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绝命司，这里请。”

    几个我眼熟的随从下属毕恭毕敬地在前面领着路，其中几人一看见我就立刻警惕起来，准备摸出刀剑，都被孟春生笑着拦了：“她往后可是贵客。”

    我懒得客套解释，任由孟春生去应付把关的人，我只对阎王鬼途藏在万茧山的大总部比较感兴趣。

    此时我们还在外圈的山洞，里里外外都是道域坊间的瘾君子，躺得横七竖八，在一片烟雾缭绕里醉生梦死。

    “你们还做这种生意啊？”我飘了一眼。

    孟春生笑得市侩：“怎么赚钱不是赚呢，这样来钱快。研究不死药总是需要经费的嘛。”

    我也只好笑了笑后不置可否，这时从内向的甬道里逆着我们的方向冲出来一群人，血腥味扑鼻而来。

    “让让啊、注意避让！”

    一群人逐渐跑近，原来是四五个使者抬着一个病患急急而奔。那个被抬着的病患双眼圆睁，眼球内充满血丝，全身肌肉紧绷，胸腔剧烈上下起伏着。我隔着一些距离都能感觉出内中的心脏正在疯狂搏动着。

    我不动声色地抬脚把其中一人绊倒了，这时他们失去平衡猛地跌倒在我们面前。

    孟春生火冒三丈，抬脚狠狠踹倒了其中一人：“走路不长眼睛啊？这外头是单向甬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请、请恕罪。此人发病突然，赶着送到恪命司那里，这样走比较快。”被踹的那人猛地跳开后跪倒在地。

    “你们现在是只有恪命司一个主子了是吧？”孟春生抬手欲打。

    “你先消气吧。”我抬手把孟春生劝下，上前俯身查看了被围在中心的病患：体温过高、心动过速，恐怕连全身机能都有同等程度的提升。

    虽然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的，但是先治疗再说。我摸出随身带着的刀片，刚要下手，倏然间两梭金刀飞过来，直指病患的两个死穴。

    我突然警惕起来，条件反射地把金刀挡下，同时手上运了功按在受惊的病患身上助他调息。

    我不知来人是谁，只顾自己低头忙着，头也不抬地怒气冲冲大骂道：“这人强心苷中毒，你没看见吗？！”

    那人上前几步，在我们站着的地方投下一大片阴影：“这是特异质反应，没什么好治的，浪费时间。治好了还得送回去继续加药量，还不如直接送他去投胎。”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麻木地抬头去看来人。

    此人穿着罩衫，与据点内的其余人员别无二致。而虽然他的声音因为常年抽烟而略显沙哑，但他的音色我只要听一遍就能认出来：他是掌生握死幽冥君！

    见我不再动作，幽冥君干脆上前又补了两针，方才痛苦不堪、全身痉挛抽搐的病患立刻就平静了下去，像是睡着了。

    虽然幽冥君说得如此冷漠，但我听出来他是想让这名病患解脱。所以我任凭幽冥君杀了他，静哀了半分钟后，我又抬手给他阖了双眼。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老熟人。”孟春生又生气了起来，瞪着幽冥君讽刺说，“从我这儿叛去恪命司那里，过得怎么样呀？怎么连处理实验品这种事情都要你这双圣手亲力亲为了？”

    我看着幽冥君脸色越来越差，赶紧帮他把孟春生骂走：“不是说喊我来有正事吗？怎么到现在还在处理这些家务事。要不这样，我先回去。”

    孟春生只好冷哼一声后闭了嘴，我们绕过幽冥君后继续往最核心的试验场走去。今日是恪命司手下实验室的强心药二期试验，阎王鬼途几乎全员都要来。

    试验场中央有一个三层楼高的斗技场，周围绕着一圈圈铁木制作的栈道和楼梯，共两层，皆站满了看客。我与孟春生挑了个正中的位置，这时已有许多人朝我们的方向看来。

    孟春生挨个指点了几位给我看：“那几位小司手上也有不少的资源，在道内保留中立态度。一会儿还会有其他组织的接头人来。

    倘若强心药二期试验的结果让他们满意，这些人就会助力恪命司继续研发强心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我看了后点头：“那当然。虽然我不能干扰药品的试验，但是绕过强心药帮你去谈生意、拉人脉还是没问题的。”

    这时试验场内已经开始准备了，一头巨兽从笼中缓缓走出，随后被注射了一大管子药品，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陷入了狂暴的应激状态。

    而那个服用了二期强心药并表现出最好的适应性的人，就站在离巨兽不远的地方，被迫与巨兽搏杀起来。

    我看了两眼觉得很反胃，然后找了个借口走远了。孟春生见我兴致缺缺，也只好跟过来。

    我宽慰他：“没事的，这个试验结果并不重要。一来，恪命司不会把底牌全展现了；二来，万一这药效果不好，他也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说着说着，我的眼神又飘到了场内那个服了药的年轻人，“估计这个孩子吃的强心药只有半个剂量。”

    孟春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难怪场内还有几位组织接头人缺席了。”

    我见他这副样子，终于察觉出一点我那个旧友孟春生的影子，于是习惯性地奚落他。

    “你说说看你，恪命司身边有鬼谷纵横，善用诡计。你又头脑简单，干脆也加入他们去做强心药算了，做什么不死药，异想天开。”

    孟春生一脸嫌弃，用看蝼蚁的眼光环顾了周围的人：“他们这些人，只想着用强心药谋财谋权，讨好了外边的官员王爷，想要什么没有。但我做不死药，可是为了千年未竟的事业。”

    “……”好中二。我虽然不相信，但是也不盲目质疑。毕竟我也吃过不死药，那种诡异地令人发指的愈伤速度确实很让人敬畏。

    况且我来帮孟春生稳定地位，目的只是稳住阎王鬼途，严格阻断一切可能影响天元伦魁的行动。如今只能先把道域之事解决，不死药的事还可以慢慢处理。

    “怎么？你不信啊？”孟春生又开始和我较真了。

    “你现在做出来的不死药，也只是无限治愈罢了，副作用还那么多，和长生不老相差甚远。就这还想让我信啊？”

    “除了现在的不死药之外，我们还有一项技术可以长生。”孟春生语气突然神秘起来，“你想试试吗？”

    （二）

    阎王鬼途的试验结束已是夜幕降临，我便早点回了居所小筑。

    秋蝉蛰伏在草叶下偶尔长鸣一声，随后又扑通一声跃至水边，小筑的院子里已经点了灯，生地的烛台和悬着的灯笼里都有烛光微微。

    瞥到书房南面的长廊上灯点得明亮，又隐隐有小圆桌案和锦榻软席铺设，我便懒散地沿着小径一路走到廊檐下，走到才发现席间空空、没有人。

    我正诧异着，身后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之一片阴影投过来笼罩了我。

    我笑了声刚要转身，默苍离就从身后环抱住我，双臂绕在我腰间不知道在捣腾什么。

    “这是什么？”我觉出一阵痒意，垂了眸去看：竟然是那日我丢给岳万丘的药香囊，现在又被默苍离重新系在我腰间，与环佩挨在一起。

    “嗯。”默苍离没有松开手，保持着这个姿势，头一偏就靠在我的肩上，所以这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我哑然失笑：“我是在问你问题，你回我嗯？你这是在叫我闭嘴吗？”

    “不然我直说？”他有些佯怒，声音却是颇有笑意。

    “算了算了……”我绷不住了，咯咯笑着抓住他的手，从环抱中挣脱出来，“说正事：四宗要查岳万丘了？”

    “还没到那个时候。”默苍离眼神飘了一下，话锋忽转，“琅函天最近在忙什么？”

    “他在四宗这里的动作都被压制，阎王鬼途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很可能是他最后的招了。无奈一直不得门路，所以我带着合作的意思去找他，他便那么大方地把人都借给我用。”

    “嗯、”他又顿了顿，“七师者借影形给琅函天了。你约见他的时刻，他又出现在内阁。”

    “道域那么好的一块地，老七想来分杯羹倒也正常，”我想了想，随后在软席上坐下，“可惜这样一来就不得不杀他两次了———当然最坏的打算是放他回中原。”

    “无所谓他回不回中原。死在道域虽然免除后患，放回去倒是也能给九算添乱。”

    我又绷不住笑了，伸手拽了他袖子让他坐在我旁边，“我在阎王鬼途没有见到那个纵横家，使我很在意。”

    “他可能是琅函天看中的突破口，现在还不清楚你和琅函天的关系，不动作也属上策。”

    默苍离顺着我的意思坐在我身边，扶着我的脑袋靠在他肩上，让我可以放心闭目休息。

    “道域还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我一想到后续还要忙着给孟春生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收拢势力，我就觉得很累。

    （三）

    我方才见过几位阎王鬼途中人，都是在资源配置的决议中能说得上话的。按照孟春生的意思，这几位大人的票在他与恪命司分庭抗礼时会起到关键作用。

    “九师者，需要我们去通知绝命司吗？”

    几位墨者刚刚随我从小据点出来，就主动提议要汇报情况给孟春生。真不亏是老大养出来的门生，思虑如此深重。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口胡编：“跟我去总部吧，晚上还要见个人。”

    他们见我这样说，也只好继续跟着我。我们回到总部的时候，发现药室外悬着竹牌，皆以麻绳串了，每个竹片上都雕刻了一味药材。我粗略地扫了一眼，其中有一块崭新的牌子写着“合欢”。

    我招手喊了一个瞎眼老奴过来：“老先生，牌子上所写是有人缺这几味药材吗？”

    “是的，这一片都是幽冥君要的。”

    我伸手把刻着“合欢”的竹牌摘下来，示意给老奴看：“多谢、我去送药。”

    绕过重重叠叠的石门，我一路往最深处的实验室走去。由于我带着竹牌借口说是送药，故一路上走得毫无阻碍。

    幽冥君虽然给阎王鬼途做了不少事、也被设计手上沾了血腥，回不去万济医会的正道，但是阎王鬼途依旧不打算全然相信他。

    他的实验室就在最内中的洞穴，若非以送药为故，几乎无法接触到他。

    我捏着竹牌直接单手推开了石门机关，看见了那个隐没在烛火里的人。

    幽冥君把烟斗放下后和蔼地笑了笑：“此举果然有用，老夫还担心姑娘不来。”

    “您下次不要选合欢这个暗号了。”我走上前把竹牌丢进火里烧了，“阎王鬼途也有不少人知道那年碧落村的龙桃一事，若是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别无他法，幸好还得一些天意眷顾。”

    我环顾了四周，奇形怪状的器皿还在萃着新药，咕咚咚作响，内外却一个助手都没有，看来是被幽冥君提前支走了。

    幽冥君见我警惕的样子，循着我的目光去看了那新药：“这不是那恪命司的强心药。”

    我侧目瞥了一眼幽冥君，“说起此事，我现在为绝命司绸缪，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如今好像是对敌。”

    “老夫知道现在很难让姑娘相信，但我费了这功夫找了你，是有一事要告知。”幽冥君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来递给我。

    我取来细细看了，药方上都是一些寻常补品，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有大剂量的精萃洋地黄和有成瘾性的正性肌力药物。

    “这就是三期强心药。按照恪命司的意思是，这些药将会用到修真院学童身上。”

    “谁？！”我忽的十二分警觉，“儿童用此等剂量？你们是想害人吧？”

    “姑娘也觉出问题了吧？”幽冥君不安地猛吸了一口烟斗，“这绝对不是试验。”

    修真院学童若是用了这种药，恐怕会当场心悸而亡，运气尚好的不是残了也会痴了。这些事恐怕与那位纵横家、甚至是老大都脱不了干系。

    “虽然不知道这来自谁的旨意，但目前还剩下绝命司的意见。这些时日里，姑娘既已替绝命司重组了不少势力。对于此三期药物的试验安排，老夫希望姑娘一定要替绝命司拒绝了。”

    我抬眼谨慎地审视着幽冥君：“我方才取得了孟春生一些信任，对于此事，我若是盲目出头，恐怕是要前功尽弃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虽然我这般说，但此事直接影响天元伦魁，不论我是否信任幽冥君，我都是一定会出手干涉这件事的。

    但是我担心其中有诈，幽冥君为何来找我、这是个问题：在他看来我与孟春生可是同一种人。

    幽冥君没有丝毫的窘迫之色，而是吐了口烟后悠悠问道：“姑娘认识百草知味吗？”

    我惊讶道：“百草知味李芍、正是家师。”

    “原来如此…”幽冥君点了点头，又吸了口水烟，“老夫看你的手法就看出来了。你问我，为什么我那么确定你会帮我，因为此事你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虽然不清楚你为何加入阎王鬼途、正如你也不明白我为何叛出万济医会一样。但是我知道，百草知味的徒弟是不会坐视这种事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