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透不进一点声音。

    米凯莉亚在无边无际的白色房间中行走，直到又一次看见房间中央的大理石坟墓。

    尽管这里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她仍相信这座干净朴素的白色坟墓正位于这个空间的中心。

    她在墓边坐了下来，抱住膝盖，沉默地注视它。

    她来过这里，她知道的。

    这里埋葬的究竟是谁，让她一靠近就止不住地悲伤？

    那股叫人极度低落的情绪在心底缓慢流淌，像某种冰凉的液体一点点渗透进身体的每一道缝隙。一时间，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

    她其实应该知道的，知道这座墓碑为谁而立。

    米凯莉亚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没有去看虚掩的石板下隐藏着什么。

    再睁眼时，她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暗红色的帷幔在她眼前如细碎的尘埃般一点点聚拢，清晨的阳光混杂其间，那些深色的底纹宛若阴影，在她眼前模模糊糊地聚上了焦。

    米凯莉亚眯起眼睛，又眨了眨，等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晰起来后才松了口气，起身下了床。

    她会不会因为用眼过度，有些近视了呢？她思索着，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深灰色的袍子套上。

    或许她也可以配一副眼镜，就像哈利那样。

    米凯莉亚在脑海中研究着自己戴什么颜色的眼镜比较合适，一边穿好鞋子，离开宿舍走下楼梯。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窗外传来阵阵鸟鸣。格兰芬多的学生们懒懒散散地聚在公共休息室里，享受他们无所事事的周末。

    伯莎在这时从胖夫人的肖像后钻了进来，拨了拨被弄乱的深棕色长发，朝四周打量。与米凯莉亚对上目光时，她露出笑容。

    “早上好，莉亚。”她说着，朝她走去。两人一同坐到了靠窗的扶手椅里。

    “你已经吃过早饭了吗，伯莎？”米凯莉亚问。

    “是呀，今天的早饭有玉米浓汤和全麦面包。”伯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袋子，“瞧，看你还没起床，我给你带了小面包，里面夹了橘子果酱。”

    米凯莉亚感激地接过伯莎带来的早饭，捏在手里还热乎乎的。

    伯莎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米凯莉亚咬下一大口面包，又不好意思地舔去蹭到嘴角的果酱。

    “我还有别的东西要给你，莉亚。”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伯莎又说。

    她从袍子的夹层里抽出一张小纸条来，递给了米凯莉亚。

    “有人托我转交给你。”伯莎说。

    米凯莉亚擦干净手指，随后打开纸条，看向上面的字：

    后天晚上八点，请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阿不思·邓布利多

    “哦！”米凯莉亚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即又说，“谢谢你，伯莎。”

    “这上面写了什么？”伯莎好奇地问。

    “嗯……也许是禁闭通知一类的东西。”米凯莉亚不确定地说。

    星期二晚上八点，米凯莉亚准时出现在了校长办公室里。

    邓布利多背对着她站立，脑袋低垂，似乎正出神地望着书桌上的某样东西。

    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他转过身，微笑着说：“啊，你来了，孩子。”

    米凯莉亚歪过脑袋，探究地看了眼他身后的书桌。

    “您在看什么，教授？”

    邓布利多挪动身体，露出了桌子原本被挡住的部分。那里躺着一本破旧的、被扎了一个大洞的本子。

    “这是曾经哈利在密室里打败伏地魔碎片时扎破的日记本。”他抚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说，“它是伏地魔学生时代——那时候他还叫汤姆·里德尔——留下的东西。”

    米凯莉亚看向那本本子，封面上仍有大片墨渍，就像干透的血迹。

    “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她问。

    邓布利多笑了，“它可太特别了。”

    “当时我们只认为它是伏地魔留下的一段记忆，在数十年间静静蛰伏，期待有一天能通过某个学生重新释放出他的杰作——也就是那头如今已经死去的蛇怪。”他拿起日记本，端详起来，“可现在我们意识到它大有文章。”

    米凯莉亚望着邓布利多，安静地等待他继续开口。

    “简单点说，这本日记本中藏着伏地魔的一片灵魂。”邓布利多沉着地说，“只要这片灵魂还在，伏地魔就永远不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米凯莉亚努力消化邓布利多所说的内容。

    “可它现在已经消失了，对吗？”她问道，“早在二年级时哈利就想办法消灭了它。”

    “你很聪明，孩子。”邓布利多赞赏地说，“是的，它被消灭了。可这又引发了新的问题——最近我隐约意识到，伏地魔留下了不止一片灵魂碎片。”

    米凯莉亚尝试体会其中的含义。

    “这是一种普通巫师不会去随意尝试的黑魔法，是吗？”她说，“既然能分离灵魂，又让人远离死亡，那它一定充满了苛刻的条件和高昂的代价。”

    “是这样的。”邓布利多点点头，“关于这一推论还差最后一块拼图，不过那就是哈利该去做的事了……我给他布置了一项任务，等他找齐最后的线索，关于伏地魔留下了多少灵魂碎片，他的初衷和目的又如何……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好啦，这不是我今晚找你来的目的。”他放下本子，背过手去，用令人安心的语气说，“我叫你过来，是为了德拉科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米凯莉亚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邓布利多没有在意她不情愿的表情，接着说道：“现在我们都知道，他已经受命于伏地魔，又被安排了那样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在伏地魔的掌控之下。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希望他来和我碰面的原因——一旦遭到伏地魔的怀疑，他就会被暗杀。”

    “那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受到黑魔头的怀疑了？”米凯莉亚漠然地说。

    邓布利多温和地注视着她。

    “我不能妄下结论。”他说，“但我想他的大脑封闭术学得还不错，只要在西弗勒斯的指导下多加练习，至少在我死之前，他还是安全的。”

    米凯莉亚别开目光，有些赌气地用鼻子出气。

    “只有他接受大脑封闭术的训练或许还不够，”邓布利多继续说，“那天在场的人当中，只有你还不能使用这一魔法，米凯莉亚。这意味着如果伏地魔发现德拉科和我见过面，那他有理由顺着线索找到你，这时候你就不再安全了。”

    米凯莉亚身体一震，很快回过头，动了动嘴巴，却发现自己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所以从今天起，你需要跟着我学习大脑封闭术，以防在未来的某天被敌人窥探记忆。”邓布利多友善地说，“除此之外，我会给你尽可能的保护。你觉得如何，布莱恩小姐？”

    米凯莉亚有一瞬间觉得脊背发冷，好像身后有一双猩红的蛇眼正盯着自己。不过很快，她放松下来，真诚地望着白发苍苍、一身华丽紫袍的邓布利多。似乎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我接受您的提议，教授。”她说，“我愿意上您的大脑封闭术课——不如说，这是我的荣幸。”

    米凯莉亚坐在邓布利多变出的扶手椅里，有些局促地捏着自己的魔杖。

    邓布利多在办公室中央那把漂亮舒适的椅子中坐下，轻轻推了推半月形的眼镜，隔着一张书桌望向米凯莉亚。

    “想要学习大脑封闭术，首先要知道它的作用。”他缓慢地说，“它可以让巫师封闭自己的大脑，隐藏自己的记忆，从而抵抗其他巫师的侵入。”

    “而要侵入别人大脑，一般会使用到摄神取念咒。”他讲解道，“摄神取念，可以从被施咒巫师的大脑中提取感觉和记忆，进而推断出他真正所想的事物。很不巧，伏地魔就十分擅长使用这种咒语。”

    米凯莉亚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听着。

    “当然啦，现在他绝对不会冲破霍格沃茨的层层保护，跑来对你使用摄神取念。”邓布利多体贴地说，“时间和空间对魔法是有影响的，目光接触对摄神取念往往十分关键。”

    “也就是说，我应该避免和可疑之人的目光接触？”米凯莉亚小心地问。

    “只要你足够自信，你可以勇敢地直视任何人。”邓布利多回答她，“勇敢是一种十分可贵的品质，我不认为你需要因此舍弃它。不过在足够强大之前，谨慎一些也没有坏处。”

    “现在，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让自己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循循善诱地说。

    米凯莉亚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旦失去视线，潜藏在脑海中的记忆便滚滚而来，像一张张在大脑中飞舞的羊皮纸，无论她是伸手去抓，还是拿扫帚去扫，都无法将它们完全收集起来。

    她想起今天上午的麻瓜研究课上，她就麻瓜们究竟会把电线藏在天花板上还是地板里和莱安争论了半节课；她想起前天早上伯莎送来的橘子酱面包，味道实在是很好；她又想起那天夜里做的梦，梦里什么也没有，她却难受得想要落泪……

    米凯莉亚睁开眼，对上了邓布利多温和的视线。

    “怎么样？还挺难的，是不是？”他眨着那双智慧的蓝眼睛说，“越是聪明的人越擅长胡思乱想，总是不让脑子闲着……米凯莉亚，我能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你还没有完全清空自己的大脑。我能否问问你现在正在想些什么？”

    米凯莉亚望着他，那股熟悉的悲伤又一次侵占了她的全身。

    “我在想……您……您喜欢白色吗？”她轻声说。

    “白色？白色是很漂亮的颜色。”邓布利多略显惊讶，但还是回答了她，“干净、包容、充满可能，是的，它很棒，我想我喜欢它。”

    米凯莉亚笑了笑，说道：“对不起，先生，我总是想些奇怪的问题。”

    邓布利多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我想我不应该再多加追问，就让这段小插曲过去吧。接下来，我希望你继续尝试清空大脑，因为我即将对你使用摄神取念。”

    “那是种什么感觉？”米凯莉亚犹豫地问，“会不会像被人偷看了日记那样？”

    “很奇妙的比喻。”邓布利多说，“你的大脑会被侵入，那些来不及隐藏的记忆会排着队等待被我翻阅，你将变得没有秘密。”

    “那真可怕。”米凯莉亚斟酌着说。

    “我会尽量避开它们，防止我们之间变得尴尬。但是要记住，学会大脑封闭术的关键是清空大脑，在记忆被侵入时不动声色地与之抵抗。只要内心足够强大，没有人可以真正看到你的想法。”邓布利多有力地说，“来吧，孩子，放空一切，看着我的眼睛……摄神取念！”

    米凯莉亚被突如其来的咒语击中，邓布利多的脸在她眼前晃动着消失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从她的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看着那些熟悉的画面飞快地离她而去，飞向她够不着的地方，米凯莉亚第一次感到那样无助。

    她看到自己在院子里给成片的白玫瑰浇水，小声朝它们唱歌……分院帽遮住了她的视线，告诉她她应该去格兰芬多……巴克比克在林中高傲地扇动翅膀，转眼又被禁锢在阴暗的布莱克老宅……凯蒂和罗恩躺在病床上，脸色发青，了无生气……

    不应该这样！

    一阵难以控制的怒火突然从她心中迸发，一下烧去了她看见的所有回忆，眼前重回黑暗，只剩下一道道愤怒的热浪，将空气烫得扭曲。

    她挣扎着朝后倒去，连着椅子一起掀翻在地。

    米凯莉亚□□一声，睁开了眼睛。

    满屋子的画像正好奇地打量着她，一边小声与身边人交谈。见她看向了他们，那些画像中的历代校长一个个移开目光，没事人般活动起来，假装在忙自己的事。

    她张开双臂，仰面躺在地上，大脑转动得异常缓慢。

    “你还好吗，孩子？”邓布利多走向她，弯下腰，朝她伸出左手，“第一次抵御摄神取念，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米凯莉亚愣愣地看着他，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溢出。

    “为什么，教授……马尔福的命是命，罗恩和凯蒂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在回过神以前，她已经问出了这个问题。

    邓布利多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握住米凯莉亚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我必须承认，我没有处理好这些事。”他诚恳地说，“从得知德拉科的任务以来，我始终天真地认为他激不起什么水花……你看，他不够勇敢，也不够坚定，每一次计划的执行都由恐惧驱使，我以为他什么也做不到。可事实上，他险些害死了两名同学，还差点把食死徒引入学校，我却依旧把他当小孩看待。”

    他闭了闭眼睛，有些疲惫地说：“这一学年我有太多事要做，你可能会发现我时常从学校里消失，礼堂里那张属于我的椅子长久地空着，凯蒂和罗恩受伤的时候，我甚至不在霍格沃茨。”

    “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德拉科，害他们受到严重的伤害，我感到很抱歉。”他用真诚的、令人动容的声音说，“我以为我能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孩子，可是我没有。在这一点上，我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校长……我应当正视我的错误。”

    米凯莉亚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邓布利多那双锐利的蓝眼睛此刻同她的双眼一样湿润，闪着泪光。

    “我还有太多需要做的事……”他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