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薛敏被捕之后,我们曾三次潜入渭河城,试图营救薛敏,可都失败了,鬼子的防守太严,那是一张用薛敏做的陷阱,等着我们跳下。她被鬼子绑在中心广场,受尽折磨,那野村就是个疯子,鬼子迫使她下跪,向小鬼子下跪磕头,薛敏不肯,就被打断了双腿。即使这样薛敏并没有屈服,她反复地强迫自己站起来,又因为伤,反复摔倒。她不跪,鬼子便把目标指向人群,开枪杀人,一小女孩当场死亡,下面人群动乱起来,女孩父母更是为报仇死在野村的枪口之下。这样凶残的暴行让薛敏生了恐惧,人命关天面前,薛敏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向鬼子下跪了?”我着急地说。

    “她下跪了,不过不是鬼子,”柳老的目光注视着薛敏的画像,“她面向的是下面围观的群众,无辜的百姓,缓缓跪下,然后俯身跪拜。她对刚刚死去的人心怀愧疚,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我知道,她在哭。她就是这样的人,仁义纯良,见别人受苦比杀了自己还难受,更何况那些人因她而死,当时的我们就在人群中望着她,心如刀绞。薛敏就在眼前,我们却无能为力。欧阳兰的□□都要拿出来,恨不得立刻将野村炸死,但被刘成制止住。金站长那死胖子不肯借兵给我们,我们只有四个人,如果贸然行事,不仅保不住薛敏,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之后呢?我问。

    她说,之后的薛敏被挂到了最热闹的街市,大头朝下,整整一天一夜。她几乎要死了,群众大多感激与同情这位抗日英雄,冒死喂她食水,那时薛敏已经吃不下东西了。第二天薛敏方才被鬼子抬进日军监狱。

    监狱里的薛敏究竟经历了什么,现在已经无法得知了。据柳老回忆被救后薛敏的身体伤势,救治的医生所言,鬼子对她用了严酷的刑罚,还不止一次,还能留条命在是最大的运气了。

    还有一段插曲,薛敏下跪的场景被拍下来,日本鬼子对照片加以利用,就变成薛敏对鬼子认错悔改,掀起舆论的高潮。

    当时的中华日报社因刘成的原因,在舆论中竭尽所能为薛敏正名。

    对于刘成与薛敏的恋情,柳老是全力支持的。她对我说,她自始至终支持的都是薛敏的决定。她看得清,她们的队长,她的姐大,是如此在乎刘成。

    “她受伤之后,偶有清醒的时候,在清醒时,她不愿意见刘成那老小子的。试问谁愿意在心爱的人面前露出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她不止身体上受损,就连头脑都是糊涂,人人称赞的女子小队队长变成了痴傻孩童,这是比死亡还可怕的惩罚。她痛苦不堪,呈现绝望懦弱。她一度想轻生,幸亏我发现得及时。我拿走了她手中的枪,她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她冷静而温和地对我说,如烟,别担心了,我的手拿不动枪,也拿不动刀。后来她变得沉默寡言,总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对风吹得树叶神情恍惚。”

    对着树叶神情恍惚,我想那时候的薛敏是在羡慕树叶吧,落叶尚可归根,而她的一生都在寻找归家的路途。形单影只,浮萍游子,念念不得。

    说到薛敏的故事,几人的言语中总是透出抹不去的哀伤,这与薛敏早殇有关,记忆中的人,去世时不过三十一岁。

    “世界上的情爱是讲不清的,没有谁亏欠于谁,不过是情深缘浅,欲念难平。我相信刘成也给你看过薛敏送给她的书信。书写那封信时,我就在她的身旁。她的病情时好时坏,那天她的状况还不错,但她双手是连笔都握不住了。她是用残缺的双手握住笔,勉强书写。她的从前的字娟秀漂亮,现在是一笔一画都要歪歪扭扭。那封信写得艰难,字体凌乱,薛敏怕刘成为此担忧,便由我代替,将书信重新写了一遍。刘成见信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我写的,他万分焦虑问我薛敏的情况到底如何,我开始想骗他,可知道骗不住,只得如实告知。那次刘成哭了,用以哀求的语气嘱我照顾好她,而我并不是一个守信的人,终是没能照顾好她。”柳老说。

    薛敏的死过于突然,其他人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女子小队。按道理薛敏是应该葬在南洲,只是薛星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地点。

    在薛星之前,薛敏本人是从未谈及自己的家世背景,过往经历,更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直到薛星拿出姐弟合影及往来书信才确认身份。薛星带走了薛敏的遗体,将其葬在南京。具体葬在南京的何处,她们无从知晓,薛星只说葬在他们的家,与父母团圆。很久以后柳如烟搬来南京城,根据薛敏的资料情况,反复寻找许久,南京的很多地点毁于战火,那住址附近也重新修整过,薛敏的家已经无处找。

    关于薛星,柳老说,他是中国飞行员,1944年与日军空军对战时英勇就义,他的飞机被打坏了机翼,临牺牲前撞下两架鬼子飞机,机身凌空爆炸,残骸坠入茫茫大海,飞行员死无全尸。薛家父母是何人,没有人知道,成为永远的谜团。

    “薛敏永远地留在南京的土地上,她在某一处同她的父母睡得安稳。我生活在南京,也会死在南京,那时,我们会在这片土地上重逢。”柳老笑着说。

    后来战争结束,迎来新生。她们和刘成分开,从此天南海北不愿意再相见。后来她们都去了朝鲜,意外使姐妹分离至今。

    我问她为什么不与童老见一面呢?她在想你们。

    她说:“并非不想见,而是不能见。那年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炸伤了眼睛,右眼严重受损,做了眼球摘除手术,左眼仅能见光。养伤近一年的时间,才有所恢复。”她伸手取下右眼眼眶中的义眼,又重新装上。我看着柳老的举动心中极为震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她接着说,“等我伤好时,我和玲玲已经断了联系。我以为她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

    那欧阳兰呢?我迫切地想知道。

    “在那次战场上,她失去了左脚。我们一瘸一瞎,纵使知道童不灵还活着,也不敢再去见她。如今模样,无颜相见。我和她比较幸运,我们辗转来到南京,我们都是孤儿,没有任何亲人,南京的土地上葬着薛敏,所以成为我们的家。有时候就是这么怪,我和她在队里时争吵得最凶,却在今后的日子里共度风雨。她从前喜欢研究炸弹,以后更喜欢,拿着tnt每日钻研,我说她是炸弹娘娘,她还反驳我,整日抱着炸弹也不理我,不是炸弹娘娘转世是什么。她每新研制一款炸弹图纸就给部队邮寄过去,部队老总看了之后叫好,又要把她招了回去,又考虑到她腿脚不便,就每天来车接车送。她开心极了,找到了毕生追求,更是连家都不想回,有一回两个月不见面,都快忘了我是谁。我在南京任职,做起来了宣传工作。总是想着和欧阳兰吵架的样子,可是老娘是热脸贴冷屁股,我想她,她却一点都不记得想我,真是个和炸弹过一辈子的人。”

    柳如烟和欧阳兰在南京生活了数十年,或许是因身有残疾,又或者是因为看破红尘,又或者其他原因,二人均终身不婚。两人相互扶持从青丝如瀑到白发如霜,共同收养抚育了四子三女,都是战争遗孤。七位子女除却第二子早殇外,其余孩子均健康长大,成为国之栋梁。

    我想她们几人即使不在一起,也做出相同的决定。童老收养了陈军长的幼子陈子昂,同样是一生未婚,她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了翻译事业。

    “我认识欧阳兰时不过24岁,她离开我的时候我是84岁,我们吵吵闹闹刚刚好60年。她晚年时候,身体状况很差,有了心脏病,心脏不听话,总是咚咚地吵得她发慌。她就整宿的睡不着,拉着我,整宿的整宿的说话。她这个人年轻时候高傲不服输,晚年的时候才肯低三下四地求我陪她说话,终于还是我吵赢了。后来,她病得更厉害,需要住院,我就去陪她,在床头,她一句一句叮嘱我,她想让她自己的骨灰随风而去,这样就可以找薛敏找得快些。她真是心冷,连骨灰都不愿意给我留下。她走后,我没听她的话,动了私心,骨灰留到了我的房间里。我现在年近九旬,大限将至,很快我们就可以共同找姐大了。我怕她迷路,即找不到姐大,也找不到我,多孤单。”她谈起欧阳兰脸上的不舍的幸福神情。她将薛敏的画像挂到了墙壁上,临近的是欧阳兰和她的合影。是两人80岁时的照的,白衬衫,红背景。两位老人幸福甜蜜。

    我觉得有些许的奇怪,那张合影更像是结婚照,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收回。

    她笑着看向我,“先生,有的爱与情是不能够言表的,既然有爱,是传统礼法还惊世骇俗,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最为真挚的朋友。先生,我的故事结束了。”

    我看得出她的倦意,叨扰太久,我起身向她道别。她再次称呼我为帅哥,还嘱咐我如果有文章发表,记得先邮寄给她一份。还特意和我说,她骂人的粗话就不要写了,如果发表老脸岂不是丢到全国人民面前,有损她文雅形象。我笑了笑说好。

    我离开柳家已经好些时候了,柳老的孙女追上了我,她递给了我一张纸条,是柳老的字迹,上面写着:欧阳兰,我最真挚的朋友及我最伟大的爱人。

    我心头一震,亲情之下的隐晦爱意,最终宣之于口。现实中种种原因不敢,文章中却可愿望成真,相爱之人又怎么会愿意在书中做知己。我有些动容,柳如烟直爽敢爱。我将纸条收起,揣入上衣口袋中。

    我慢慢地走回宾馆的路上,下起来了小雪,我抬头望去,远处树上梅花盛开,灿如云霞,明霜傲雪,我似乎闻到了花香。

    又过了几日,我在南京逛够了,准备回去,却听到了再次令我震惊的消息,柳如烟在家中辞世,享年89岁。

    我有些不可置信,我前几天做拜访时,她还精神饱满,怎么会突然过世呢。我赶到了柳家,柳家人告诉我柳老自从欧阳兰离世后健康状况时好时坏,前两天摔了一跤,没几天便走了。柳家的子女听从了柳老的临终安排,骨灰和欧阳兰一同随风而去,不留纪念。

    我向柳老最后拜别,我愿她来生无病无灾,幸福快乐一生,在和平年代与所爱之人相爱两不疑。

    她的小孙女找到我,递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百元钞票,她说这是画像的报酬,五倍付之。

    我感慨柳老的作风豪放,替朋友谢谢。想回去后定要那小子请我大吃一顿。

    回家的那天,我抓了把南京的土放在瓶中、捡了一朵飘落的梅花夹在书中。微风吹过,我想柳如烟欧阳兰应该找到薛敏了吧。

    之后,我便安心筹备起我写的故事,我没有将它写成新闻报道,而是改编成了小说。我再次拿起笔,这次我有了源源不断的灵感。朋友与我开玩笑,南京之旅治好了我的相思成疾。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小说断断续续写了两年,修改前前后后五次,终于2005年定稿。

    在定稿之后,江怀瑾女士与我进行了交流,她希望我可以遵从现实结局来写。

    我否决了。

    我承认我存了私心,擅自修改人物结局,我觉得她们理应圆满。

    她与我争论不休,在编辑的调节下,我再次改稿。

    2月后,再次定稿。

    半年后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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