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瑞玉轩的沈青沅腿脚有些发软地坐在椅子上，后背冷汗涔涔。

    “东西呢？”

    隔间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沈青沅惊得几乎炸毛，扭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齐璟，也顾不得齐璟的身份，眼睛一瞪，想都不想怒道：“你差点没把我吓死！”

    齐璟见她脸上的惊吓不似作伪，也没生气，慢悠悠晃进来拉了张椅子坐下，“心情可平复了？”

    沈青沅见到他，猛然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来不及回他话，从桌上拿了纸张和笔墨，提腕开始笔走游龙。

    齐璟眼眸眯了眯，云五和他说过，沈青沅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是两手空空的装，手上并没有拿到赋税册之类的东西，他疑心沈青沅根本没有去找。

    但刚进门见到她的状态，又不太像，若是什么都没做，她此刻应该是心虚才是，可现在见她竟然无视自己，开始写东西？

    写什么？遗书吗？

    他毫不顾忌地站起身来看她在写什么，不以为意的眼神落在白纸黑字上，只扫了几眼，第一反应是这字写得不错，翩若游龙宛若惊鸿，即便是如此潦草快速，也能看出笔锋力度，但当看清楚纸上的具体内容时，眼神骤然一变，再看向沈青沅时眼中是十足的惊讶。

    她在写的……不就是赋税册吗？

    沈青沅落笔果断，几乎都没有思考，提笔蘸墨落笔，写完一张换一张纸，写完一张换一张纸，层层叠叠……

    齐璟索性站在一侧挽起袖子给她研磨。

    足足一个时辰过后，沈青沅才停了笔，她放下笔后，大喘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手腕酸疼得厉害。

    而齐璟手中正拿着一摞她写的东西，瞧得眉头紧锁。

    “我找到东西了，在他书桌左侧下方的木屉中，但我没拿出来，我全都看了一遍记下来了，这是我能记起来的内容。”沈青沅道。

    “你能过目不忘？”齐璟看着这些名单，已经信了八分。

    “不说能对十成，确保九成九没问题。”沈青沅看似谦虚地回了一句，语气里的自傲让齐璟从纸张上分出眼神瞥她一眼。

    当脑子里记下来的东西空了，沈青沅才有空闲仔细分析这些东西的内容，这一想可不得了，赋税册里的一个个商户名字和纳税金额在她脑海里一个一个过去，她窥着齐璟的脸色：“你是来查贪腐的？”

    话音刚落，她的喉咙要害处便抵上了折扇的扇骨，齐璟微微用力抵着那处要害，刚才还平和的似谪仙般的脸庞现下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你本来可以把东西偷出来给我，但是你没有，不光如此，你还看到了那些内容，也知道了我的目的，你说，我要不要为了保险起见，让你从此开不了口？”

    清冽悦耳的声音在此时带上了危险的压迫感。

    沈青沅和齐璟对视，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目的性，她伸手抓住了齐璟的拿着折扇的手腕：“我可以帮你。”

    齐璟唇角露出嘲意：“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青沅喉咙被抵住，声音有些喑哑，但话语坚定异常：“你靠这个治不了张志德的死罪，我在他的书房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嚓。

    抵在沈青沅喉咙口的折扇被拿开，沈青沅轻咳一声，手指捂着自己的喉咙闷哼着调整嗓音。

    “你在他书房看到了什么？”齐璟问她。

    沈青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反而看着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

    齐璟不理解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答道：“二十有三。”

    沈青沅紧紧盯着齐璟的眼睛观察他说话的神态，但她还是不太能确定齐璟说的话是不是完全真实。

    当今圣上有三位皇子，大皇子三十二，二皇子二十九，三皇子二十三。

    他化名李景，到底是不是京城那位三皇子？

    “你把手拿来给我看看。”沈青沅又道。

    齐璟不明白她在搞什么名堂，手腕一抬伸到她面前，下一瞬，却被她两只手抓住，然后……抚摸……

    抚摸？

    齐璟一甩手就要把人甩开，被沈青沅紧紧抓住：“你别动！我看你有没有骗我！”

    “骗你？骗你什么？”齐璟没明白。

    沈青沅一寸一寸摸着齐璟的手指骨，她学玉雕出身，也雕人物，对于手骨身体关节等十分熟悉，不同岁数的骨头生长也不一样，齐璟的手掌很大，指关节也很长，她用两只手才能完全覆盖他的手掌。

    齐璟难以理解地望着沈青沅用一种极为认真地神情摸自己的手骨，这感觉很难形容，他不是没碰过姑娘家的手，也不是没有姑娘家挽过他的手，只是被一个十六七的姑娘这般仔细地摸着手还是头一回，而且这个姑娘的手指也不似其他娇弱女子般柔软细嫩，她的指腹是带着茧的。

    在他的手掌手背滑动时，带着很明显的触感。

    一通摸下来，齐璟感觉浑身都怪怪的。

    沈青沅终于确定他的年龄的确就在二十五以下。

    “你们商户的姑娘家不讲究男女有别吗？”齐璟见她还握着自己的手，故意调侃道。

    沈青沅先是飞快地放开了他的手，然后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和着装：“你知道我是女子？”

    “说实话，你的伪装有些拙劣。”齐璟耸耸肩道，“你摸半天，摸出什么了？”

    沈青沅没回他的戏谑，凝眸看他，一字一句道：“张志德和当朝丞相周毕有书信联系。”

    齐璟一顿，尚且还带着戏谑弧度的唇角抿平，嗓音深沉：“你再重复一遍。”

    沈青沅于是又重复一遍：“张志德和当朝丞相周毕有书信联系，其中还有金钱交易往来。”

    齐璟的声音冷厉：“你可知污蔑当朝丞相，可是诛九族的罪！”

    沈青沅丝毫不惧，字句清晰道：“我没污蔑他，我只是说出来我看到的东西，至于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与我无关。”

    见沈青沅关系撇得利落，齐璟轻哼一声，他把沈青沅拉在椅子上与她面对面坐下，眼神犀利地望着她：“书信内容是什么？你说的金钱交易又是什么？”

    沈青沅刚准备开口，但转而一想，嘴巴又闭上了：“你只是要我拿赋税册，我拿到了，至于其他的，我现在不想说。”

    “那你什么时候想说呢？”齐璟盯着她。

    “等你找到张志德犯罪的证据，我再说后面的。”沈青沅不确定齐璟的能力，而且她与齐璟第一次见面时，他只带了个灰衣仆人。

    “行！”齐璟点头，将桌上散落的纸张收拢放入怀中，朝门外走去，与沈青沅擦肩时，他停下来道：“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说到做到。”沈青沅字句铿锵。

    脚步声远去，沈青沅坐在椅子上，心绪起伏不定，若这个李景真的是三皇子齐璟，那么他知不知道二皇子要谋反的事情？他是真的来调查贪腐官员的吗？又或者说，他其实和二皇子是一派的？

    她刚才告诉齐璟，张志德和丞相周毕之间有书信来往和金钱交易，是她修改过的说法，她得确认齐璟是真的与张志德是敌对方才可以。

    怀揣着巨大秘密的沈青沅坐立难安，可她又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无心雕刻的她干脆回家，到家就被刘伯告知爹爹醒了的消息，她来不及想别的，匆匆赶到爹爹的房间。

    见到睁眼喘气的爹爹，沈青沅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跪坐在沈华的床边，握着他的手，低声叫道：“爹爹，你终于醒了。”

    沈华也很激动，但口齿却说不清话，沈青沅急忙看向大夫：“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轻声解释：“沈姑娘，沈老爷他刚醒，口齿不清是卒中之症的后遗症之一，须得慢慢调节才行。”

    “好，好！”沈青沅连声点头。

    “沈老爷，你也莫过于激动，切忌情绪大起大落，卧床半月有余，如今醒了是好事！”大夫一边收起脉枕一边宽慰道。

    沈华红着眼点头。

    大夫走后，沈青沅握着沈华的手，坐在他的床边，慢慢和他说近期的事情：“爹爹，你别担心，欠下的钱我已经筹齐了，瑞玉轩也还在，大家伙都在等着您好起来呢！好几个订单客顾都向我问起你呢，说你的手艺好，相信你的手艺，等你好了，还要从你这订货……”

    “呃呃……”沈华喉咙发出两声不明的声音。

    沈青沅却听懂了，沈华在问她，她呢。

    沈青沅鼻子一酸，努力控制着情绪道：“我很好，只熬了几个夜，你女儿我天赋异禀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和你说，你睡觉的时候，我的玉雕可是卖了二千两的！虽然比白玉松山图插屏少了些，但这是我卖出去第二高的玉雕了，你要是不好好把身体养好，小心那些客人都不认你了。”

    听着沈青沅自信骄傲又故作威胁的话语，沈华笑了。

    沈青沅陪着沈华说了一会儿话，知道他刚醒不久，还需要好好休养，替他捻好被子，轻轻拍了拍被子，对他道：“放心，好好休息，沈家有我，沈家和瑞玉轩，哪个都不会倒的！”

    他们俩人的话语里，谁也没提起沈轩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