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珍今年已经21岁，正在地区师范学院上大二。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往日里看起来最木讷愚笨的女孩会成为他们洞溪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村里炸开了锅，大家反复地一遍遍确认，确定不是同名同姓后，才忍不住用陌生的眼光审视起这个往日无人在意的女娃来。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凤珍是个过分朴实的女子，厚重的刘海总是挡住额头，穿着半旧不新的棉袄，看人的眼光总是呆怯怯的，粗嘴笨舌，就像锯了嘴子的葫芦般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很少人会将目光投在这样的一个女娃身上，连她的亲娘李红梅都会常常忽略自己的这个大女儿。

    凤珍考上大学的那天，林老二和李红梅夫妻俩那叫一个风光无限，李红梅甚至穿上了自己结婚时的那一套红褂子，拿着一大包糖在村里逢人就发，听着村里人对自己的恭维，感到自己的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畅快。

    假期回家，凤珍还是像往常一样，该干活干活，但李红梅现在可舍不得再像以前一样使唤她了，大部分的活丢给其他狗蛋凤霞他们干，他们干不了的就自己上手干。

    天蒙蒙亮，凤珍就起来了，她照例拿了牙刷和毛巾去院子里洗漱，自从上初中之后她便养成了良好的卫生习惯，每天早晚都要刷牙洗漱，将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的，厨房那边张月菊已经在做起了早饭，凤珍洗漱过后便去了厨房帮忙。

    “大伯母，今日早饭做什么？”

    “昨天舂了点花生碎和芝麻碎，刚和白糖拌了，包了点糖包，还有大米粥和酱萝卜。”张月菊看到是凤珍，笑着回答道，现在的日子过得好了，她也舍得在吃食上多花些心思。

    凤珍闻言，便往灶膛里添了几块柴禾，顺便在橱柜里拿了个盘子出来，从酱菜缸子里挑了些酱好的萝卜出来，这酱萝卜是张月菊的拿手活，特别的酸脆爽口，凤珍闻着这萝卜的香味，忍不住偷吃了两块。

    张月菊看到凤珍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笑，和她唠起了家常，“我听说现在都流行在大学里谈恋爱，校领导不管，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情况？”

    凤珍低头笑道，“还没有这个打算呢，现在就想着怎么把学上好。”

    现在的凤珍虽然现在样貌上并没有发生多么大的改变，但在她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见以前的影子了，从前矮胖胖的身体变得纤细起来，肤色变白了很多，厚重的齐刘海也不留了，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穿着一件合身高雅的衬衫，搭着简约的裤子，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带着芳草的馨香。

    凤珍和栓柱一样，第一年高考时并没有考上大学，不过栓柱高考之后招兵被选上了，只有凤珍顶着巨大的压力选择了复读。

    尽管她复读那一年花的学费住宿费和伙食费都是林佑清给她出的，但来自家里人和外人的精神压力几乎也快要把她压垮了，都嘲笑她是白用功，就没有这个上大学的命，从小一起长大的没考上高中的伙伴们都陆陆续续的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生活得也挺好的，她在心里问了无数次自己值得吗，但没有回头路，只能眼睛一闭一睁拼命往前赶了。

    自从上了大学，随着更深层度的学习，见识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再看背上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两俩孩子，被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缠身，被生活压得麻木的没有自我的昔日伙伴们，凤珍才意识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可怕，她当初竟然想着不上学了，在乡里找个年轻人嫁了当个劳动妇女也蛮好，现在想想都一阵后怕，心里更是对一直做她工作劝说她上学的姜姜和三叔三婶充满了感激，回想复读的那一年时间，无数次暗自庆幸自己总算熬过来了。

    “前几天栓柱在部队里来信了，问我铁柱考得怎样，我看悬，这孩子平时成绩就马马虎虎，多亏了有你这个做姐姐的帮他补课，不然我怕他连高中的门都踏不进去。”

    虽说栓柱没有考上大学，但据他在信上说，他现在在部队里混得不错，到时候退伍了还能安排工作，也算是不用为他的前程操心了。

    张月菊现在就担心小儿子能不能考上大学。

    “铁柱他自己怎么说？”

    “这孩子倒是挺有自信，说准能考上，但这孩子平时就总爱拿空头话唬我，而且这高考变数太大谁能说得准。”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您就把心放肚子里，等着听好消息吧。”

    “今天就能出结果了，不管考得上考不上，我这颗心总算是能尘埃落定了。”

    凤珍从橱柜里拿出碗筷来摆好，今天是出高考结果的日子，姜姜也是今年高考，她倒是不担心，以姜姜的天资和平日里的努力程度，考上大学是稳当当的，至于她的亲妹妹凤银，她早对这个妹妹没什么感情了，考不考得上都跟她没关系。

    大米粥熬好了，凤珍用一个大瓦盆将粥盛好，顺便去叫家里人过来吃早饭。

    凤珍看到刚起床的凤银，她神情淡淡地说了一句，“吃早饭了。”

    “知道了。”凤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有什么好得意了，不就是考上了一个师范学校吗，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等着瞧吧，林家人迟早会知道谁才是这窝窝里的金凤凰。

    吃过早饭后，铁柱抢着洗碗，凤珍便不和他争了，回了房间看书。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养成了看书的习惯，她现在正在看的是一本小说，这是她从林佑清的书柜里淘来的，凤珍上大学后，周末经常会住在她三叔家里，铁柱也喜欢看小说，凤珍假期带回来的这一摞小说他都借去看得差不多了。

    凤珍也乐意让他借去看，她的两个亲弟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子，狗蛋读完了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现在正在隔壁镇的养殖场里做学徒，学一门手艺，至于草根初二就辍学了，现在在家里跟着她爹种地，铁柱经常看了书，还会跟她讨论一些剧情道理，常常会给凤珍一些新的启发。

    “看书嘞？”李红梅揣着个洗干净的梨过来，“这是我刚在集上买的，可鲜甜着嘞，水分特别足。”

    凤珍现在可是李红梅的心肝闺女，她想到昨天回娘家，几个兄弟姐妹对自己的巴结样，心里别提有多惬意了。

    凤珍接过梨啃了一口，一口下去全是那个甜的梨汁，“谢谢娘。”

    “你爹带凤银和铁柱进城咋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也不知道你妹妹有没有考上。”

    “不知道，考不考得上等他们回来不就知道了。”凤珍啃着梨，口齿不清地道。

    李红梅刚想开口说两句，便听到外边传来的一阵动静，是林老大回来了，张月菊抱着儿子又哭又笑的，“考上了，铁柱考上了！！”

    林老大汗流浃背，脸被太阳晒得通红，但脸上都挂着笑，他的儿子考上了本省的工业大学！他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

    聚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同村的高考生，他们脸上都带着笑，一问才知道他们都考上了，人群中却唯独没看到林老二和凤银的身影。

    “铁柱，我家凤银嘞？她考上了哪个学校？”

    “二婶，我没有在录取名单里看到凤银的名字。”

    李红梅不死心地问，“没有凤银的名字，那是啥意思？”

    “意思就是凤银没有考上。”

    李红梅感觉像是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老二媳妇，虽说凤银没考上，但你家凤珍可是咱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村里人安慰她道。

    李红梅这才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强挤出一抹笑容，“是啊，我们家凤珍不仅学习好，还特别孝顺，勤快，在家里什么活都抢着帮我干。”

    村里人也觉得稀奇了，这凤银从小看着就精明，凤珍从小就木讷，怎么反而凤珍就考上了大学，凤银没考上呢？

    李红梅回到家时，林老二在门口抽旱烟，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屋里传来凤银呜呜的哭咽声。

    林老大一家人已经回到家里，围在一块说话，这可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林老大和铁柱父子俩在给张月菊揩眼泪，张月菊瞧着父子二人，忍不住又笑了，凤珍也替铁柱高兴，顺便问了一句，“大伯父，你知道姜姜考上了哪所学校吗？”

    “在县城的时候已经给老三他们打过电话了，听说姜姜考上了首都大学！”

    凤珍一听，虽然不意外，但一颗心也算是安稳落到实处了。

    “啥？首都大学？”林老太虽说没听过这所大学的名字，但一听首都，那可是全国最好的地方！

    铁柱怕林老太不清楚，还给她科普道，“奶奶，这可是咱们国家的最高学府，在以前只有官老爷才能上的学校。”

    林老二和李红梅听着这话，感觉更心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