我应该是生理期来了。”
最后景晟下车在外面等着，她放平椅子，从空间里取出卫生巾，垫的时候顺便换了新内衣。
“好了。”
简尹探过身子敲了敲那边的车窗，景晟就转过身来上了车，他让简尹躺到后面去休息，她本来想拒绝，但架不住男人要求，只好下车去后面了。
“要是头晕或者不舒服，就告诉我，身体最重要。”
看着女孩犹豫躺下的样子，景晟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怕耽搁路程。
“知道了。”
简尹朝他笑了笑，有些困倦地耷拉着眼皮，软毯只盖到了肚子的位置，有些细微的汗意从脸和脖子上传来。
“我就睡一小会儿，记得叫我……”
简尹阖上了眼睛，耳边听到了景晟温润平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嗯，睡吧。”
本来以为会一觉睡到晚上的，但简尹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吵闹声，像是低声交谈的说话声，但下一秒声音突然变得大起来。
“什么小声点，你最好识相点，给我把手举起来！！”
“我说了，闭嘴。”
耳边传来景晟的声音，他声音不大，却很冷，让简尹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轻轻探起身，车里的空调还在开着，但左边驾驶室的门是轻轻掩着的。
景晟没有关门，大概是不想弄出声响。
简尹看着车前面拦着的几人，都是穿着不同颜色的灰黄色迷彩，脸上都是风尘仆仆的，眼睛都带着许多警惕和狠厉。
他们有的人举着枪，有的人拿着砍刀，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头领的人挡在车前，景晟正站在这群人面前，应该是在交谈些什么。
旁边那个看起来一脸不忿的被领头的男人拦住了，刚才应该就是他在说话。
简尹抿着唇，右手轻轻收拢，小心地观察着那边的情况，一旦有什么状况也能作出反应。
“景晟，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但现在这个世道，可不是光有情分就能养活自己的。”
男人笑了一声，露出了不算洁白的牙齿，他皮肤在风沙和烈日的侵袭下已经变得粗糙，但端正的五官并不影响本人的气度。
他看着浑身整洁的景晟，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藏起来了。
“总司重金悬赏的人头，可是很值钱的。”
话音刚落，周围人又逼近了几分，景晟只是笑着，似乎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不过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神色微敛，转身朝车那边走去。
一群人举着武器，莫名地看着景晟走到车的后窗，他稍微打开了门缝，身子却挡住了后面几人的目光。
简尹见是景晟过来，心里有些焦急地想开口，却被他用食指点了两下肩膀，她看着男人轻轻摇了摇头，口型说的是。
别用你的能力。
“出来。”
男人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他端着枪就走了过来，枪口瞄准了景晟的头，视线扫过被车门挡住的身影。
“里面的人，也给我滚出来。”
简尹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走下车，女孩一双帆布鞋踩在满是黄沙的地面上，不出所料地吸引了对面其他人的目光。
简尹一头及肩的乌发用皮筋扎起，几缕发丝被风沙不断吹动，一双琥珀色的杏眼冷冷的看不出情绪。
她皮肤太白，但并不苍白，像是仔细打磨的玉石一样，在烈日底下透出原有的光泽。
漂亮精致的五官就像是掌心的娃娃，应该出现在布满红布的展柜，而不是血肉横飞的末世。
男人一时间有些失声，他偏过头扫了眼景晟，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勾出一个不那么友好的笑意。
“就说这么护着……原来是有女人啊？”
男人呲笑一声，目光再次落到了简尹身上，看着女孩偏过头面无表情的小脸，微微动了些心思。
“出来一次任务不容易，但要是放过你，也不是不行——”
男人拖长了语调，给旁边的人使了个颜色，几人顿时会意，围在了景晟身边。
眼看着男人伸出手指，就要蹭上女孩的脸颊时，景晟冷声开口了。
“我说了，本来可以不用那么麻烦。”
动作被打断，男人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脸上勾出一抹嘲讽的笑，但在下一秒，他左边的脸就突然炸开了。
“呃！！！！”
连哀嚎声都没有发出，男人的身体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血溅了一车窗，简尹脸上也沾了大片的血点。
但她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其他人惊恐的目光落在景晟身上，男人抹开了手背上沾上的血点，一句话也没说，贴紧了指尖。
头颅几乎在一瞬间炸开，血色瞬间喷涌而出，地面一下子被鲜血染红，除了那个刚才神色嚣张的男人，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周围的景象，双唇颤抖着大喊：
“不要，不要杀我！！！”
手里的刀滑落在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尘，他跌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朝身后跑去。
景晟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他蹲下身，摘下旁边尸体手腕上的手表，看了眼被锁住的表盘，笑着抬脚朝男人走去。
“密码是什么？”
男人眼见要跑到车旁，背后传来温和平淡的声音让他浑身都打了一个哆嗦，连忙加快了速度。
“………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密码是什么？”
眼见避无可避，男人咬了咬牙，手死死抓着地面的沙土，下一秒突然摸向腰间，转过身来。
“妈的，给我……”
一声爆炸声传来，男人甚至都没来得及举起枪，头部就碎裂开来，景晟垂头看着炸开的血花，扔掉了手表。
“走吧。”
景晟笑着朝简尹走过来，女孩的视线还停留在那些尸首上，闻言回过神来，“………嗯。”
他，应该是他们，就在一瞬间，杀了好多人。
男人看着垂着眼眸的女孩，从车里抽了几张纸巾，又拿了瓶水，仔细地开始擦拭她的脸。
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水，顺着纸巾在脸上留下了濡湿的痕迹，脸上的血迹被一下一下地擦干净，简尹紧抿的嘴唇也放松下来。
刚才那男人说的意思，是景晟被追杀了吗？
她也成为了同伙。
“那我们……还要去安全区吗？”
简尹脑子乱糟糟的，她这是第一次看到景晟动手杀人，虽然知道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视觉和心灵冲击实在是……
有些难以缓冲。
景晟看着女孩琥珀色的眼睛，他压低了眸子，没有在简尹眼里看到厌恶之类的情绪，这个发现让他勾了勾唇。
是了，他的女孩不是那么软弱的人。
“他们的设备是有卫星定位的，虽然没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被通缉了。”
简尹看着景晟柔和的目光，抬手握住了他的手，两人指尖相贴着，彼此传递着皮肤的热量。
“那我们就不去安全区了，只要躲开高温就行了吧。”
女孩坚定的目光让他微微一怔，景晟笑了，随即摸了摸她的脸颊，女孩脸颊被晒得有些发红了，但依旧十分可爱。
“好。”
“咔嚓——”
还在运行的卫星漂浮在宇宙之间，光滑平整帆板像是鸟翼一样展开，无声的图像被拍下，一张张图片就这样被传送到了主控室。
“滴。”
“找到了。”
穿着研究服的青年人摘下耳机，带着屏幕走到一边身穿军装的男人身边，对方接过屏幕，虽然年过半百，但依旧坚毅的眉眼闪过一抹深思。
“他有同伙？”
“这个，应该不是，他一直以来都是单独行动的，这个女孩，我们已经在调资料了。”
话音刚落，电脑上就出现了简尹的照片，一位研究院按下了按钮，她的详细档案就被调了出来。
“简尹。”
岑长生依旧浓黑的眉毛微皱，他阅过女孩的各项指标和履历，并没有什么十分特殊的地方。
旁边又被调出来了一张照片，电子屏幕放大后，女孩的脸被放大，她仰头看着天空，一张白皙小巧的脸白得发光，琥珀色的的杏眼微眯，纤长浓密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是个很好看的女孩。
不过，景晟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带上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总司，要连带着追查这个女性吗？”
“继续查，我要这两人的所有资料。”
岑长生点开卫星录下的画面，布满沙尘的画面中，只是一瞬，男人眼前的几个人都在瞬间炸开了头颅，埋在几人脖颈里的数据器，在一瞬间完全负荷，留下了检测度最高的数据。
但岑长生知道，这不一定就是男人的上限。
就算是研究所，也没有达到超出标准的进化者。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对于一个不能掌控的因素来说。
岑长生放下屏幕，转身走出了指挥室，不同于建筑里面的明亮，外面的天空是一片灰沉和黯淡，寒风掠过人们冻得发红的脸颊，辽阔无垠的北部天空看不到尽头，雾蒙蒙地笼罩在宏伟的建筑之下，无数细小的雪花相继飘落下来，将地面的泥土打湿。
出了指挥部，外面就是中心区的广场，安静整洁的地面上没有多余的雪，全被工人扫到了一边，岑长生一路走到了研究所，两个建筑之间并不远，但身上依旧覆了一层薄薄的银白。
“总司好！”
两个守卫的士兵握枪朝他问候，岑长生点了点头，拂落身上的雪花，随后走进了研究所，里面的人对他十分熟悉，纷纷点头致意后就投入了匆忙的研究，转过拐角，他推门走进一间实验室。
入目的是一间标本房，绕过架子，穿着白大褂的少年策对着他，带着口罩，正神色专注地观察手中的标本，旁边放着观察用的笔记，已经垒了许多了。
注意到了推门的动静，但岑彦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屏气凝神地记录着细胞最后的活性，随即在旁边记下最新的数据。
完成这些事后，他才抬眼去看门口的人，一双清冷的眸子在注意到是岑长生时，闪过一丝惊讶。
“……您怎么来了？”
岑长生微微一笑，原本冷硬严肃的脸上透露出一抹温和，他走上前，拿起了旁边的文件夹，翻阅了几张，上面的字迹虽然匆忙，但是依旧笔锋凌厉。
“你学的很快。”
“是，研究所的前辈都很优秀。”
就是不应该浪费时间用来教他。
他能在这里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是眼前这个男人，现安全区总司的亲生儿子。
与其说是儿子，不如说是被找回来的私生子。
他本以为父亲只是离家在外的军人，可没想到他实际上已经结了婚，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少年孺慕，父亲在他心里的印象一直都是正直的，现在却像雕塑裂开了一角黑口，源源不断涌出污垢，是他对原本家庭的背叛和掩饰不掉的狡猾。
岑长生对他很好，他很感激，并且愿意回报他。
但也仅只于此了。
他再也没办法叫他一声父亲。
想到那个记忆中的满脸是血的白发男人，也是眼前这个人的孩子。
以及监狱里那么多人，那么多无辜的幸存者。
这些人，已经变成了隔在他和父亲之间的芥蒂。
摘下口罩，岑彦对岑长生说道：
“……最近听说暴风雪预警，C区的志愿营有许多人需要帮忙，我能去吗？”
岑彦脸上维持着疏远的笑容，岑长生怎么会注意不到，但他没有在意，顿了顿，然后开口道：
“C区，你在那里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稍微减轻一点他们生活的负担而已。”
看着岑彦默不作声，岑长生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小彦，你有天赋，在这里你能为人们做更多事，而不是一味地去浪费时间，当然，你能愿意去体恤别人，这是很难得的品质。”
这个儿子，他也算是从小关照到大的，头脑理智，又不缺乏智慧和良善。
虽然这些性格在末世里可能有些欠缺，但只要稍加磨练，这孩子就会飞速成长，成为十分出色的人才。
到时候，岑彦就会是他的接班人。
岑长生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他收回手，看着少年陷入沉思的侧脸，转身就要走出实验室，不过在推门的时候停下了。
“对了，你认识一个叫简尹的女孩吗？”
岑彦捏着口罩，面不改色地戴上，他的声音隔了一层传来，有些闷：
“不认识，怎么了？”
“她是现在追查的人物，景晟的同伙，和你是同校的，不过……也是，虽然是同校，但不一定相熟。”
岑长生没有多说，推开门走出去了，阖上的门发出一声低响。
“简尹？她为什么会和景晟在一起？”
景晟是被安全区花了重金通缉的人物，而在岑彦的印象里，简尹是和他同龄的女孩，又怎么会成为景晟的同伙？
脑中闪过女孩白皙的侧脸，和那双平静的眼眸，岑彦眉头微微一松。
“算了，现在这个世界，她大概有着自己的原因吧。”
只看着那双眼睛就知道了，她是很顺应自己内心的人，一定程度上来说，真是让人敬佩。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迈出那一步呢。
岑彦捏紧了手中的笔，苍白的灯光从顶上照下，在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清冷却略微上扬的眼尾，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笼罩在阴影里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