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窟洲有返魂树,伐其根心,于玉釜中煮,取汁又熬之,令可丸。名曰惊精香,或名震灵丸,或名返生香,或名却死香,死尸闻气即活。——《述异记》】
“滴答,滴答——”
黑得似有鬼魅噬食的洞穴里,水一点一点地滴落,凝聚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许弦缓缓睁开眼,感到额前一阵袭来的头痛。他动了动双手,却发现被绳索紧紧束缚住,令他无法动弹。
“……怎么又被绑了?”他蜷了蜷已经有点麻痹的手指,觉得自己今年实在是流年不利。
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他紧贴着身后带着湿腻感的坚硬墙壁慢慢挪动,勉强坐直了身子。
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于洞内,更准确来说,是一个简陋的祭坛中。周遭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摇曳着火苗的油灯供以照明。
循着光源望过去,只见赵娘娘被供奉在祭坛上,前边摆放了几坛散发着腥臭味的浓稠的血,以及一堆呈正菱形排列整齐的白骨。地上还刻画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有人在上面胡乱涂写,潦草得很。
四周堆放着数量庞大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土腥气。在这个空气不太流通的空间里,难以挥发掉,叫人闻得真切。
许弦只觉眼前这个场景十分诡异,他收回视线,看向旁边依旧狼狈地躺着没有醒过来的楚云,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长腿,朝他的臀部一脚踹过去。
“唔……”身子在崎岖阴冷的地板上滚动了好几圈,撞到石桌上才堪堪停住,楚云悠悠醒了过来,表情很是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他现在的姿势不太雅观,却也无暇顾及,只是用力地晃晃脑袋,试图捕捉脑海中混沌的记忆。
他只记得当时和许弦一同举旗,跟着队伍一路走着。每而到一处镇境神庙,都需要停留进行祭拜。后来走到某个游神地点,他们照例举行仪式,然后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将脸上的面具与地面紧贴,虔诚地听着祈福语。
再后来……周围的人都消失不见了,唯独他和许弦被拖拽着,拖进一处祠堂内,动作实在粗暴,他的头还磕到了门槛上。
然后他的头发被人用力地拽起,操纵着他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头。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所有感官都像是封闭了一般,却还能听到远处传来阵阵载歌载舞的欢乐声。声音很微弱,只是被他的听觉捕捉到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那里就结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如今这副处境。
“我们这是被谁抓来了?”他感到头痛欲裂,用力翻了个身,衣服上到处都脏乱不堪。
“你过来,我身上有一把小刀,想办法把它弄出来。”许弦挣了挣被束缚在身后的双手,额前的碎发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眸。
“不知道月月怎么样了?会不会也碰上了危险?我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找她。果然天底下没有白费的午餐,老祖宗诚不欺我,这条村也太可怕了。”这个年轻人一边努力扒拉着许弦兜里的小刀,一边絮絮叨叨着,但不难听出他嗓音里藏着的恐惧。
许弦神色淡漠,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心里也在牵挂着不知道处境安不安全的邻居姑娘。
两人终于解开了束缚,他活动了一下被捆得发红的手腕,慢条斯理地从身上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正擦着双手,漆黑的眼眸突然投向了一处黑暗的角落。
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从祭坛上取下一盏油灯,慢吞吞地朝角落走去,只见一个头发凌乱邋遢、浑身脏兮兮的人低垂着头,静静地靠在墙角处。
许弦拨开这人许多天都没洗过的粘乎乎的刘海,一张还算眼熟的脸映照出来。
是那个失踪了好些天的年轻人。
察觉到他虽然呼吸声微弱,但好歹还活着,并且看上去也完整无缺。他松了口气,开始寻找逃生的路线。
甬道狭窄逼仄,大大小小的蜘蛛网挂在洞壁,等待着它们的猎物。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前方的出口。
然而此时的洞口被一道铁栏杆严密封锁住,洞窟俨然变成了囚笼,许弦无奈地摇摇头,无比怀念邻居姑娘的电锯。
唉……希望她还平平安安的。
而不知道自己被洞中的青年惦念着的梁桐玉,正把耳朵贴在门背上,倾听外面几道杂乱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在巷子里。
“呼——”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拉着尹嘉月的手走进屋里,弯着眉眼真诚地感激:“奶奶,谢谢您让我们顺利躲开这些人,真的非常感谢,您真的太好心了。”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浑浊的眼球默默地盯着这两个女娃,染有深青色花纹的衣袖遮住她干枯松弛的皮肤,只露出一双握着拐杖的皱纹纵横的手。
“莫要卖乖了,只是你那天送的巧克力,怪怪很喜欢,就当还你一个人情而已。”她看见眼前的姑娘没有露出什么不适和厌恶,反而雀跃地表示:“真的吗?等我有机会再多带点好吃的给小朋友尝尝。”
小朋友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生了病而已,错的全是村长那帮可恶的人。
梁桐玉暗暗把自己的承诺记在心里,而方才已经大致了解状况的尹嘉月坐在一个小木扎上,焦急地问:“奶奶,我男朋友他们肯定去过祠堂,您在村里那么多年,知不知道还有没有快速通向祠堂的捷径呀?”
“娃娃,我腿脚不便,平日里不太喜欢出门,你怕是问错了人。”她沉吟半晌,接着说下去:“这村子不太平,你们就好生呆在这里,莫要乱跑了。等有人来接你们,便赶紧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梁桐玉用手支撑着脸,叹了口气,握了握尹嘉月冰凉的指尖,“没事,我们先歇会,说不定警察很快就来了。在这之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们连忙走过去搀扶着她,“我先回房睡会,你们要是犯困的话,那边有间空房间,用布擦擦就可以睡了。只是要记得,不能走上二楼。”
她用拐杖指了指院里天井旁的一个老旧的房间,拒绝了她们的搀扶,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回房间里。
尹嘉月也觉得身心俱疲,捶了捶酸痛的小腿,“桐玉姐,我先在沙发上打个小盹,有什么事你叫醒我。”
她把背包垫在脑后,没过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眉宇间的不安却始终凝聚不散。
梁桐玉倒也没有多少困意,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推开那个空房间的门。
厚重的尘埃在半空中四处飘散,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扫。
只见里面只有一张木制的双人床,旁边是一个落了灰的梳妆柜,不大的衣柜敞开着,柜子内空空如也。
她并不打算睡觉,刚想离开房间,却发现床头柜的下方,垫着一本深蓝色的册子。她弯下腰,使劲地把这本书拔出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和污迹,看清了书名。
原来是一本村志,还是明万历年间撰写的。
“我瞅瞅上面有没有记载关于那祠堂的信息,”她坐到了床上,细细地阅读了起来:
传说元至元年间,来自昆仑的赵娘娘真神曾托梦于阿七公村一位正出海采珠的村民,梦中显现神灵真容,言其自聚窟洲而来,携一返魂木,因感受到此境浓郁的灵气,真神栖于返魂木中,漂流至西岸处。
若捡到此木,请按其真容形象进行雕刻,雕成后为神像塑上金身,本尊便能守护此境,与阴间鬼神交涉,庇护全村平安。翌日一早,采珠人果然在西岸边发现一形状奇特的树木,携其返回家中,方知妻子昨夜难产,已失去气息,腹中胎儿亦夭折,此时全家正跪坐在妻子的房门外恸哭不止。
他流下悲痛欲绝的泪水,正欲入内查看,房内突然传来婴儿细细的啼哭声。他连忙推门而进,只见妻子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被子被大片鲜血浸润,留下暗红的血迹。她的手里抱着刚出生的女婴,对他露出温婉笑意。
自此,采珠人重金请人为赵娘娘塑造金身,将其供奉于家中。乡里人闻此事,踏门而至,后来更为其修建神庙,自此,赵娘娘便成为阿七公村的守护神。
“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她接着传说志异篇继续翻下去,却一无所获。
【落梦洞于安福山中,国朝洪武癸丑岁为乡民偶寻而得,后废。】
“落梦洞?这名字怪好听的。”她摩挲着纸张上泛黄的字,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出游前求到的那支下下签的签文:
【遇不遇,逢不逢,月沉海底,人在梦中。】
门外传来拄杖声,梁桐玉看向门外,只见老人家佝偻着背,动作缓慢地走了过来。
“您知道安福山在哪吗?”她冷不防开口询问。
“这个倒是听过,许多许多年前,这座山就被推平了。”老人停在门前,并没有走进去。
“那它曾经是位于村里哪个位置呀?”
“赵娘娘主庙与祠堂周边那一片,便是了。”老人嘴唇颤抖着,沧桑的目光投向屋内,有种麻木空洞的感觉。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沉沉的,快要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