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初秋比顺州还要凉些,不过几日的光景,轻吹过的风中便夹杂着些凉意。
此一去顺州携的都是些较轻薄的裙衫,露生不自觉抚了抚自己的手臂。
薏合办事实在得力,这就将人抓到了。
“夫人且先回房用膳罢,上京转凉了,婢子替夫人寻些厚些的衣裳来。”薏合将露生的动作看在眼里。
露生颔首,温声道:“去寻些金创药来。”
薏合闻言眸中尽是紧张,“夫人可是受伤了?”
正当露生启唇时,秦玉夜牵过她的手,抢她之前淡声回道:“不该问的别问,将柴房那人看好了。”
而后牵着露生回屋,并未多言。
薏合只好闭声垂首。
“你对旁的下人冷冰冰便罢了,薏合是你培养的人,何故对她这般。”
露生将手从秦玉夜手中抽出,一阵凉风吹过,她卷起自己的袖缘轻裹上他受伤的手臂。
可她的衣衫这样薄,本就无济于事。
“这天儿确实有些凉。”秦玉夜唇角缓缓勾起。
露生闻言又将另一边的袖缘覆上,“很快就到正房了。”
她语声柔软,听起来总觉似是在哄他,微风泛起她额边的发丝,若他并非生在帝王家,定能同她安稳过日子。
且进了屋门,百灵台上已然备好了饭食,颇为丰盛,但他二人却没什么食欲。
只匆匆用了几口,便唤素鸢端下去了。
露生替秦玉夜褪去他的外衣,中衣下宽厚的胸膛若隐若现,这让露生想起他在杏园受伤时,她也是这般替他上药。
只不过此非彼时,她虽仍是羞赧,但总不同于当时,恨不得将眼睛闭上。
待将缠在手臂上的白纱布绕开,伤口极深,血自伤口渗出,因着纱布裹挟,在伤口表面形成一层血痂。
露生用清水轻轻拭去,再用指尖点涂于伤口之上。
过了半晌,她倏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叹道:“你在明处,害你的人在暗处,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
她算是明白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了,即便在外头,也躲不了这些人。
“在过几日,那些人便再没什么存在感了。”他隐忍多年,终于要等到此刻。
露生不知他话中所指,也并未追问,她只要相信他就够了。
“我需到大内一趟,唤素鸢来将被褥换下,你便休息片刻。”秦玉夜抚了抚她的头,温声道。
“好。”露生面容带笑,送他上了马车。
而后却并未往正房休息,反而是径直朝柴房走去。
柴房房门紧闭,素鸢替露生开了门,才见薏合在一人跟前坐定,一旁还站着先前私贩□□的老头。
“夫人。”薏合起身朝露生福过身,“她如今有的是力气。”
为防止木柴潮湿,柴房常年紧闭,可正因如此,房内布满灰尘及木柴的碎屑。
露生看向薏合口中的“她”,那人双手被绑至身后,上脚也被缚了起来,因着不断挣扎,发丝凌乱且沾满了碎屑。
看到露生进来,破着喉咙大喊,却因着嘴巴里的布团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可认得她?”露生并未理会她,反而是转头问起一旁的老头。
“是她,是她!小的不可能记错,这么久了,小的头一次见这等女子来寻□□,当真是她!小的敢已人头担保!”老头一直指向地上那人,语气有些激动,好似这么说了,他的罪便可小些。
待得到了确认,露生才坐在那人面前的藤椅上,语气淡淡道:“别做些无谓的挣扎了。”
那人瞧露生坐下,瞪大了眸子,仿佛要杀了露生一般。
露生给薏合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那人口中的布团取出。
“你家娘子手段了得,可惜她到底是闺阁女子,哪里懂得江湖上的规矩?”露生依旧是不形于色。
“我呸!你还真当自己是上京贵女了,我们娘子实在心善,竟没有把你毒死!”
她别提对露生有多恨了,若不是露生,她在白府还有一番地位,她是三娘的贴身婢女,那些只会扫地做饭的下人谁敢不尊敬她。
如今她被赶出了府,殷夫人给她那点银子,都不够她在府里的滋润。
思及此,她便破口大骂道:“你是乡野来的……啊!”
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她凄惨一叫。
“贱婢竟敢出言顶撞王妃!”素鸢愤恨道,而后又是响亮的一声伴随着那人的惨叫。
素鸢一直在露生身边伺候,本也是在南疆长大的,什么气力活儿没干过,这两巴掌下去,紫榕终于老实了。
露生先前觉得,人再恶,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留些余地,万一会好呢?可现下她知道,并非所有人都会给别人留余地,有人存心要害她,她为何还要怜悯?
“给你拿开布团,不是让你在祁王府发疯的。”她话中存着冷意。
紫榕冷笑一声看着露生,觉着她同先前并非一人,先前的她唯唯诺诺,殷夫人同三娘给她什么她便要什么,原来不争不抢,只是装的,如今进了王府的门,有靠山了,便将原始那副嘴脸露出来了。
露生并未理会她,“我现下只要听你说,那□□是不是你买的,毒是不是你下的,又是不是白三娘指使你的。”
紫榕不愿正脸看她,不屑道:“随便找个人来栽赃我,即便你是王妃,也不能屈打成招啊。”
紫榕对白露湘忠心耿耿,露生早就想到从她这套不出什么话。
“据我所知,你无父无母,却有个哥哥。”露生笑容清浅。
这一笑,反而让紫榕起了寒意。
“你想对他做什么!”紫榕紧瞪露生。
她还是头一次这样唬人,她当然不会对她哥哥做什么。
见紫榕倏然紧张,她亦跟着紧张,袖缘下的双手紧攥,生怕露了馅。
“我要对他做什么,取决于你要说什么。”好在紧张不显于色,在紫榕眼里,露生依旧是存着威胁的。
紫榕又冷笑一声,“堂堂祁王妃,竟用威胁的手段。”
露生接过薏合递过来的一盏茶并未说话。
她先前在王府照顾秦玉夜时到锦云川看过些书,书里道在此番情形,这般沉默能让对方不知道你手中筹码,如此便能先灭了对方的心气。
果然,一刻钟过去,听到紫榕声如蚊蚋,“□□是我买的,毒也是我下,但此事与三娘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
“据我所知,你那哥哥好赌,如今已然还不起了,那赌坊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是什么后果,不用我说了吧?”露生对上紫榕的眼眸。
闻言,紫榕才闭眸垂首,眼泪直流,许是心中挣扎了许久,才道:“是,是三娘子让我去买的,娘子道剂量甚微,吃两副药便好了,我便给了崔家七娘,骗她是普通的药,晕过去了,便可嫁祸于你。”
看来唬人也不难。
露生终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记着你今日说的话,到崔府再一字不落地道出来。只要你说了,我可保你哥哥平安。”
紫榕并未说话,依旧是用手撑地痛哭不止。
待出了柴房,露生才停下步子,对薏合道:“看紧她,别让她自尽,若是不肯吃食,便想些法子,务必要撑到去崔府的那日。”
薏合应是,当露生走到廊庑下,素鸢才愤愤不平道:“夫人真要替她哥哥还赌债吗?未免也太便宜她了,她可是要夫人的命啊!”
“我骗她的。”露生这时才回首,朝素鸢展了笑容。
“骗?”素鸢不解。
“她哥哥并未欠债,前些年寻她要钱,将她的月俸都要了去,他们已好些年未见,她自是不知她哥哥做了什么。”
“娘子连她的底细都探过了,当真是厉害!”素鸢还是头一次见露生这般。
若非是秦玉夜一早便告诉她,她又怎能想到如此法子。
“夫人。”
露生正欲穿过廊庑,连福的声音唤住了她。
她回首瞧,见他步履匆匆,到她跟前同她行过礼。
“白府递来的帖子,请夫人查收。”他恭敬道,从手中递过一帖红色的帖子。
帖子上用金墨写了大大的“喜”字。
“夫人才过门多久,府里的红绸都还未卸下,便又要送喜帖了,她也真是个脸皮厚的,婚宴用夫人剩下的红绸,也不知她知不知羞。”素鸢瞧见帖子白了一眼,冷哼道。
“她得偿所愿了,只要日后别再扰了祁王府的安宁,旁的都不必放在心上。”
露生并未拆开喜帖,只道了这么一句,便将喜帖递给素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