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和谢谨言在参加完婚礼之后的第二天便返回了城里，开学已经是八月底的事情了，在家长们的提议下，姜姜提前一天搭乘汽车到了省城，在谢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谢修明夫妇让小车将姜姜和谢谨言送到了火车站，看着他们上了火车，才让司机开车返回了。

    这个时候的火车还是绿皮火车，墨绿的色泽也是这个时代的旅客对于火车最深刻的记忆，狭窄的过道上挤满了旅客的行李显得拥挤不堪，有无聊的旅客正在打牌消遣，谢谨言和姜姜上车后，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按着车厢上的指示找到了对应的火车票座位。

    安置好行李后，姜姜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松了口气。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这一趟火车需要坐十几个小时呢。”

    火车已经发动起来，呼啸着往远方驶去，姜姜摇摇头，“我不累，甚至还有一点激动。”

    谢谨言闻言，便不再管她了，闭上眼睛靠着座位休息了，他的五官精致，身上自带一种清冷疏离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

    谢谨言醒来时，看到姜姜正在和一位身材略有些肥胖的妇女交谈着，那个妇女怀里抱着五六个月的婴儿，那婴儿胖乎乎的，姜姜看起来很喜欢小孩子，手脸并用逗得那孩子咯咯笑。

    谢谨言看得心头一软，很少能看到姜姜这么可爱的一面，温声询问她，“饿了吗？”

    看到姜姜点头，谢谨言便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包子并一袋牛奶递给她，“先吃点这个垫垫吧。”

    包子是黄淑华一早起来包的，是包菜肉末馅的，吃起来特别香，姜姜吃着包子，顺便递了一个过去给那妇女，“大姐，你也吃一个吧。”

    那妇女看姜姜吃得香，也觉得有些馋了，她手在衣服上揩了揩，“那就多谢妹子了。”

    那妇女问他们，“你们是要去首都上大学吗？”

    “对，大姐呢？”

    “我男人在首都那边闹腾了一点小生意，我这不是想着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反正一家人在一处，总比分隔两地的好，这是我闺女灵灵，刚满六个月。”提起丈夫和闺女，妇女脸上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起来。

    “是这个道理。”

    “你们两个是相好？”

    “不是，他是我邻家的哥哥，我们两家的父母关系很好。”

    “噢，原来是这样。”

    姜姜他们交谈间，那妇女怀里的小娃娃看起来像是困了，眼睛一闭一闭的，妇女便不再说话了，用手轻轻拍着孩子哄她入睡。

    “休息一会吧。”谢谨言道。

    姜姜打了个呵欠，确实是困了，她将手里的牛奶喝完，靠着座位休息。

    谢谨言从背包里拿出一件薄格子外套，给她盖上。

    火车咣当咣当的响，偶尔还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姜姜说是休息了，但也只是进入了很浅的睡眠层次，对于周围的动静都有清晰的感知，半夜的时候又醒来吃了一点东西，上了个洗手间，迷糊了两个小时，才真正的睡着了。

    火车到站时，姜姜发现自己靠着谢谨言的肩膀，她嚯的一下坐直了身体，有些手脚无措地不自在起来，看到他好像并没醒，她松了口气，轻轻地拍了下谢谨言，“谨言哥哥，到站了。”

    “嗯。”他看起来并无异样。

    “你的衣服。”姜姜将衣服还给他。

    谢谨言将衣服收好，两人和那个妇女一起下车了。

    三人出了火车站，那妇女的男人早早就在外边等着了，妇女一路舟车劳顿，此刻看见丈夫忍不住落下泪来，那男人急忙用瘦长的胳膊将妻女揽进怀里，又去接她手里的行囊，哄了那妇女好一阵，那妇女才转哭为笑，用手锤了丈夫胸膛一下。

    姜姜和那壮年男人打了个招呼，三人就这样分别了。

    姜姜第一次到这样的大都市，看着遍地的高楼，大街小巷涌动着人和车辆的洪流，嘈杂的人声如同爆发的洪水一般，到处汇集着黑色自行车的旋流，她有些茫然，幸好谢谨言对首都并不陌生，他提议到先附近的饭店吃点东西。

    这一路坐了十几个小时，姜姜在火车上也是随便吃一点对付一下，她也想吃点热乎的东西，两人意见很快便达成了一致，谢谨言带着她穿过潮涌的人流，找了一间饭馆坐下。

    “想吃什么？”

    姜姜看着那菜单上的菜目，“就要一碗青菜面吧。”

    谢谨言便点了两碗青菜面，这个吃饭的人不多，他们点的东西很快便端上来了，那面是手擀的，擀得很细，面上还撒着绿油油的葱花和猪油渣，喷香扑鼻，不用尝就知道这面绝对好吃。

    姜姜其实原本没什么胃口，现下看着这面感觉食欲也被挑动起来了，她拿起筷子挑起一筷子面吃了，果然特别香特别筋道，那面汤也很好喝，大概是用棒子骨熬出来的，肉香味很足，姜姜捧着面碗，将那面吃光了，还喝了大半碗的面汤。

    吃饱喝足后，谢谨言和姜姜搭公交车到首都大学，进入学校后，他先找地方寄存了行李，才陪着姜姜按照学校老师的指示先办理了入学手续，登记完后，才去宿舍管理处登记宿舍领取钥匙。

    姜姜他们宿舍在三楼，到宿舍时，已经有一个舍友先到了正在铺床，两人打了招呼，姜姜以前也没有在学校住宿过，便随便地选了一个里边靠窗的下铺。

    谢谨言帮她简单地归置了一下东西，便问她要不要喝水，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校内有商店，姜姜摇摇头，“谨言哥哥，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就过去我们学校找我，搭406号公交车就可以直达了。”谢谨言也是今天开学，还得赶回学校报到，不过他是大二的学生，没什么复杂的手续，时间完全来得及。

    “好，我记下了，谨言哥哥。”

    谢谨言离开后，姜姜才将自己的皮革箱打开，开始收拾东西，这只大皮箱是何桂娟为她置办的，箱子很大可以容纳各种七零八碎的东西，姜姜出发前，何桂娟已经需要的日用品都给她准备好了，香皂、牙膏、牙膏、拖鞋、面巾、面霜等等一应俱全。

    在刚才姜姜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这位舍友叫许颖初，是首都本地人，许颖初在铺完床后，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打扮，忍不住探询地问道，“你是城里人？”

    “算是吧，我五岁之后随我父母在城里生活。”

    “刚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的，是你男朋友？”

    “不是，他是我邻家哥哥，我们两家父母的关系很好。”

    许颖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人说话间，另几位舍友也来到了宿舍，姜姜挨个和她们打了招呼，其中一个叫林桂英，来自西北的某个小山村，因为上学晚，所以比姜姜她们大了两三岁，握手时能明显感受到手上有厚厚的茧子，这是常年劳动的痕迹。还有李宛君、方燕子和刘春溪，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几人很快便熟识了。

    晚饭时分，姜姜和新舍友们一起到食堂吃了晚饭，学校食堂的主食丰富多样，各个价位的都有，姜姜买了两个馒头和一份简单的菜吃了，宿舍几人又去散了会步，到学校邮政所寄了报平安的信回家，才回宿舍洗漱准备休息了。

    晚上的时候，姜姜躺在床上，想到许颖初是首都本地人，便问她这里到首都舞蹈学院有多远。

    “不远，也就几公里，搭公交车的话，大概十几分钟吧。”

    许颖初睨她一眼，“你问这干嘛？”

    “我有个朋友在舞蹈学院上学。”

    “噢噢。”

    开学的第二天下午，他们宿舍来了一位姜姜意想不到的客人。

    两人一见面，嗓子眼都有些哽咽，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忍不住先抱了一下。

    姜姜大概有五六年没有见到陈倩楠了，姜姜跟着父母搬家到地区后不久，陈倩楠的爸爸就被调回了海城，不过她们都没有忘记当初的约定，都考上了首都的大学。

    再次见面，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宿舍里人多说话不方便，陈倩楠便提议到外边去，姜姜自然同意了。

    姜姜带着陈倩楠逛过风景如画的校园后，两人便到校外找了家饭店坐下，倒不是她不想带陈倩楠去他们学校食堂吃饭，主要是她俩都有点尝一尝地道的首都烤鸭。

    这家饭店看起来还挺高档的，外观和内饰都相当的雅致，一只她俩大概吃不完，姜姜便要了半只，还要了一瓶橙汁。

    姜姜不必担心没钱买单，她过年的压岁钱都攒着，爸爸妈妈还老是给她塞零花钱，她这次到首都上学还给了她好几百块的生活费，手头十分宽裕，完全支持她请好朋友在这样高档的饭店吃饭。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服务员便将她们的烤鸭送过来了，烤鸭是金黄色的，片鸭的师傅将烤鸭骨肉分离后，便当着姜姜和陈倩楠的面将一整只烤鸭片成薄片，片鸭的过程看着师傅的刀工手艺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服务员早将面饼、甜面酱、黄瓜丝、葱丝等准备好了，切好的鸭片上桌后，服务员刚对她俩说完请慢用，姜姜便叫住了她，“姐姐。”

    “你能给我们示范一下这个饼怎么卷吗？”

    说实话，要是平时有人不会吃烤鸭他们一定会忍不住在背地里嘲笑一番，但服务员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神情自然，落落大方，毫无拘谨，没一丝局促的土气，她有些意外，回过神来后上前将面饼放在小碟子里，然后用筷子夹了一两块鸭片，蘸上一些甜面酱，并放在面饼上，把辅料放在鸭片和面饼上，最后卷成卷，服务员给她们两个一人卷了一张饼，特意将动作放慢了些，让她们看清卷饼的步骤。

    “好了。”

    “谢谢姐姐。”

    服务员走后，两人才开始一边说话一边吃起来。

    烤鸭在经过果木炭火的烤制之后，有一丝淡淡的烟熏火燎的香气，一口下去，那春饼皮薄如蝉翼，筋道又有嚼劲，那烤鸭酱甜甜的，加上片好的鸭皮入口又酥又脆，香而不腻，鸭肉特别紧实鲜嫩，姜姜刚吃完第一个，忍不住幸福地喟叹道。

    “好好吃！”

    陈倩楠也忍不住直点头，“味道真不错。”

    姜姜给她倒了一杯橙汁，橙汁是冰过的，现在冰箱已经在开始慢慢普及了，很多饭店都有冰箱，姜姜他们家也在去年添置了一个双开门的冰箱。

    这个橙汁跟她小时候爱喝的那种橙子味汽水有点像，不过这种橙汁没有气泡，橙子的味道更浓一点，里边还有果肉，口感要更丰富一些。

    “现在咱们都来了首都，以后也可以经常见面了，好想念你妈妈做的糖醋排骨和锅包肉啊。”她和姜姜还县小学一起上学的时候，经常可以到他们家去蹭饭吃。

    “回头我问一下我妈妈，我把配方写了给你。”

    “算了吧，哪怕配方一样旁人也做不出来那个味道。”

    “那……要不等寒假的时候，你到我们家去，我让我妈妈给你做。”

    “这怎么好意思……那就说定了，等有机会，我就到你们家去拜访一下，自从你爸爸妈妈被调走之后，我还没有去过你们家呢，反正我现在也长大了可以自由出行了。”

    “好嘞。”

    陈倩楠又忍不住有些惆怅起来，“什么时候放假啊。”

    姜姜忍不住笑，“这才刚开学你就惦记着放暑假了。”

    “对了，我上次送你的那条裙子喜欢吗？”姜姜做衣服的手艺可谓是娴熟出众了，她有时候也会给自己家里人做衣服，甚至寒暑假没什么事的时候还能出去接点活赚钱，不少老主顾都点名想让她给做衣服，甚至不惜多加钱，不过姜姜平时还是以学业为重，做的并不多。

    说起这个陈倩楠便激动了，“特别喜欢，我穿到学校，他们都以为是从港城那边买来的最新款呢，都问我是托什么关系买到的。”

    做出来的衣服得到肯定，姜姜也很高兴，“等我有空再给你做条新的。”

    要不是她现在满手油渍，陈倩楠真想马上抱住她这个亲爱的朋友，“姜姜，你对我也太好了！”

    陈倩楠要控制体重，吃了几个卷饼后便不再动了，姜姜低头包了一张卷饼，刚抬头便看到了一道黑色的背影。

    他的身形修长挺拔，肩膀宽厚，穿着得体的黑色西服，整个人都带着卓尔不凡的矜贵气息。

    姜姜有些恍然。

    她来不及多加思考，便丢下手里的东西追了出去。

    姜姜到门口时，那男子已经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夜色笼罩之下，姜姜只能模糊看见男子如刀削斧刻般的下颌，司机发动车子，汽车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姜姜，怎么了？”

    姜姜摇摇头，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叹息，“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陈倩楠虽然不知道姜姜是看见了谁，但她能感受到姜姜的失落，伸手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

    姜姜扯出一抹笑容，“没什么。”

    吃完饭后，姜姜和陈倩楠都抢着买单，商量过后，她们决定这一顿由姜姜请客，下一顿再到陈倩楠请客。

    “反正咱们现在都在首都，还担心没有下回请客的机会吗？”姜姜道。

    陈倩楠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她的话。

    姜姜回到宿舍时，宿舍的人都睡了，她简单地洗漱过后，换上一套浅紫色的睡衣，也躺在了床上。

    思绪翻涌，姜姜在床上躺了一会睡不着，她干脆便坐了起来，拿起了枕头旁边的那本《呼啸山庄》，这本书她已经看过多次，她随身带着只是因为这本书里夹着钟醒的照片。

    姜姜翻到夹着照片的那一页，将照片拿了出来，借着走廊透进来的灯光模糊地打量。

    这张照片有几年了，即使没有塑封，但因为保存得很好，也没有丝毫泛黄发旧的痕迹，照片上的年轻人头发乌黑，面容清秀，目光清澈，穿着一件干净的衬衣，这个时候的钟醒刚大学毕业没多久。

    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了今天下午在饭店看到的那个背影。

    钟醒哥哥，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