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醒来的时候，海上正杀声四起，鲜血与鱼虾齐飞，海水共长天一色。

    她感觉身下有什么动了动，低头一看，魂儿差点吓飞——她正跪坐在一个光溜溜的男人身上。

    并且她手上还拿了一柄鱼叉，抵在对方喉咙上。

    男人张口咳了咳，鱼叉应声颤了颤。明玉一个激灵，忙把鱼叉丢到了一旁，她可不想杀人！

    她翻滚着从男人身上爬了下去。

    退后几步，她才看清这人的全貌。

    他并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人”，因为他有一条漂亮的鱼尾。

    苍白胜雪蕴红血，苍鳞含光喑青芒。鱼身上的鳞片在暴雨中，也闪烁着微弱的银光，隐约可见那银光之下的藏青蓝色，仿若雪落永不封冻的碧海深处，波光熠熠。

    这是个人鱼啊。

    “那边的小子，低头！”

    空中有人暴喝一声，明玉忙趴了下去。只觉头顶一道电光闪过，击中了不远处的什么东西。

    她抬头望去，就见海上正有长相怪异的巨型虾蟹正往船上爬来，刚刚那道电光就是冲它们去的。

    天上飞下来一个白了半边头的中年男人，他啐了一口：“晦气，不就是接了两三个有三灵根的小孩，怎么也能遇到海族大战？你出来干什么？快滚回船舱去！甲板上的这条鱼别管了，等会儿我把他丢下去。”

    明玉看着他，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了这个人的名字：他叫赵有德，是蓬莱宗中年纪最大的外门弟子，算是个掌事的。

    蓬莱宗，海战，人鱼……明玉的脑子跟过电一样，原身的记忆和她穿越前的记忆同时涌现。

    她穿越到了自己看过的一本书里。这是一本大男主文，而主角正是躺在不远处的那条人鱼，名叫景鳞。

    穿越前她是被雷劈死的，但她阳寿未尽，身体又已完全损毁，世界意识便直接将她放到了这个书中世界来生活，作为补偿。

    这能算补偿吗……明玉看了看自己身上满是破洞的衣服。

    她好像穿成原书的一个炮灰了。书的开头，有一个拿着鱼叉的小子打算用叉子把景鳞叉死，却一下触发了他身上的咒法机制，直接被雷劈死了。

    明玉立刻丢掉了鱼叉。

    已经被劈死过一次了，不想再来第二次。虽然现在自己面黄肌瘦，前途未卜，但既然还活着，就要好好珍惜。

    此时的男主还倒在甲板上昏迷不醒，周围杀声震天，暂时没人注意到他们。

    她抬头左右瞧瞧，找到了附近的船舱入口，便赶忙把男主推到了旁边的小门中。

    男主景鳞对明玉来说没什么用，但他好歹是男主，明玉不确定他要是出事了这个世界会有什么结果，还是好生照顾着，等他醒了说不定还能卖他个救命的人情。

    小门中堆满了干燥的麻袋，这里和潮湿的甲板浑然两个世界，充满了安静祥和的气息。

    这艘船其实是外门弟子们去采买所用的大船，甲板上有一道门直接通往仓库。

    蓬莱宗是个等级森明的宗门，外门物资供给内门，内门的东西却不怎么往外门送，因此外门弟子偶尔就会出去采买，他们也都习惯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明玉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一边找到了干净的水和布，角落里甚至还有草木灰，她也拿了过来。

    她给景鳞的伤口做了清理，简单包扎了一下，又给他喂了水。

    做完这些，船舱外喊打喊杀的声音也小了，她便布置了一下麻袋和竹篓，将景鳞藏了起来。

    这层的货物多是不能吃的大宗用品，拿不走，也没人看守，书中景鳞就是藏在这儿的。

    她悄悄摸出门，进了起居的里舱，回到了下下层。

    这里有三五个瑟瑟发抖的小孩，都和明玉一样，是稍微有一点灵根资质的穷人孩子，用来充实外门弟子队伍。

    舱房内只有两三张通铺，一张桌子，通铺看起来不算太差。明玉找了个干爽的位置躺下，心里快速回忆了一遍书里的剧情，心里安定了一些，闭眼入睡。

    -

    她睡了约莫三个时辰，醒来时已经是正午，两个外门弟子端着饭碗进门，招呼睡在舱内的小孩儿们起来吃午饭。

    “一天两顿，都吃饱一点。中午馒头晚上面疙瘩，这十五个馒头你们平分，留到晚饭吃也行。”他们放下了一盆冒着热气的大馒头。

    一共十个人，这里有十五个馒头，每个人能分到一个半。但这里好几个孩子根本吃不完一个半的大馒头，五六岁的年纪，一顿吃小半个就饱了。多了吃不完就放着，霉坏了。

    明玉找了个身边霉坏馒头比较多的孩子，从怀里掏了一个小包袱出来，对他说：“我这里有点下饭的咸肉干，和你换半块馒头行么？”

    这是原身上藏着的肉干，滋味不错。

    孩子都喜欢小零嘴，肉干也能配馒头吃，那小孩当即答应了，明玉便得到了两个完整的大馒头。

    明玉看其他人都在吃了，自己便拎着装有两个大馒头的木盆，往上一层走。她根据原身的记忆，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厨房。

    厨房里有个十来岁的外门弟子正趴着擦地板。

    明玉一看到他，心里先松了口气。这是个被罚的外门弟子，只有被罚的中午才会在这里收拾，吃不上饭。

    明玉拿着盆儿在他身边蹲下。

    “小哥哥，我们多了两个馒头，你要吗？”她尽量装得纯良。

    那个外门弟子看了她一眼。

    “去去去。别捣蛋，你自己都瘦得跟猴儿一样，你吃吧。”

    “可是我已经吃饱了，这两个其他人也吃不下，不吃浪费。”她说，“你吃吧，别客气。”

    外门子弟的肚子恰好叫了一声。

    他沉默片刻，站起来伸手拿明玉手里的馒头。

    明玉一抬手：“不过小哥哥，你要是有负担的话，要不要和我换点什么？”

    外门弟子迷茫，我没负担啊。

    片刻之后他明白了：敢情你搁这给我下套？

    明玉笑嘻嘻：“有什么换什么，小哥哥你看着给。”

    那外门子弟看着明玉笑得弯弯的眉眼，肚子又叫了一声。他垂头丧气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喏，疗伤药。”

    明玉睁大眼：“你是药房的人？”

    那外门子弟摇头，他拿过馒头往嘴里塞，含混不清地说：“我不是。我只是负责照看伤员，这药是量产的外用药，我自己用来抹手的，你要不要？”

    明玉忙接了过来：“要要要。”

    她本来就打算多换几次换疗伤药，没想到这一下给她换到了，运气真不错。

    那外门弟子看她捧着小瓶子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摇了摇头。

    这药一般人只能当脂膏抹手，味道还大，有啥用？

    明玉蹦蹦跶跶，端着瓶子摸进了小仓库，来到了昏迷不醒的景鳞身边。

    她解开景鳞身上的衣服，先给他清理了一下创口，再把那瓶子里的药膏涂到伤口上。

    这瓶药不是什么仙药，里面混了些止血灭菌消炎的成分，不过对景鳞来说聊胜于无。

    给他换完药后，他的脸色还是白得吓人。明玉知道他命大，不是那么容易死的，看了会儿就抱着脏衣服去洗。她一个人瘦瘦小小的，抱着两三件带血的衣服进了浣衣间，竟也没人觉得不对。

    几个年纪较大的外门女弟子见她抱着衣服过来，直接对她说：“哪位师兄又拿脏衣服过来了？真是的，都说了让他们自己统一交换洗的衣裳，怎么又差了小的送过来。”

    明玉找了一只空盆，对那几位外门女弟子道：“不劳烦姐姐们了，我自己洗。洗完了我直接送过去。”

    一个女弟子“啧啧”两声：“你也着实太听话了。不过看这血，估计也是个内门弟子受了伤，那你尽快洗了吧。”

    内外门弟子是存在阶级差异的，内门弟子的事要紧着做。

    那几个女弟子给明玉拿了皂角、搓衣板，明玉谢了她们，就吭哧吭哧地洗起了衣服。

    她穿越之前是个农村走出来的实干家，打小做活，不娇养。很快衣服就洗好了，她帮旁边的女弟子绞干了衣服，对方也帮自己绞，又满嘴甜话地跟着女弟子去晾衣服。

    到底是长身体的年纪，做了这么些活她就累了，回去船舱里躺下就睡。

    一觉睡醒，竟然已经到了傍晚，船舱里弥漫起了一股鱼汤味儿。哎呀，晚上喝鱼汤，明玉咽了咽口水。

    过了小半个时辰，鱼汤由外门弟子提着罐儿拿进门来。一只罐里一条鲜鱼，两个小孩吃一罐，根本吃不完。

    明玉主动和那个给自己馒头的孩子，叫喜儿的，一起吃一罐。喜儿人小，鱼汤喝了两碗就撑了，剩下全是明玉的。她仔仔细细地把那条鱼吃得一干二净。

    鱼汤吃完了要立刻收拾，冷了会腥，明玉见来拿罐子的外门子弟身量小，就帮着他一起拿回了厨房，顺便出去溜达一圈。

    溜来溜去，都是要去看景鳞。时间也差不多了，要看看他伤口的情况。

    贼有责任心的明玉做贼似的溜到了货仓里，一进门就闻到了药膏挥发出来的气味。有点……像咸鱼。

    明玉挠了挠头，心说自己是没盖好药膏盖子？抬脚往里走，就见歪出一个角的竹笼。

    那竹笼本是正的，里头还放了东西，轻易不可能歪斜。必然是有人动了它，至于是谁，明玉一想就是一身冷汗。

    她立刻转身，想不留痕迹地溜走。但这会儿已晚了，明玉感觉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吸力把她拖进了船舱里。

    “噶——”

    明玉发出了仿佛被捏扁的鸭子叫声，悠长而难听，一直等她被人抓到手里才停下。

    明玉一转头，就和看上去能用表情杀人的景鳞对上了眼。

    明玉：“……”

    景鳞：“……”

    完了，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