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湿润的清晨，万物开始苏醒，县小学里已经响起了朗朗书声。
早读课后，穿着蓝色罩衣，头发梳成马尾辫的田老师抱着教材走了进教室，开始了今天的第一节课。
“同学们把课本翻到56页，我们今天要学习的是一篇课文，《壮丽的青春》。”
田老师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壮丽的青春”五个字。
田老师刚说完，便有同学在讲台下问，“老师，什么是青春呢？”
田老师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青春是一段美好而又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时光，那个阶段的我们充满激情，无数个日日夜夜为了理想不断奋发努力，永不放弃，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青春，它是我们一生中最宝贵的岁月。”
“老师，我们现在就是青春吗？”
田老师摇了摇头，笑着道，“你们的青春还没有开始，现在还是属于‘少年’的阶段。”
“那老师呢？”
田老师看向底下的同学们，无奈一笑，“老师的青春已经远去了。”
姜姜值完日从学校出来，校门口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学生了，谢谨言今天有事不直接和她回家，姜姜弄了下书包的带子，抬头便看到了孙招娣。
她感觉像是在这里等自己，姜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刚想着要不要和她搭句话，便看到她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孙招娣便将一瓶汽水塞进了她手里，然后说了句“对不起”，便匆匆跑远了。
孙招娣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姜姜拿着那瓶汽水，她本来就当这事过去了，平时在学校也把她当成正常同学交流相处，但没想到孙招娣还会主动找她道歉。
以后还像正常同学那样相处吧，姜姜叹了口气，将汽水的瓶盖拧开喝了一口。
“姜姜。”
姜姜循着声音看去，是钟醒和余航远他们，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生，钟醒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篮球的网兜，三人看起来刚从球场过来，都还在流汗。
“钟醒哥哥，航远哥哥。”
“这是陈识，他在其他公社插队，前段时间招兵被选上了，不日就要启程，也是我们哥们，石头，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姜姜。”钟醒给他们两个人互相介绍了下。
“陈识哥哥。”
陈识点头，“姜姜你好。”
“等会还有其他事情吗？一起去吃饭？”
“好啊，但是我得先回家给我妈妈说一声。”
“我刚才路过县医院看到何阿姨在值班，和她说过了。”
钟醒目光落在她的书包上，“书包给我帮你背。”
“不沉，一共也没几本书。”
“那好吧。”
姜姜和钟醒他们到了街上的国营食堂。
还不到饭点高峰期，食堂里虽然有吃饭的客人，但也不多，几个年青人让姜姜在位置上坐着，他们去排队买饭，不一会子，桌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饭菜。
国营食堂有酒供应，但是他们都不好这口，就没有买，只要了免费的茶水。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咱们都半年没见了。”陈识看着他们，提议道，“咱们一起干一个吧。”
大家便都站了起来，举着茶杯碰了杯，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了。
“想到马上要离开家乡，到一个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去，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以后再和大家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别说这些话，总有再见面的一天，只一句，不管在哪个岗位，都要发光发热，为我们国家的发展做出贡献。”
“说得是。”说着，他们又碰了下拳头，给彼此加油打气，“明天的篮球比赛，都全力以赴。”
姜姜吃着饭，听着他们唠话，能感受到他们的身上带着一种愉快又伤感的情绪。
愉快大概是因为陈识选上兵了，这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个较好的前程，钟醒和余航远也为他高兴。
伤感则是因为陈识要走了吧。
吃完饭，他们便在国营食堂门口分开了，钟醒负责送姜姜回去。
月亮已经微微冒出了头，姜姜的书包已经到了钟醒的手里，不远处还能听到阵阵蝉鸣，空气中似乎还带了枣子的香味。
姜姜的鞋底有些开胶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尽量把身体的中心转移到另一只脚，这样可以减少这只鞋子的磨损。
她的动作并不明显，但钟醒还是发现了，他低头问姜姜，“脚疼？”
姜姜摇头，“没……鞋底开胶了，我回去用胶水粘一下就好了。”
钟醒看了眼面前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突然蹲下身，“我背你回去。”
“不用不用。”
“上来。”钟醒沉声道。
“好吧。”钟醒坚持姜姜便也没再拒绝，手脚并力的爬了上去，手搂着钟醒的脖子。
他的背很宽，步履平稳。
年轻人纤细的脖颈在月光下显得白皙通透，脉络分明。
她忽然想起了在村子里雪崩的那天晚上，钟醒也是这样背着她穿过重重黑暗。
姜姜看着年轻人额头的汗水，忍不住张了嘴，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谢谢你，钟醒哥哥。”
——
第二天一早，姜姜便直奔县高中的篮球场，她今天穿了套轻便的夏装，头发扎成高马尾，何桂娟还用细丝带给她在马尾根部缠着绑了个蝴蝶结，多余的细丝带垂了下来，看起来活泼又靓丽，凑热闹的人不少，男女老少都有，还有专门负责这场比赛的干部，她隔着人群看到了球场旁边的钟醒。
还不到他们上场的时候，一群队友正在商议对策。
“钟醒哥哥！”她用手做喇叭状对着他们喊，“加油！”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姜姜看到人群中的钟醒朝着自己笑了笑。
过了大概两分钟，陈识走了过来，把姜姜领到他们休息的区域。
上场的哨声吹响了，姜姜看到他们依次上了场，和他们对战的是城关公社青年组成的篮球队。
球场上的钟醒无疑是耀眼的存在，他一个敏捷的转身，便投进了一个三分球，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激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钟醒加油！！钟醒加油！！！”姜姜扯开了嗓子大喊，脖子通红。
中场休息的哨声吹响，钟醒给姜姜拿了一杯水，哭笑不得地道，“姜姜，你收着点嗓子，不要喊得太卖力了。”
“喝点水润润喉咙。”钟醒将水递给她。
姜姜听着他的话，便喝了一口水，果然喉咙舒服多了。
“姜姜妹妹，你这也太偏心了，光给你钟醒哥哥喊加油，你眼里是完全没有航远哥哥跟陈识哥哥的存在啊。”余航远在她旁边坐下，喘着粗气，神情促狭。
“就是，虽然不如你钟醒哥哥厉害，但我俩也不差啊，你没看我们配合那叫一个默契。”
姜姜脸一红，差点被水呛到。
钟醒给她解了围，“不要逗她了，商量一下待会换谁上场。”
“行。”
对面公社在中场休息时对阵容进行了一个大调整，新更换的主力队员明显就是专业的，再上场时显然比第一场的攻势凌厉了不少，卢陵公社队逐渐占了下风。
城关公社一直进球，卢陵公社的队友也变得浮躁了，频频被钻空子，前半场卢陵公社和城关公社拉开的比分差距越来越小，甚至城关公社的得分已经压过了卢陵公社。
到后期，给卢陵公社喊加油的观众声音也开始变低了。
战况变得焦灼起来。
两边的球队僵持，城关公社转向了防守，他们只要维持现有的得分就赢了。
姜姜握着杯子看着人群中的队员们，也变得紧张起来。
忽然一记完美的进球打破了僵持的场面。
姜姜循着进球的方向看过去。
阳光下的年轻人，身体敏捷，挥汗如雨。
这一记进球瞬间燃起了队员们的斗志，让他们看到了赢的希望，原本恹恹的观众也变得情绪激动起来，发出了欣喜地尖叫声。
队员们开始配合钟醒进行反攻。
最后三分钟，比分被拉平了。
裁判的哨声吹响，比赛结束了。
卢陵公社队以3分的差距获胜。
裁判宣布卢陵公社获胜的那一刻，一场大雨忽然便下了起来，人群纷纷散开跑去寻找躲雨的地方，只有队员们留在了球场上，大家拥抱欢呼，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姜姜在原地看着那群年轻人在欢呼狂拥的身影。
心潮澎湃，眼睛又有些泛酸。
这是他们的热血沸腾的青春啊。
——
篮球比赛后，钟醒先送了姜姜回家，才返回了自己家洗澡换衣服，今天原本是周末，但是林佑清和何桂娟都要值班，家里便只有姜姜一个人。
姜姜从卫生间出来，刚洗了头发还没干透。
雨早就停了，远处的天边还出现了弯弯的彩虹，院子里的花刚被冲刷过，有不少掉到了地上，姜姜用扫帚扫了，又给老母鸡喂了点粗苞米，搬了张矮凳在院子里看书。
门口传来敲门声，姜姜开门，看到来人正是钟醒。
他看起来也刚洗过澡，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衫，头发随意散乱。
“钟醒哥哥？你怎么来了？”姜姜有些疑惑，却还是让开门，“快进来。”
钟醒看了眼她家里，空无一人，“姜姜，方便出去走走吗？”
“好。”
姜姜便关了门，拿了钥匙和钟醒出门去了。
两人也没什么目的，就是在街道上随便走走，空气中有种雨后的清新的泥土味，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很光滑。
姜姜手里忽然被塞进一个包裹，她有些意外地抬头看钟醒。
“之前你生日，一直不知道送你什么礼物，刚好你鞋子开胶了，就买了一双鞋子送给你，看看喜不喜欢。”钟醒揉揉她头发。
姜姜将袋子打开，里面是一双方口的红色小皮鞋，深红的颜色，鞋面摸起来很光滑，做工十分精巧，鞋扣是铝制的，这双鞋非常的漂亮，就像童话故事中公主精美的舞鞋，姜姜只看一眼便不由得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了。
而且和布鞋的手感完全不一样，拿在手中便能猜到这双鞋穿起来肯定是既轻便又透气。
姜姜惊讶地张开了嘴，“这……”
“钟醒哥哥，这太贵了。”姜姜脸皱成苦瓜状。
用手指头稍微想一想，姜姜也知道这双鞋很贵。
“我托熟人买的，不是很贵。”钟醒安慰道，事实上，他高中两个月的伙食费都抵不过这双鞋的价格。
他找了块干净的石板让她坐下，“穿上试试合不合脚。”
姜姜拿着鞋不愿意试，钟醒哭笑不得，主动拿过鞋蹲下身给她穿了上去。
姜姜试着走了两步，鞋子软得令人意外，一点也不硌脚，上脚轻盈，有种如履平地的感觉，而且这双鞋把她的脚修饰得更加纤细了。
“喜欢吗？”
说不喜欢是不可能的，姜姜看着鞋子，忍不住点了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
姜姜把鞋子换下来，用嘴轻轻吹去鞋底部的灰尘。
“怎么不直接穿着？”
姜姜抱着鞋子，过了好一会她才摇了摇头，“我舍不得。”
钟醒便随她去了。
“姜姜，其实我找你出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钟醒看着头顶的树叶，叹了口气，“我要离开清涧县了，我父亲托关系给我在省上找了份工作，这次过来找你，是和你道别的。”
这个消息太突然，姜姜愣了好一会，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钟醒说完这句话后，便没有再开口了，姜姜也没开口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又走了一会。
“哥哥，你衣服袖口脱线了，我帮你缝一下吧。”
钟醒看了眼袖口，果然脱线了，他让姜姜站到旁边的石墩上，自己则弯下腰来让她缝袖口。
姜姜学裁缝也有一段时间了，自从学裁缝后，她都随身带着针线，夏季蚊虫多，何桂娟给她做了驱蚊的香包，姜姜便把针线放在香包里。
“缝好了。”姜姜用嘴将多余的线咬断，又看了他一眼。
她现在理解吃饭那天钟醒他们的心情了。
姜姜知道钟醒不会一直留在清涧县，她真心的为钟醒感到高兴，但也是真的舍不得他。
再也没有人背着她穿过黑暗的重重荆棘，背着她回家了。
“钟醒哥哥，那你离开清涧县之后，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
“等我到那边安顿下来了，我就给你写信告诉你地址，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给我写信。”
“航远也是大概这几天也要离开清涧县了。”
姜姜尽力地表现出积极的情绪，“钟醒哥哥，你到了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只顾着发光发热去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她扯了扯嘴角，眼睛有些酸涩，“不要把我忘了。”
钟醒伸手抱住了她，声音有些发哽，“姜姜，我不会忘记你的，你永远都是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