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言比姜姜大一岁，正在县小学上二年级。
他穿着件宽松的军绿色外套，三月份的天气，不骄不躁的阳光晃过他的眉眼。
“谨言哥哥。”
虽然姜姜和他只见过一面，但是在学校碰见也还是觉得很亲切。
“田老师罚你站了？”
“嗯，我做错事情了。”姜姜垂头说道。
谢谨言站到她旁边，“等会下午放学一起回去？”
姜姜愣了下，“好啊。”
这两天上学，姜姜放学都是自己回去的，县委大院离县小学不远，她走几分钟就能回到了。
“那我放学后在学校门口等你。”
两人就这样说定了放学后一起走的事情。
办公室里面传来田老师的声音，“时间到了，姜姜你可以回去了。”
“谢谢田老师。”
“谨言哥哥，那我就先回教室了。”她肚子还饿着呢。
“好。”
姜姜回教室时，后排的孙招娣头埋在胳膊间，隐隐约约传来抽泣声，旁边还站着几个看热闹的同学，她抿了抿唇角，还是上前问了一句。
“孙招娣同学，你没事吧？”
孙招娣埋着头，当做没听到。
姜姜便不理会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幸好她刚才出去时没打开过，饭菜还是温热的，何桂娟今日给她准备的南瓜小米饭，还有下饭的咸菜丝。
她拿起旁边的铁勺，开始吃饭。
夹杂着金黄南瓜的小米饭，每一口都浸润着南瓜的香甜味道。
陈倩楠看着吃饭的姜姜，听着后面的呜咽声，忍不住起身拍了下桌子。
“孙招娣你行了！林姜姜是因为你被罚站，她说什么了吗？！你倒是在这里委屈上了？！如果不是你当时写不完作业，一直在那哭哭哭，她怎么会站出来帮你写这个作业？”
“你自己昨天没写作业，本来就是你自己的错，现在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孙招娣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神情有些错愕。
陈倩楠的动静太大，她说完这些话后，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有几个同学看向孙招娣的眼神从原本的看热闹转变了不屑。
陈倩楠这么一吵，孙招娣也不敢哭了，她擦了擦眼泪，撇了撇嘴角，“我也没让她帮我写啊。”
——
姜姜放学后，照着和谢谨言的约定留在学校门口等他，和谢谨言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男同学，谢谨言让他们先走，两人说了句明天见后便先回去了。
姜姜和谢谨言不急不缓的回家，两人走了一阵，路过一个卖麦芽糖的小推车，谢谨言让姜姜站在原地等他一下，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币走了上前。
“给。”
姜姜惊讶地接过麦芽糖，“谢谢谨言哥哥。”
麦芽糖酸酸甜甜的，黏性很强，放在嘴里嚼几下，便粘到牙齿上了，吃的时候还有一股浓浓的麦香味，甘甜和幸福的味道。
“我今天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
姜姜便把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和他说了。
“我帮那位同学写作业，老师不仅会对我的行为感到不满，还会怪那个同学。”
谢谨言沉思了一下，“那你既然已经知道这个行为是不正确的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姜姜沉默了。
在洞溪村的时候，银花姐弟欺负她时，村里的其他小孩都在旁边围着看笑话，那个时候，姜姜多希望有个人能站出来帮帮她。
今天看到孙招娣，姜姜忽然就想到了当初的那个自己。
即使知道帮孙招娣写作业是不正确的，姜姜还是站出来了。
“快吃吧。”谢谨言没再继续问她，只是转而提醒她吃手里的麦芽糖。
姜姜和谢谨言回到时大院时，已经有人开始做饭了，一孔孔箍窑都往外冒炊烟，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小米饭的香味。
姜姜和谢谨言在大院门口道了别，她到家时林佑清和何桂娟都还没下班，姜姜拿出钥匙开了门，到家后，先用水把饭盒洗干净了，放桌上晾干，再自己房间写老师今天布置的数学作业。
过了好一会，何桂娟下班回家，先到姜姜房间门口看了她一眼，确定她已经在家了，才开始收拾东西，戴上围裙和袖套，准备做今天的晚饭。
姜姜便先不写作业了，去厨房帮忙。
入春了，能吃的蔬菜种类也多了起来，菜是何桂娟下班后去菜场买的，肯定比不上早上的新鲜，但他们是双职工家庭，家里又没有帮忙的老人，也只能这样了。
今天做油焖胡萝卜，还有一道芹菜炒香干，主食是香甜的白面馍，炒完最后一道菜，何桂娟还在锅里烧了一点水，切了一把小葱，打了个鸡蛋，做了一大碗葱花鸡蛋汤。
嫩绿的葱花浮在汤面上，黄白交加的鸡蛋，丝丝爽滑，虽然简单却很好喝。
林佑清今晚不回来吃饭，何桂娟做好饭后就和女儿坐下来先吃了。
“今天上学怎么样？”
“挺好的，今天上了数学课和音乐课，教数学的是陆老师，教音乐的是莫老师，莫老师教我们唱了《红星照我去战斗》，陆老师教了我们加减法，还给我们布置了数学作业，我还在学校里碰到谨言哥哥了。”
“妈妈……其实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
姜姜酝酿了一下情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何桂娟轻轻地嗯了一声，“怎么了？”
“我帮同学写作业被田老师发现了。”
姜姜说完就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何桂娟，妈妈听到这件事后会感到愤怒，生气，还是失望？
“被发现了就被发现了呗。”何桂娟不在意的用筷子夹了一筷子芹菜，“田老师有没有责罚你？”
“罚在办公室门口站了半个小时。”
“妈妈，你不生气吗？我帮同学写作业糊弄老师。”
“我不生气，我欣慰姜姜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只是妈妈希望你在帮助别人的时候考虑得更周全些，你看，你帮同学写作业既没有真正的帮助到同学，还害得自己被田老师罚站，得不偿失。”
姜姜听到何桂娟的这一番话，她的态度出乎自己的意料，沉默了一会，“妈妈，谢谢你。”
“不用谢，不管你想做什么，只需要记住，爸爸妈妈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何桂娟摸了摸闺女的辫子，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的胡萝卜，“好了，再说下去这顿饭就吃不完了，快吃饭吧。”
“嗯嗯。”姜姜啃了口馒头，虽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是她心里真的觉得很感动很幸福。
“对了，月底就是你生日了，我看了日历，那天是周末，到时候妈妈在家做一桌子菜，要不要邀请你玩得好的同学到家里来陪你过生日？”
姜姜已经有两三年没过过生日了。
以前每年生日，那时候虽然家里不宽裕，但是爹都会给她做一碗长寿面，说吃了就能长命百岁，爹去世后，姜姜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了。
突然听到何桂娟提起生日两个字，姜姜发愣了好一会，眼睛都有些酸涩了，她才问，“妈妈，生日那天可以吃面吗？”
“当然可以了，生日要吃长寿面，吃了才能长命百岁嘛。”
“妈妈，到时候可以让钟醒哥哥和凤珍姐姐到家里来吗？”
钟醒和凤珍对于姜姜是两个意义重要的人。
凤珍姐姐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在那个陌生的家，凤珍姐姐是除了爸爸妈妈之外，第一个接纳她的人。
钟醒哥哥是她在绝望冬日里的一缕温暖的光，在黑暗冰冷的冬天，是钟醒哥哥背着她，穿过幽暗的几乎被杂草封死的小路，在雪地里找到了爸爸。
“钟醒？”何桂娟想到那个年轻人，上次雪崩的时候，钟醒救了她的丈夫，他们当时说过要登门道谢，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钟醒一直在洞溪村插队没回过城里。
“好啊，那你给你钟醒哥哥写信，问问他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妈妈给你寄出去，如果他们都有空的话，可以让钟醒带着你凤珍姐姐一起过来。”
“好喔。”
何桂娟摸了摸闺女的头。
吃过晚饭，姜姜继续写今天下午没写完的作业，为了节省灯油，她一般晚上都到林佑清夫妻俩的房间写作业，这边的桌子更大一些，姜姜写作业的时候，林佑清在旁边写东西也不会碰到。
姜姜写完作业，就开始用作业纸写信。
她虽然认字不少，但要自己独立写完一封信还是有些难度，不认识的字就只能先用拼音代替了，姜姜写得很认真，一边写还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钟醒哥哥能明白她的意思。
何桂娟用炉子烧了一壶水，倒进桶里后，又兑了些冷水，用手试了试确定温度合适了，才叫姜姜过来洗澡。
姜姜是个即将满六岁的孩子了，除了第一次他们把她带回林家的时候是何桂娟帮她洗的澡，后面都是姜姜自己洗澡，不过每次洗头还是何桂娟帮洗的。
姜姜洗过澡后，在院子里坐着，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她穿着双塑胶的拖鞋，柔软的辫子拆散披在肩膀上，细白的脚踝露了出来。
三月的夜晚是美妙无比的，如绚丽的花园，壮丽的山峰，浩淼的大海。
姜姜看了很久，才对着其中的一颗星星说道，“爹爹，我现在过得很好，爸爸妈妈，他们都对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