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

    “小弦,你爷爷还要在我们这边再住一段时间,他让你别忘了喂好他的那缸宝贝。”许弦在店里一边翻着这些天的订单和记账,一边和姑姑在电话聊天。

    “爷爷又出去了?”

    “是,他老人家说今天有投壶要练习,一大早就出了门。”姑姑笑着啧了一声:“对了小弦,还有个事,你爷爷让我提醒你,记得注意一下手上的动作,别把好不容易改回来的习惯又忘了。”

    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皱起眉头。爷爷待家里小辈们都挺好,可有个坏毛病,就是实在管得太多,见不得一点与自己心意不符的事。

    许弦在年幼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左撇子,可老人家觉得这样做动作很不方便,担心影响到孙子日后的生活。

    再加上不知道听信了哪些邻居的话,说如果家长不帮忙从小就及时矫正过来,小孩以后还可能会患上什么孤独症、偏头痛和过敏一系列难以预料的毛病。

    于是他被带去医院康复科,做了系统性的平衡协调动作训练。爷爷晚上收完摊回来,还会监督他用右手锻炼,一颗一颗地把混合起来的红豆与绿豆分类拣出。平日里一旦发现他又习惯性地使用左手,还会抽他手心。

    不过每次爷爷想抽他的时候,奶奶都会护着他,然后叉着腰让爷爷滚开。

    这个本来并不会对他带来困扰的动作习惯,还是逐渐被爷爷强行地纠正了过来,他慢慢开始习惯于使用右手。可没想到在失忆后,幼时的行为倾向居然又被唤醒了……

    原来有些早已根深蒂固的习惯,即使被刻意遗忘掉,一旦遇到了某些契机,还是有可能会再次恢复过来。

    “嗯,”许弦低低地应了声,这时有客人走了进来:“姑姑,我这边来了客人,先不跟您聊了,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老板,我这车的中轴怎么老有异响呀,这可是新买没多久的车。”一个扎着个小短辫的年轻小伙见到了他,神情有些郁闷。

    小王出门送货去了,店里只剩许弦一个人。他把手套戴好,开始检查这辆看上去还很崭新的公路车的构造。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你这型号的中轴吧,里面那个压入式中轴的壁比较薄,间隙过大,所以才产生了震动。我在车上加了个垫圈,你再试试看。”

    “现在用力踩也不会有异响了,”小伙骑着车在店门前转了一圈,兴奋地停在他面前。

    “不过这法子也不能一劳永逸,建议你还是换个对锁中轴比较稳妥。”许弦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工具。

    “行,等哪天我得空了再来这边换一下。”骑着车的男生摆了摆手就往街尾骑去了,看上去还挺赶时间。

    他把手套摘下,刚想走回店里,突然被一个冲他跑来的壮硕人影一把搂住:“兄弟,看到你没事真好。”

    “阿田?你小子回来怎么不在微信上提前说一声?”许弦笑骂了一句,丝毫不客气地把人推开。

    眼前的男人粗眉大眼,相貌还算周正,就是那眼底挡不住的青黑和下颌冒出来的短短的胡茬,让他看上去分外憔悴。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之前听说你失了踪,可把我吓得够呛,好不容易把所有班都攒在一起加完了,我就赶紧请假买车票回来看你。”用力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他直接进了店里。

    “你中午有什么安排?我妈让我叫你来家里吃个午饭,”阿田大大咧咧地瘫坐在小沙发上,示意许弦给他端杯水来润润嗓子。

    “行,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去探望温姨了。”中学那会整天和几个相熟的朋友混在一起,打完球偶尔去阿田家里吃晚饭,温姨还会特意为他们烹制好一桌好菜,给这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少年补充些营养。

    她时常会打趣着说自家儿子混不吝的,如果乖巧懂事的许弦是她家孩子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满是疼惜与慈爱。

    “水果就不用带了,随便去市场买些鸡鸭鱼鹅肉八大席九大簋的菜上门就行。”阿田得了答复后,一脸欠揍地瞅了他一眼,然后没正形地靠着个布艺枕头躺下,打开手机准备玩局游戏。

    “滚,”青年冷着脸,长腿直接踹了过去。

    ……

    “小弦,你说你真是的,来探望阿姨还买那么多东西,我们家还能缺这些吗?”阿姨接过他拎着的东西,转身走进屋里。这倒不是客套话,他们家就在附近开了个小超市,里面商品还挺齐全,平日里生意也不错。

    眼前的阿姨,也就是阿田的母亲,依旧精气神很足,眼角细小的皱纹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秀丽,反而增添了一分岁月的风韵。自从见到了许弦后,她脸上就一直洋溢着和煦的笑容。

    “妈,您跟他客气啥,直接收着就是了。”换好了拖鞋,阿田取走她手里的礼物,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懂不懂礼貌?还不赶紧去给客人倒杯茶。”温姨一掌朝他的头拍过去,然后转身又是一副慈爱面容:“小弦你先坐,吃点水果和零食,我去厨房看看那煲灵芝鸡汤熬得怎么样了。”

    “妈,我也才刚回来没多久,您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话音刚落,迎面而来又是抬手一巴掌,拍得他脑瓜子都嗡嗡的,龇牙咧嘴着起身去洗茶杯。

    ……

    饭桌上摆着六七盘看上去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肴,阿姨夹起一大只鸡腿,放在许弦的碗里:“来,小弦别客气,多吃点菜,没见你一些日子,怎么好像又瘦了?”

    阿田眼睁睁看着鲜美的鸡腿从他眼前掠过,直接落到了发小的碗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妈,您别看他瘦,衣服底下全是肌肉,结实得很。”

    然后随手舀了一勺肉汁来拌饭:“您儿子我才真的瘦了,被老板压榨得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硬生生掉了好几斤肉呢。”

    “是吗?没注意。”温姨嫌弃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给许弦夹了鱼肚上最鲜嫩的一块肉。

    “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呀?”阿田戳了戳浇了汁水的白米饭,满脸都是无语。

    “那年冬天,大雪纷飞,我和你爸在路边走着,路过了几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刚想走开,突然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行了行了,再听耳朵就起茧子了。”阿田面无表情地打断自家老妈的话,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看着这对气氛融洽还爱互相打趣的母子,许弦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低的笑。

    温姨不经意抬眼,只见面前年轻人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如星辰般细碎的光,正上扬着嘴角,微微偏过头与身旁人说话,露出了线条流畅的面容轮廓。就这副长相,一个不注意,怕是能勾走多少小姑娘的心。

    她眸光动了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弦,前些日子咱们楼上那容婶还托我打听,能不能给她女儿介绍个对象,我这一下子就想起你了。怎么样,要不要温姨做主安排你们见个面。”

    许弦是在自家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打小就品学兼优,对家里人还孝顺,样貌性格方面都无法挑剔。虽然工作方面是逊色了些,只是在间自行车店干活,铺子不大,看起来赚得也不多,但他胜在踏实能干。以后两个小年轻在一起,再踏踏实实奋斗几年,日子总归会有好盼头。

    越想越长远,她顿时坐不住了,兴致勃勃地准备起身去取手机:“那姑娘长得可好看了,性子也好,我给你看看她的照片,你肯定会喜欢。”

    没等许弦开口,阿田赶紧拉住她:“妈,您就消停会吧。不是,您家儿子我也还单着呢,怎么没见你帮我介绍个对象。”

    温姨不情不愿地坐了回来:“我也想呀,但是我总不能坑了人家姑娘。毕竟,就你这质素,啧……”

    “我怎么了,我这么一大好小伙,相貌端正有房有车的。再说了,我长成啥样不还是遗传您的模样……”

    温姨瞪了一眼满脸嘚瑟的自家儿子,然后期待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却听到他笑着婉拒:“温姨,劳您费心了,这种事我还是随缘比较好。”

    “不是,你先试试嘛,万一看对眼了呢?”她不死心,打算开启游说战术。

    “妈,您别费心了,这么些年我就没看过他对哪个女孩说过喜欢。就他这样下去,估计是想孤独终老了。”

    阿田撞了撞好友的肩膀,挤眉弄眼着:“不对劲呀,你不会是喜欢……男的吧。等等!你这什么眼神?!完了,你不会是因为对我爱得无法自拔却求而不得,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谈过对象吧。”

    许弦嘴角抽搐,忍无可忍地给他肩膀来了一拳:“滚吧你,想得还挺美的。”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阿田的父亲手里挽着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然后走了进来:“老婆,我回来了。”

    温姨听到动静,马上小跑着迎了上去,许弦也赶紧站起来礼貌地问候:“陈叔叔好,我又来您家蹭饭了。”

    “小弦来了呀,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吃饭吧。”男人面容儒雅,脾气也很温和,他放好公文包,然后轻轻搂过自己的老婆。

    “前几天工程紧,今天终于没那么忙了,回来陪你吃个饭。”

    “老爸,拜托了,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您看不见吗?”阿田被这老两口一如往常无视他开始秀恩爱的举动已经整得内心麻木。

    “你妈妈已经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了,”他随意扬了扬手,像是要让儿子滚远些。

    “没眼看没眼看,”阿田拽了一下好友的胳膊,想叫他回到饭桌上继续吃吃喝喝,可却看到青年正望向他爸妈在客厅里恩恩爱爱地说着话的场面,眼底还漾过浅浅的羡慕。

    “怎么着,羡慕了?那就赶紧找个对象去,”他揽过许弦的肩膀,开玩笑地问。

    没想到的是,青年眸光微转,垂睫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是羡慕了,他忽然也很想很想,与他的邻居姑娘,拥有这样的一个家。

    就像眼前这般,亲密无间,伉俪情深。

    想起今天早上小姑娘站在楼道上,揉着惺忪的圆眼,刘海微微翘起,软绵绵地告诉他今天有事要出门的那副模样,他就满心都是柔软。

    “不会吧兄弟!”没有预料到许弦居然会直接承认,阿田眼睛都睁大了,连忙把他拉到房间里追问:“啧啧,看你这副春心荡漾的样子,不会是在想哪家女孩子吧。”

    “你小子,谈恋爱都不和我说,藏得挺深的。”

    许弦直接拉开电脑桌旁的椅子坐下来,躲开阿田一肘子招呼过来的攻势:“没谈恋爱。”

    他随手拿起支笔转动了起来:“只是,有了喜欢的人。”

    “我心悦她,她还不知道。”

    ……

    不知道被邻居惦记着的梁桐玉突然打了个喷嚏,她脱下口罩揉了揉鼻子,手里还抱着个文件袋,在一间看上去挺高级的酒店大厅里来回徘徊,焦急地等待着来人。

    遗失掉用了好几年的手机,让她本就贫穷的生活雪上加霜。为了弥补这个重大损失,这几天她在闲置软件上挂了好几个单子,想要多接一些制作PPT、翻译和线上辅导等各种杂乱的兼职来干,充实一下自己少得可怜的银行卡余额。

    没想到的是,有一个用户私聊了她,问她要不要接一个活,酬劳还算优裕。

    当她知道原来是让她代写检讨书,五万字,还必须英文手写之后,她最终还是向金钱屈服,选择接了下来。

    到底是做了多少罪大恶极的事情才会有这么严厉的惩罚呀?!她根据对方所提的要求,边写边在内心默默吐槽着。客户要求完成成稿的时间挺紧急,她只能日夜不停地往检讨书上堆砌各种忏悔的词汇,然后把它翻译成英文。

    今天是约定好的日子,正好客户与她是同城的,所以约她来这边等,准备把写好的东西进行交收。

    “你就是桐桐如玉?”一道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梁桐玉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小男孩走了过来,白嫩而胖嘟嘟的脸蛋上没有表情,只是用漆黑发亮的眼睛看着她。

    “额,”梁桐玉挠了挠戴着帽子的脑袋:“你是……不爱开飞机爱开挖掘机?”她羞耻地念出了这个网名,和面前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学生对应上,又觉得没什么违和感。

    “这是写好的东西,你查看一下有没有问题吧。”她吸了口气,将文件袋递了过去。

    “没有问题,我很满意。”他用肉乎乎的小手随意翻了翻,然后点了点头:“钱之后就会到账。”

    然后再也不看一眼这个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奇怪女人,迈着小腿朝酒店电梯方向走去。

    “霸道总裁的……幼年版?”梁桐玉看出这个小男孩身上的穿着应该价格不菲,她羡慕地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大门口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些穿得很正式的人,正在激烈地探讨着什么。身后跟了二十来个年轻人,身上还挂着工作牌。

    听他们讨论的内容,像是刚刚从一个医学研讨会回来,这群人估摸着就是被邀请来的学者,以及参会的硕博研究生。

    梁桐玉低下头站到一旁,想等他们都进门后再离开,突然却听到一阵清亮的男声:“邓知衡,我真的佩服你,你才来实验室多久,居然就混上了组里的nature一作。连黄院士都夸你了,叫我向你学习,真的后生可畏呀。”

    “还有很多要跟师兄学习的地方,”青年声线低沉清冷,说着谦虚的话语。

    她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与声音,倏然抬起了头,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位长相出众面如冷玉的青年,贴身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衬得身形愈发修长。

    与她记忆中的样子相比,眼前的人已经长开了,多了几分从容疏冷的清贵气度,如同清风朗月般气质迢迢,惊艳得叫人移不开眼。

    邓知衡,当年她曾经暗恋过的前桌少年,自从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面。没想到的是,几年后,他俩居然会在临城再次遇见。

    “应该不记得我了吧,人家混得那么好,我却混得那么糟,还是别凑上去了。”她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把目光收了回来,蜷着身子准备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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