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珍这次进城，林佑清夫妻俩还给侄女置办了一身新行头，黄色的碎花衣裳，一双绿色的塑料凉鞋，何桂娟还给她们姐妹俩扎了一样的辫子，黑亮亮的马尾辫上绑着粉色的头绳花，看起来俏皮又明艳。
凤珍站在镜子前，来来回回的照了许多遍镜子，高兴得差点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对了姜姜，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凤珍想起自己还没送出去的礼物，从包袱里翻出来。
这是一条她自己编的五彩手绳，编绳子的材料用过年的压岁钱偷偷买的，怕被家里人发现，只能趁着去打猪草的时候偷偷编，每天编一点，她忙活了好几天才弄好。
“哇，好漂亮这是凤珍姐姐你编的吗？”
“当然了。”得到赞许，凤珍骄傲地点了点头。
“我帮你戴上。”
姜姜伸出手，凤珍将手绳解开，把手绳戴到了她手表的旁边，姜姜的手腕纤细，这手绳戴在她的手上也格外好看。
凤珍叹了口气，“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等到时候你考到县里来上初中，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公社里没有中学，村里读完小学还愿意继续上学的学生便只能到县城读初中。
凤珍耸耸肩膀，“初中？我不一定能考得上呢，而且我也不想继续读书了，读完小学能识字，不做睁眼瞎就蛮好了。”
凤珍不喜欢上学，觉得上学还不如在山里劳动自在。
姜姜听到这话紧张地说道，“怎么能不读书呢？你一定要继续读书，爸爸说读书可以使人开明，读的书越多，懂的道理就更多，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会更多，这样才不会一生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起码你要把初中念完嘛……万一你有一天不想在村里劳动了，也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好了，到时候再说吧，要是考不上我也没办法。”凤珍撇了撇嘴角，在她眼中，读书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那你回去后一定要认真学习。”姜姜叮嘱道。
“我知道了。”凤珍哭笑不得，“你真是和三叔三婶待久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我答应你会尽力的，但如果实在考不上我也没办法了。”
“钟醒他们过来了。”何桂娟过来叫凤珍，手里还提着一大包东西，“这都是买给大家的，我把东西分成了三分，一份给你奶奶，一份给大嫂，一份给二嫂，还有这个鸡蛋和饼，你留着路上吃。”
凤珍伸手抱住了姜姜，“这一次来县城我玩得很开心，三婶煮的面，做的饭菜都很好吃，第一次逛百货公司，第一次坐公共汽车，还买了新衣服，吃了很多零食……姜姜，谢谢你。”
离别的情绪忽然变得更加浓烈起来，姜姜眼眶有些湿润，“凤珍姐姐，等有空了我就回村里找你玩，你一定要来县里继续上学，我等着你。”
凤珍情绪哽咽，过了好一会，她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就送到这里吧。”凤珍用手擦了把脸，挤出笑容来，“三婶姜姜，再见了，我会想你们的。”
“你是个朴实的好孩子，在家也要好好学习，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要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有些活不该是你一个小孩子干的，等放假了再来三婶家玩。”
“好。”
何桂娟母女一直看着他们三个人都上了公共汽车，才转过身往回走。
四月份，县小学对面的山湾里的桃花已经开得如火如霞，空气湿润润的，绿草如碧，河水清澈。充满了万物复苏的气息。
早上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响后，老师刚走出教室，班里的学生马上便不安分了，在教室走廊里打闹追逐起来，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同学之间都已经熟识了。
姜姜正研究凤珍送她这手绳是怎么编的，同桌陈倩楠突然说了一句，“你这衣服在哪里买的？蛮好看的。”
“我身上这件吗？在县百货公司买的。”姜姜这还是第一次穿这件衣服到学校里来，她穿过两三次，不过都是在家里的时候穿的，三四月份再穿棉袄就太不合适了，但是又没到穿短袖的天气，穿这个就刚好合适。
“我也觉得好看呢，红艳艳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这是羊毛织的吧？摸着真软和。”
几个女生也围了过来讨论姜姜的红毛衣。
“这件毛衣得多少钱？”
“好像是六块钱。”现在想起来姜姜还是觉得肉疼，过冬的时候买蔬菜，大白菜两分钱一斤，萝卜一斤才一分钱，六块钱已经不知道可以买多少斤白菜和萝卜了。
“这么贵呢。”女生咂舌，这可差不多抵上他们家一个月的开支了。
下午是学校统一的劳动课，每个班级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姜姜看了眼身上的红毛衣，再看到外边热火朝天，尘土飞扬的，想了一下，还是把毛衣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桌斗里。
——
自从姜姜来县小学上学之后，除非是有什么其他原因，不然谢谨言都会等姜姜一起回家，这天下午，谢谨言在门口的榆树下大概等了十几分钟，还没有看到姜姜的人影，他本想直接回家了，但转念一想，还是进了学校找她。
谢谨言先去了一年级的教室，里边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又去了教师办公室，田老师看到他还问了一句，“谢谨言？不是放学了吗你怎么还不回家？”
“田老师，我想找一下林姜姜。”
“林姜姜？她放学后就离开学校了。”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县小学离县委大院不远，大概十分钟就回到了，回家前，谢谨言先去林佑清家看了一眼，看着不像是有人回来过的痕迹，姜姜竟然这么久了都没回到家？
谢谨言神色变得担忧起来，回到家后把书包往椅子上一丢就出了门。
他找了几处姜姜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看见人，他正纳闷呢，就看到那边黄土砌的台阶下边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位老奶奶在那劝，“小姑娘，你别哭了，遇到什么伤心事了说出来。我们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谢谨言耳朵轰的一声，他急忙跳下这边台阶跑过去，人群中的人果然是姜姜。
“姜姜。”他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姜姜抬头，眼睛已经肿得跟兔子似的，耳朵脖子和脸都哭得通红，她眼神迷茫，“谨言哥哥？”
谢谨言心里的石头瞬间便落了下来，他看向周围的人群，温声开口，“谢谢各位叔叔婶婶，爷爷奶奶，我妹妹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我等会就带她回去了，谢谢大家关心。”
大家听到他这么说，便都自动散开了，该干活的干活，该回家的回家。
台阶那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谨言看到她眼泪横流，犹豫了一会，才扯了一节袖子给她擦了擦。
姜姜努力的平复了一下情绪，刚想要开口，眼泪便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谢谨言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又哭了很久，才哽咽地开口。
“呜呜……谨言哥哥，我的毛衣，我的毛衣不见了。”
“毛衣？就是你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红色的毛衣？”
谢谨言看了下，姜姜身上只穿了一套白色的春衫。
“你别难过了，跟我说说是怎么不见的。”
“下午上劳动课的时候，我怕把衣服弄脏就脱下来放在桌斗里了，再回来已经不见了，他们都帮我找过了，就是找不到了。”姜姜越想越难过，这件毛衣不便宜，还是妈妈给她买的，要是就这样丢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原谅自己。
“有没有可能是同学在捉弄人？”
姜姜摇头，“不会的，班里同学不会这样开这样的玩笑。”
衣服没长翅膀，怎么好端端的会不见，大概率就是被别的同学拿走了，谢谨言又问姜姜，“你那件毛衣上面有什么特征吗？”
“那是一件红色的羊毛衣，在袖口处缝有我的名字。”
“我们先回去吧，我明天再帮你找找，要是林叔叔和何阿姨下班了看到你还没回家会担心的，回家再好好商量商量。”
姜姜想了下，点头起身跟着谢谨言回去了。
他们刚回到大院的门口，就看到了刚下班的林佑清和何桂娟，两人看到这俩孩子这个时辰了才外面回来有些意外，女儿更是眼睛肿成核桃似的，何桂娟惊讶地上前一步，“姜姜，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有同学欺负你了？”
“何阿姨，姜姜她的毛衣找不着了，我明天去学校再帮她找找，她已经很难过了，您别怪她。”
何桂娟听到这话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不见了就不见了，妈妈改天再去给你买一件新的。”
林佑清也点点头，“你妈说得对，只是一件衣服而已，改天再去买一件新的，人没事就行。”
“谨言，今天多谢你了。”
谢谨言挠挠头，“叔叔阿姨你们客气了，那我这就先回去了。”
林佑清夫妻俩带着女儿回了家。
当天晚上，姜姜就失眠了，翻来覆去了一整夜，想到那件红毛衣还是觉得伤心。
第二天下午何桂娟不值班，便到县百货公司给姜姜买了一件新的外衣，当初那件红色的羊毛衣已经没有货了，何桂娟只能给女儿买了一件浅黄色的毛线衫，新衣服摸着手感很好，颜色清新简雅，这个季节穿也正合适。
新衣服不便宜，姜姜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再也不敢把衣服放在教室了。
谢谨言去学校后帮她找了两天，不过没找到，学校里也没有其他穿红毛衣的人。
又过了几天，姜姜的羊毛衣基本是没有找见的希望了，她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天周末不上课，谢谨言陪外婆去菜场买菜，菜场里挤满了人，外婆在一个摊档前挑胡萝卜，他不会挑菜，便在一旁等着，忽然眼里映入一抹红色，谢谨言眼皮一跳，抬头看去，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女孩穿着一件红映映的毛衣，一手递钱一手接菜。
“谢谢婶婶。”
“小姑娘嘴真甜，你穿的这件红毛衣真好看，红艳艳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听到旁人的夸赞，女生微微扬了扬脖子，愉悦地抿了抿唇角，“这是我妈妈在县百货公司给我买的，六块钱呢。”
“哟，这么贵呢。”大婶咂舌。
这女生好像在哪里见过，眼看那个女生提了菜就要离开了，谢谨言来不及多想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